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动静,叶六郎转头过来,见是落银,“回来了。”
“嗯,爹您怎么不进去,外头这样冷。”落银轻声说道,抱着虫虫走了近来。
叶六郎过来将虫虫接过,适才问落银,“老寨主怎么样了?”
“精神头还不错,喝了碗汤。”落银同他讲道,眉间却隐隐有几分担忧。
突然间有了这么好的精神,才叫人不得不担心……
叶六郎闻言稍顿,后笑道:“说不准是快好起来了。”
落银看他一眼,却见他眼底也带有跟她一样的情绪。
……
次日早,落银起身的时候,发觉外头的天气阴阴沉沉的。
走到外间,却被这阵势下了一跳。
叶六郎、月娘、南风和李方氏都坐在正屋里,气氛沉寂的厉害,每个人脸上都有着浓重的悲切。
这一大早的……怎么了?
落银强压下心口不好的预感,扯开一个不甚自然地笑来,“爹,二娘,婶子……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月娘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庞来。
叶六郎干脆头也抬不起来了。
李方氏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哽咽着,却难以发出一个完整的字眼来。
最后还是南风低声说道:“寨主爷爷……去了。”
落银脑中一阵剧烈的轰鸣声,南风这低沉的一句话她听在耳中好比是一阵晴天霹雳。
昨晚还好好地,跟她说笑,送她项链来着……
落银不知道是如何开的口,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颤抖,“什么时候……”
“今日一早过去的时候发现的。”南风答了一句,便将头埋下,不再开口。
空气沉寂的几乎令人窒息。
……
三日之后,白头山后山。
老寨主的坟落在了李年他们那里,在最靠前的位置。
夕阳的余晖洒在石刻的墓碑上,上头几个深刻隽永的大字闪闪发光——白头山寨主之墓。
直到书刻墓碑的时候,大家才恍然发觉,竟然没一个人是知道老寨主的名字的,哪怕是姓氏也都不知道。
长久来,都寨主寨主的喊,便无人想起来去问这个,老寨主自己也从未提及过。
抛却其它不提,老寨主虽为匪寇,但在白头山众人眼中,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雄。
一生都在为身边人考虑,从来不顾及自己好坏的人,与世长辞之后竟也只能做一个无名之鬼。
落银心想,或许依照老寨主的心性来看,他也是不在乎这个的,寨主两个字,已经足够了。
她跪在坟前,一把一把地将纸钱投入火堆中。
黑瞳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璀璨的光芒。
昨夜,老寨主下葬的当晚,她握住一坯黄土洒在棺盖上的时候,留下了生平少之又少的眼泪。
她都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哭出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上一世自打有记忆来,她便再没有哭过。
以前她总觉着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但她现在才迟迟地发觉,眼泪这个东西,是七情六欲里面最不可或缺的,能有人值得你去哭,亦是件幸事。
当你发现全世界再没有能令你有为其想哭的人的存在,才是最无声的悲哀——像她前世那样。
忽然一阵山风吹来,扬起了火堆里未被火苗完全吞噬的纸钱,有些仍在燃火的亦飘洒到半空中,或为风所灭,或在飘洒中化为灰烬。
落银望着它们,心中有所思。
世人或许没办法决定出身,但却有权利决定自己怎样活着,她前世混沌一世,是权势的奴隶,光彩之下苦不堪言,看似无所畏惧,但却懦弱的选择屈服与命运摆布,从来不去想自己想做什么,只会考虑该做什么。
这一世,她定要依心而活,为自己和所在乎的人而活,才不枉来此一遭,平白消耗生命。
暮色渐渐变得浓重,鸟兽多栖息而去,静谧而昏黄的山头上,枯草掩映间,一道削弱的背影挺得笔直而坚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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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101:莲心茶制成
时间,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逝而去。
新燕啄春泥,万物始更新,山上的春色往往比城中来的更早一些,山峦重叠起伏间,醉人的新绿处处彰显。
落银在院中井边洗刷着晾青和炒茶要用的东西,依照徐折清之前的要求,今年的春茶会全部在清明前采摘,制成莲心茶。
离采茶的日期不足半月,还是提前做准备的好,虽说莲心茶产量低,但这几亩茶园从采茶到制成可绝对不是一个简单轻松的活计。
晚食用罢,叶六郎一家在屋里商量着搬下山的事情。
“现在也不急,左右不是得等到这场春茶下来吗,不然来回的多麻烦。茶苗到时候剪枝移植过去便好。”落银说道。
距离老寨主离去也有些时日了,本来搬下山的事情叶六郎已经合计好,但考虑到今年春茶的事情,便暂且搁下了。
“也没多久了,不如就先准备着。”叶六郎含笑道。
“是啊,还是早作打算的好,宅子,茶园都得费心置办呢。”月娘也赞同叶六郎的说法儿。
落银脸色微有些不对劲,“还是先等等吧,搬下山的事情……”
“为何啊?”夫妻二人不解地看向落银。
“等卖完春茶的银子下来,再商议在哪儿买宅子吧。”落银道。
“现在家里也不缺银子啊,买一座寻常人家的宅子该是够了的。”月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汾州城的宅地便宜的很,百两银子左右便能买到一座很不错的宅邸了。住上他们一家还有南风母子二人,绰绰有余了。
叶六郎正待跟落银发问,是否出了什么事情了,却听一旁的虫虫很担心地问道:“爹爹,要是我们搬走了,易城哥哥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们了,怎么办啊?”
