不然,等白世锦真的撒手归西之后,只怕叶六郎会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倒不如,趁着人还在,尽些力,就算得不到原谅,也好过什么都不去做的好。
叶六郎将落银的话听在耳中,无言以对。
父女二人便这样坐着,沉默无言。
沉浸在情绪中的叶六郎并没有察觉到,妻子在不远处站了许久,盆中原本用来给虫虫擦脸的水,也早已经由温热变为了冰凉。
月娘望着月光下围桌而坐的父女俩,抿唇犹豫了半晌,终于是将盆搁了下来,朝着叶六郎走了过去。
“六郎——”
听得这声温柔又熟悉的呼唤,叶六郎和落银同时回了神。
探目一瞧,就见月娘已经来到了跟前。
“六郎……我方才,都听见了……”月娘有些抱歉地说道,原本她是无意间听到父女二人之间的谈话的,然而后面,却是不由自由地听了下去。
叶六郎先是一愣,而后便笑道:“你我夫妻之间,本不该有什么秘密……你既听了又何妨。”
该愧疚的是他才是,一直以来,都将此事瞒着妻子和女儿。
听叶六郎这么说,月娘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才说道:“六郎,我觉得银儿说的没错……你该去见一见白国公才是。”
不管怎么说,不管白世锦承认不承认,叶六郎也是他的女婿,落银更是他实打实的亲外孙女。
见叶六郎不语,月娘又道:“老人家若是知道还有落银这个外孙女在世上,定也会非常高兴的。”
月娘向来善解人意,做什么事情,都会先从别人的角度出发。
比如眼下的事情,关于丈夫已经故去的正妻的家人,她也忍不住为白世锦设想一二。换做寻常女子,若听丈夫提起此事,还对亡妻念念不忘,只怕免不了一顿飞醋。
“爹,我跟二娘的话就说到这儿了……”落银觉得无需再劝,就道:“爹您自己做决定罢——”
“六郎自己衡量就是,不管你怎么做,我都支持。”月娘含笑说道。
叶六郎望着身边的妻女,心思有些繁重的点了头。
正文、278:要不要见
翌日清晨,乐宁城的天空便是阴云遍布,行人寥寥的街道上,有冷风肆虐。
“这鬼天气,昨个儿觉着都快入暑了,怎么一眨眼突然又冷了……”街上早起的行人,缩着脖子,拢袖疾步而走,一边咕哝抱怨着。
一辆青布马车,不紧不慢地自街南缓缓行驶而来。
最后,在西雀街后的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
车夫下车上前敲响了门。
须臾,院门儿就被从里边儿打开,出来的是一位手里拿着大扫帚的丫鬟,“你们是——”丫鬟看了一眼车夫,又看了一眼停在门前的马车。
“叶姑娘可在家中?”车夫脸上挂着慈祥的笑。
肖肖对他顿生亲切,点头道:“我家小姐在的——”
“那有劳通传一声,就说白老爷来了。”车夫很有礼貌,没有自恃架子,只让肖肖先行去通传。
白老爷……?
肖肖想了想,觉得耳生的很,但见对方彬彬有礼,便笑着应了下来,转身回了院子去寻落银去了。
此刻,落银正在书房里磨墨,是应月娘和叶六郎的要求,再给李方氏他们写一封信,将现在的状况告知。
然后刚蘸墨提笔,就忽然听得没关的门外传来了肖肖那急急火火的声音,“小姐,家里来客了!”
落银被这乍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手一抖,笔尖一颤,一滴浓墨便滴在了信纸之上。
她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将笔放了下来,抬头就见肖肖已经走了进来。
“什么客人?”落银问她。
“说是白老爷——”肖肖说着又摇了下头,道:“可我也不知道是哪位白老爷,指名儿问小姐您在不在,小姐要见吗?”
白老爷……是白世锦吗?
可白世锦怎么来了……
一想到这老爷子身子不好,今个儿又冷,她忙道:“快将人请进来吧。”
“诶!”肖肖见她这么说。忙就去请人了。
落银将自己简单的拾掇了一下,又亲自去泡了茶水。到要往茶壶里放茶叶的时候,眼睛一闪思考了片刻,又将茶叶放了回去。
待她端着泡好的茶水去了客厅的时候。肖肖已经将人请了过来。
探目一瞧,果然就是白世锦。
落银对白世锦怎么找到她的住所并无太大的惊异,毕竟他是当朝国公,打听一个茶师,简直易如反掌。她好奇的是,白世锦为什么要来。
难道又是过来印证的吗?
