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
落银有些汗颜,这种事情竟然也能忘了。
她怒了努嘴,口气有些复杂地道:“我看徐大哥是有意要考验我的应变和适应能力吧……”
徐折清闻言稍愣。
继而,便是一阵笑,“倒不是说考验你。”
他端起茶盏,磕了磕茶盖,看着氤氲的茶雾,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道:“我能呆在茶庄里的时间少之又少,你必须得学会怎样独当一面。我这么做,只是不想你日后在面临别人的排挤之时无法应对,你明白吗?”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听起来带有几分朦胧,落银透过他面前升起的茶雾望向他的眉眼,亦是一片朦胧。
好大会儿,她才点头道:“我明白。”
其实她本来也没有想过去倚靠跟徐折清之间的交情,从而在茶庄里站稳脚步,方才她心生几分不满,不过是源于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安排了去路而已,而徐折清在一旁看着她的表现,就像是驯兽师一般。
想将她培养成理想中的大茶师吗?
落银在心底笑了两声,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
她早便知道,徐折清看似随意潇洒,实则却是控制欲很强烈的人,他想将手中掌握的一切人和事,都按照自己的思路和计划有条不紊的前进着。
只是,她却不想成为他手中的棋子,一颗万能的棋子。
她来徐家茶庄,不过是为了偿还徐折清对她家的恩惠,而非是将整个人生都交由徐家茶庄来恣意左右。
“我以后该怎么做,我也明白。徐大哥想要什么,我也明白。”落银见他看向自己,微微笑道:“只是棋盘虽大,却并非我之所向。”
徐折清脸上现出错愕。
棋盘虽大,却并非她之所向吗……?
言下之意,显是在暗喻她不愿为人手中棋子,用以博弈。
徐折清一时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有错愕,更有不解,甚至还带有几分说不出的其它情绪。
“你既爱茶,定不愿一生碌碌无为,我可以让你平步青云,将你培养为天下闻名的大茶师。”
诱。惑确实很大。
可纵然如此,也无法让她放弃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决心。
前一世的经历,让她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徐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但是我更想要的是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上那个位置——”说到这,她歉然地一笑,道:“欠徐大哥的我会一一还清,但我的以后却无法交由任何人来操控。譬如今天,被蒙着眼睛往前强推而行的感觉,我实在……无法接受。”
她口气不重,但却是不容商榷的。
被蒙着眼睛往前强推而行……
这种感觉,试问谁会喜欢?纵然那个人是打着为了你的以后考虑的旗号。
徐折清心里有了答案。
他又一次看轻了落银……
听得出来,她方才那句话里,对他的做法不仅有不认同,更是有失望。不然她便不会将‘欠他的回一一还清’这句话摆在明面上说出来了。
有些话这么直来直往的说出来,就代表着想同人划清界限了。
是失望于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顾她的感受吗?
徐折清蓦然发觉,自己今日的行径,和内心早已勾画出的宏图,实际上全部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出发,藉口这是一种“共赢”。
实际上,却从来没有询问过落银的真实想法,哪怕一次。
自幼,他便是这种思维模式,从来不曾考虑过这么做有哪里不妥。
“我今日的话徐大哥不必放在心上,我并无其它的意思,只是想自己决定自己的以后而已。徐大哥既为商人必有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只是我跟徐大哥的观点不同罢了。”
听到这里,徐折清像是明白了什么。
“今日的事情,是我有欠思虑,置你于那种情形之下。日后不会了,如你所言,你的以后该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而我没有权利干涉。”说到最后,他嘴角闪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落银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她对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太清楚,选择跟徐折清摊开来说这件事情,也并非出于赌气,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说她不顾情面也罢,反正她是认为既然徐折清已经开始将她作为棋子谋划以后,她便没有理由再被情面所束缚,坐等被别人操控所有了。
她的原则很简单,别人以心待她,她加倍还之。反之,亦是一个道理。见落银不语,徐折清略显僵硬地笑了笑,道:“你好好休息,明日去茶庄上工,我会亲自过去安排。茶庄里还有事需我处理,就不多留了。”
落银点头,起身道:“那我送徐大哥出去。”
徐折清摆摆头,“不必麻烦了。”
落银便也不坚持,目送着他出了花厅,然后才又坐了下来,深深吁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的感觉。
其实挑明了也好,徐折清有意将她作为棋子她虽然心有不平,但也有一丝丝庆幸,如此一来,二人之间便无其它的瓜葛,她只需将欠的东西还清便可。
眼下这样,也好比之前那般,人情交杂,让人理不清头绪。
徐折清有些神思恍惚地离开了叶家。
他差不多已经可以料想的到,日后落银待他再不会如从前一般交心,纵然不会疏远,但却也绝不会涉及除了茶庄和报恩之外的其它。
她有她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毫不拖泥带水,果伐不输男儿。
如此也罢,他想要的不过是让她进徐家茶庄为自己所用罢了,她如何看待自己,委实不算重要。
可不知为何,心里却如何也释然不起来。
恍恍惚惚间,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是落银对他的……信赖吗?