他这稚嫩的话一说出来,叶六郎和月娘顿时就愣住了。
随即。二人眼中现出了然的神色来。
就说落银好端端的怎么东扯西扯的,不愿意这么早搬下去,合着问题是在这儿呢……
叶六郎看向落银,在等着她的话。
“爹,我们再等几个月,到八月底……便搬下山去。”
也没几个月了,左右也不差这点时间,顾及女儿的心思,叶六郎点了头。
心底却有些不是个滋味。
易城那小子一走快半年了。就连一封信都没有,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他们不知道他的底细背景。想打听也无从下手。
而且。就连好像跟易城之前认识的方瞒,也在易城离去的那一天,突然消失了,落银找到药铺里的时候,才知道铺子已经被他盘出去了。
连声招呼也没打……
月娘兴许也是跟他想一块儿去了,秀气的眉头微微隆起。
转脸看向落银。却见她端起了手边的清茶,凑到嘴边吃了一口儿,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
这几日来忙着采茶和炒茶的事情,大多是从早忙到晚。
幸得天公作美,一连数日的好天儿。
此刻正值戌时末。落银一家三口正在茶房里忙活着今日采摘回来,晾晒过罢的茶青。
月娘见落银略显倦怠的模样。边将炒好的茶放入蒸笼中熏烤,边道:“炒完这一锅,让二娘来炒吧,你先去歇着。”
落银正上下挥炒着茶青,闻言一笑,摇头道:“这茶太挑,还是我来吧,二娘你去哄虫虫睡觉吧。”
莲心茶太娇嫩,力道稍微控制的不好,一锅茶便全毁了,这茶更是要进献到宫中的,万不能有一丝纰漏。
月娘闻听只得点头,先是去了厨房将补汤熬上,这才回了房间去哄在牀上摆弄着落银给他制成的益智拼木的虫虫睡觉。
虫虫躺在月娘怀中,还能听到隔壁“沙沙”的炒茶声,他便执拗地不肯睡,伸手还要去摸那拼木。
“明日再玩,该睡觉了。”
“姐姐都还没睡,虫虫也不睡。”小小的孩子,已经知道拿这来作玩耍的藉口了。
月娘将他刚拿到手中的拼木拿过来,正了些脸色道:“再不睡的话,明日你起不早背不出字来,看你姐姐不拿尺子打你。”
虫虫一听到这,立马乖乖地将手收了回来,虽然落银从未真的拿那尺子揍过他,但回回他背不出来的时候,落银都会‘无意’地将尺子拿出来在手心里敲一敲,威胁力实在令他害怕。
……
“没采的还有半亩地不到,明日一早我一个人过去便可以了,你多睡些时辰。”叶六郎见落银将最后一把茶扫了出来,边灭了火边说道。
有好多程序,只有落银一个人做得来,这些日子可是累坏了,时刻没有得到松懈。
落银笑了笑,一举目看到叶六郎不容商议的眼神,便点了头。
……
这批莲心茶制下来,前前后后的再加上覆火和拨梗的程序,差不多忙活了半月之久。
昨日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今日一早便晴好了过来,蓝悠悠的天空浮着几朵闲云,晨光明媚,让人不自觉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落银是典型的做起事来就不管不顾的人,为了这场要求极高的御茶,这些日子可谓人和心都紧紧绷着。
现在茶叶已经制成,睡了场饱觉醒来,此刻站在门外,望着这晴好的天气,任由温暖的晨光洒在身上,她伸了个舒服的懒腰,不由微笑着松出了一口气来。
叶六郎正清扫着院子,见她脸上露笑,便不自觉地跟着露出笑意来,“这顿时间都忙累了,中午把南风和嫂子喊过来,做顿好的,咱们好好吃顿饭。”
落银闻言刚想点头,却又道:“不如咱们下山去吃吧,这段时间二娘也累坏了,也让她歇一歇。”
在家里吃饭,前前后后地还是得忙活。
叶六郎闻听即刻点头,的确是他思虑不周了,反正今日天也好,下山顺便买些日用的东西。
准备了一番,午时初,一行人便赶着马车下山去了。
说起来,自打这场春茶开始采摘以来,除了南风时不时下山办事之外,其余的人都没离过白头山。
眼下刚进了望阳镇,今个儿又逢了赶集,加上天儿好,街上人流挤挤的。
叶六郎赶车,南风坐在叶六郎旁边的辕座上,月娘和落银还有李方氏,虫虫他们便坐在车厢里头。
虫虫正扒着马车帘往外瞧,见外面这样热闹,不时地欢叫出声,小小的脸上满是欢喜的笑意。