白世锦是习武之人,虽然已经老了,但听力还不弱,似乎觉察到有人走近,便转头往厅外瞧去。
一看。果真是一身素色衣裙的落银正走来,手中托盘上托着一壶热茶。
“还泡什么茶,那么麻烦。”白世锦呵呵笑了两声,全无任何架子,只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落银也笑了笑。“白国……白老爷身子不好,怎不在家好生养着,有什么事情,您差人来说一声便是了。”
“就在成日在家才觉得太闷,本想着让人请你过府陪我说说话儿,可怕耽误你铺子里的生意,这才赶早过来了。”白世锦望着落银。眼睛里满满都是慈爱。
真的是太像了……如果真是他的外孙女,该是有多好。
落银听他这么说,一时间竟觉得心里有些发酸,忙就道:“铺子里的生意也不算忙,白老爷有事,尽管让人来找我就是。”
之前还不确定。因为昨日跟叶六郎确定了白世锦就是自己的亲外公之后,落银对这个老人的同情,便越发的深了。
只想着,不管叶六郎愿不愿意将事情跟白世锦摊开,她日后都要尽可能的多陪陪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就算不是以外孙女的身份也没有关系——
白世锦听她这么说。就摇了头笑道:“那怎么好意思——”
今日过来打扰,他已经觉得很唐突了,可是没有办法,他就是很想见见这丫头,只觉得只要这丫头在自己跟前,他便能打从心里笑出来,连带着身上的病似乎都好了许多。
人一老,果然就多愁善感的多,想要有个顺心的人在跟前陪着说说话。
“岂会,白老爷日后想要找晚辈说话,尽管让人过来就是了。”落银边说着话,边来到了白世锦跟前,替他倒上了一杯清茶。
白世锦年轻时候虽然是个武将,但这十几年来跟着风朝岬,也对茶叶有些研究,闻着味道不大对,便垂眸看了一眼,这一看才发现颜色也不大对劲。
“这是什么茶?”白世锦疑惑地问道。
“这是枇杷叶煮的冰糖茶。”
“枇杷叶还可以煮茶?”白世锦笑了两声,觉得十分新奇。
“自然可以,上次在方亭湖,见您一直咳嗽——”落银含笑着解释道:“这枇杷叶煮冰糖,乃是有化痰止咳的作用。”
白世锦闻听,唇边的笑意微微有些凝固。
落银见他表情,以为他怀疑这茶能不能喝,便又笑道:“老爷子您就放心好了,我家里人一旦喉咙不舒服,便是用这个法子,十分的见效。”
白世锦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复杂。
他哪里是质疑这茶能不能喝……只是,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这么细心的为他的身子考虑过了。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壶茶,可与人家非亲非故,又无什么利益往来,别人还肯为你花这份心思,便是十分难得。
白世锦将茶端了起来,瓷杯上传来的温度,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怕太甜,冰糖没放太多,应该差不多可以喝了,这茶还是趁热喝的好。”落银在一旁说道。
白世锦点着头,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就怕说出来会哽咽,恐会让孩子笑话,便就只能一味的点头,然后将一盏茶吃了下去。
二人这么坐着。便说了一些家常话。
约莫半刻钟才过去,白世锦就询问道:“可是该到去茶铺的时间了?”
可不能因为自己耽搁这丫头做生意。
落银摇头笑着说道,“无妨,今日我不必去茶铺。我爹娘顾着就可以了。”
其实这倒不是她故意想留下来多陪陪白世锦,而是她今日真的不必去茶庄,月娘和叶六郎给她下过死令,寒症发作次日,她只许留在家里好好休息,哪里也不许去。毕竟这一日,她的身子要比平日里虚弱的太多,不宜操劳。
“真的?你可不要糊弄我这个老头子啊……呵呵……”白世锦嘴上这么说,然而心中却十分的熨帖,因为不管是真是假。他都很开心。
“我哪儿敢糊弄您啊。”落银笑着说了句,转念一想,再过一会儿只怕叶六郎就要去茶庄了,这样一个好机会,是不是该让叶六郎过来见见白世锦?
可叶六郎昨日的态度并不清晰。她也没办法确定该不该做主让二人见上一面。
思虑了一会儿,落银还是决定征询一下叶六郎的意见,毕竟这机会难求,就这么错失太过可惜。
于是,落银找了个借口说离开一会儿,便出了客厅,让肖肖去找了叶六郎。并让她带话说:白国公来了家中做客,问他是否要来见上一面。
这样一来,也给了叶六郎选择的空间。
只是可怜了肖肖,沉浸在赫赫有名的白国公来到了家中的震惊里,一脸呆滞地去了叶六郎的院子,然后继续一脸呆滞的将落银的话。一字不差的传达给了叶六郎:“你去跟我爹说……白国公来了家中做客,问他是否要来见上一面?”
叶六郎和月娘听得一头雾水,再看肖肖这副表情,险些就要当她是在梦游说胡话了。
“肖肖?”月娘试探地唤了一声。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晃了晃她的胳膊。
肖肖这才蓦然回神过来。忙一脸紧张地道:“老爷夫人,白国公来家里做客了!现在就在客厅,小姐在陪着说话……小姐让我来问问老爷,要不要去见一见!”
什么!
叶六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月娘也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还是她先开口对叶六郎说道:“六郎……既然人来了,你就过去看看吧?”
有些事情压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摊开说清楚了。
叶六郎仍旧怔怔。
“六郎,总有一天是要说的。一直瞒着……不是个办法。”月娘又劝道。
毕竟白世锦也在乐宁,他今日既来了家里,难保哪一日不会与叶六郎撞面,与其那样,倒不如叶六郎主动去说清楚。
“可是……”叶六郎额头都紧张的冒了汗,一时间犹豫不定。
昨晚听落银和月娘说完之后,他躺在牀上,可以说是一夜没有合眼,但是到底也是没能拿定主意。
他也想去求白世锦原谅,他也想尽自己所能去弥补这个老人,可是他同时也害怕,他怕他根本得不到白世锦的原谅,如果那样的话,他会更加的愧疚悔恨。
“银儿应当也是盼着你能过去的。”月娘微蹙着秀眉看着叶六郎,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叶六郎将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眸中神色反复不定,一张薄唇也抿的死死的,整个人都处在了一个紧绷的状态,是在做着极大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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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279:吐血
“你年纪还小,就操劳着一个茶铺,还要忙着制茶,可觉得累?”白世锦心情显然极好,脸上带着笑意,声音也较平时少了些沙哑。此刻,他关心起了落银的生活来。
“不算累。”落银摇着头,为了能让白世锦放心,她又补道:“我也算是一个极能偷闲的人,若非必须我来经手的事情,我一概都会丢给铺子里的茶师和伙计来做。”
“哈哈……”白世锦被她的口气逗笑,是觉得身心都无比的舒畅。
一侧跟着他来的车夫,也是过了半百的年纪,在白世锦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眼下见白世锦难得的如此开心,便也跟着笑。
“白老爷若是觉得这枇杷冰糖茶有些用处,便让府上的丫鬟煮给您喝。”落银后又交待了一句,“切记一定要把枇杷叶上的毛刷下去再煮。”
“好——”白世锦点着头。
车夫在一旁也暗暗的记了下来,怕白世锦记性不好到时候给忘了。
一老一小的两个人在这边儿聊得正在兴头上的时候,白世锦忽听得有脚步声接近了客厅,便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脸上还挂着满满的笑意。
……
白世锦先是疑惑了一瞬,而后认清了来人,脸色顿时变成了震惊,其中还交杂着惊喜,原本松弛的眼睛此刻瞪得很大,眼中波动犹如翻涌不息的潮浪。
然而叶六郎,对上了白世锦的目光之后,却是僵在了原处,一步都提不起来了。
他对白世锦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六年前。
犹记得清楚,那个时候的白世锦,身材伟岸意气风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冷峻而又磅礴的气势,那种气势。一半是源于天生,一半则是在沙场上征战多年磨砺而来,无人能及。彼时,白世锦不管何时何地总爱板着一张冷脸。鲜少能见得着他笑,至少叶六郎,就不曾见过。
而眼前这个身材枯槁的老人,却是慈眉善目,一头银白的头发凸显了他的苍老,满是皱纹的一张脸,依稀还可寻见几丝坚冷,但却也看不仔细了。
十六年的时间,能使一个人转变如此之大,想必不全是因为时间无情的雕刻。
叶六郎知道。白世锦如此,定然是跟白莺歌的离开有莫大的联系。
因此,一时间,他更是愧疚的无地自容。
“你……”最终还是白世锦颤巍巍地开了口,“叶流云——”
“是……”叶六郎欲言又止。眼泪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而后,大步走到了白世锦面前,二话不说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岳父……流云对不起您老人家!”
这声岳父,他很多年前也曾经喊过一次,但那个时候却换得了白世锦的黑脸。说一辈子都不会承认他这个女婿。
而今,白世锦却顾不得这些,他现在满心都是喜悦和期盼,“快起来快起来……”
多年前对叶六郎的那些成见,经过时间的洗刷早已不见了踪影,虽然还会埋怨他将白莺歌带走。但更多的是盼着二人能够回来,他想了很多次,只要叶六郎和白莺歌能回来,他再也不会有半分意见。
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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