李方氏几人有时被他童真的话逗到,也跟着发笑。
叶六郎驱车直接赶至了汾州城。
最后停在了原先说好的酒楼前。
这酒楼名叫‘望登楼’,虽不是汾州城里最大的酒楼,但里面的菜式都很考究,里头的小二态度也很好,从不会因食客的穿着打扮或身份地位而区别对待。
因此,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此刻正值了饭点儿,里头更是客满为患。
小二见叶六郎一行人走进门儿来,忙笑脸相迎而来,不待几人开口便道:“几位客官也看到了,现在人多,位置是有但不大好,菜样也全但可能得等上一等。”
提前说明白,是以防挑剔的客人到时候找麻烦。
落银几人是也看到了里边的情形,但也都觉得没什么,有位置坐便好。
“无妨,有劳你给我们找个大点儿的桌,我们人多。”
“那是自然,几位客官随我这边儿请吧。”小二见叶六郎这样好说话,态度越发良好起来,引着几人往大堂内走去。
最后在大堂中给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倒也不错。
几人商议着点好了菜,那小二便下去了,另有人拎了一壶清茶送来。
堂中吃饭和说话声已然达到鼎沸,酒香饭香扑鼻。
叶六郎这边一桌人也有说有笑的,不知是谁先提了搬下山的事情来,几人便开始筛选着在哪里好。
“汾州城里自然是最好,离徐家茶庄近,来回办事方便。”南风说道。
叶六郎想了一想,还是摇了头,“好是好,但看好的茶园却在双花镇上,旁边几处我也看了没什么合适的,若宅子买在汾州城,看管茶园倒是麻烦了,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实在不方便。”
“这倒真的也不好办。”
“上回你不是说,双花镇上没找到合适的宅子吗?”正喂着虫虫水喝的月娘,抬眼看向叶六郎。
“是啊,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叶六郎叹了口气。
几个镇子都不算大,此地又多是本地人,变卖宅子的很少见。
几人一阵商议,也没有想到两全的办法。
“倒不如咱们在茶园旁,自己找人盖房得了,左右不过多花些银子,但新宅子住起来也舒服些。”落银思衬了会儿,开口说道。
这样一来,还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式来建屋。
买来的宅子最多可以翻新一遍,上上下下的打点下来,花销也少不了多少。
几人闻言当即表示,这个办法可行。
如此一来,还能跟在白头山一样,离茶园近。
而且众人都是在白头山上生活惯了的,都习惯安安静静的,真要搬到闹市中去住,只怕得一阵子适应才行。
正文、102:大打出手
“那再等俩月,事情定下来我便去买地。”叶六郎还记挂着易城的事情,话意是将此事先搁下来。
几人自然都没什么异议。
又说了些其它的事情,便有人过来上菜了,先上了两道简单的素菜。
春季易倦得慌,容易积食,便没有吃饼子和馍馍,而是要了些大米饭,另外配着一盆鲜美的鲫鱼汤,很开胃。
他们来的较晚,因为边说话边吃的缘故,故待他们吃完这顿饭的时候,堂中的食客大多都已经用完饭离去了。
刚喊了小二来结完账,便见自二楼处下来了一行人,派头十分地显眼。
其中被一群随从拥簇着的,是一对男女,男的肩宽体胖,身穿锦蓝色的缎子衣袍,里头笼了个玄色的薄袄子,绣着金色团福图案,粗壮的腰上系着玉带。再看其面容约莫四十岁上下,肥大的两颊通红,看来应该是喝高了。
他一只肥腻腻的大手搭在高挽着髻发的年轻女人的腰上,几人不由将视线投放过去,但见那女子生的姿色平凡,甚至还有些粗陋,长着对有碍观瞻的龅牙,但唯独那腰身十分纤细,盈盈不足一握。
似乎为了格外彰显这一点,才四月的天儿,她仅着了一身芙蓉色的繁华丝锦包身罗裙,罩着一件同种花样的对襟,腰间用一条葱绿色系带,将腰形的纤细勾勒了个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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