正文、115:让她制金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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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落银独自一人去了茶庄里。
此时正逢上工的时候,茶奴茶徒还有茶师们都三五成群地走在茶庄里的各个甬道上。
落银刚一走进茶庄,便有许多人认出了她来。
“快看,那不是叶师傅吗?”女子的娇笑声传过来,刻意咬重了‘师傅’二字。
“听说叶师傅今日就该正式上工了呢,不知道叶师傅会被安排制什么茶?”
“我看……可能是粗夏茶吧。”有人故意拿一本正经的口气说道。
这话一出,便爆出一阵响亮的笑声来。
在这个时空里,所有夏日里采摘的夏茶,不管种类如何,都统一称为粗夏茶,制作过程是最为简单且不挑工艺的,甚至有的蒸也不必蒸,直接晾干捣碎制成饼茶便可。
这种茶是最低劣的茶叶。
“怎么可能,那岂不是跟咱们一样了?叶师傅好歹也是一等制茶师啊。”
“可叶师傅年纪轻轻的,就算懂些制茶法子想必还没练熟手呢……你们说呢?”
她们有意让落银听见,声音很高,走的也是不紧不慢,很‘配合’落银的步伐。
但见当事人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有人冷笑了声道:“叶师傅制茶的手艺不知道如何,但装聋作哑的本事倒是一流啊!”
旁边的几人便是一阵附和的笑。
落银听着身后近在咫尺的声音,顿下了脚步。
后头那几名茶娘也都下意识的伫立。
见落银回过头来,显然是被她们激怒了。方才说落银装聋作哑的那一位上前了一步,笑道:“叶师傅有何指示啊?”
落银打量了她一眼。道:“指示不敢,只是想借问大娘一个问题。”
“什么!”
女子瞪圆了眼睛。
大,大娘……?
她有这么老吗!
落银像是没看到她的表情一样,一本正经地问道:“若是听到一群狗在狂吠,你会跟它们对咬吗?”
“你。你说什么呢!”
“你说谁是狗?”
几人顿时气得涨红了脸,厉声地诘问道。
“说狗啊。换做你们肯定会跟它们对咬吧?”落银笑了笑,摇着头道:“可我不会,因为我是人,不能跟畜生一般见识。”
饶了一圈儿,几人才反应过来她这话里的意思。
简直太过分了!
“你……有种再说一遍!”
落银扫了一眼暴怒中的几人,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去,提步便走。
几人被她这动作给彻底气懵了!
骂完人就想走?
其中一个行动派。立马跑到落银前头,伸臂拦住她的去路,怒目以示道:“你把方才的话说清楚再走!”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还是大娘你耳朵不好使。”落银看着眼前三十岁上下的人,完全不觉得大娘这个称呼哪里不对。
“你凭什么骂我们是畜生!”另外两个人也冲了过来,可算把路拦了个整儿,后头的人过不来,都统统围了过来看笑话。
落银无谓地一摊手。道:“你们可以私底下污言秽语辱骂于我,我还不能还一还嘴吗?徐家茶庄还有这等规矩不成?”
见她这么堂而皇之地承认了,几人一时却被堵得哑口无言。
那位年纪稍长的茶娘更是徒手指着落银。气的说不出话来:“你——”
“让开。”落银吐出两个字来。
有人开始忍不住了,朝着落银厉声吼道:“你嚣张个什么劲儿?不就是一个空头衔吗!什么一等制茶师,蒙谁呢!指不定你走的什么后门儿!”
“走后门也总比你们没后门走的强。”落银没心思跟她们争辩,再次重申道:“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
几个人气的脸都绿了,见后面那么多看笑话的人。脑子一热,顿时就抬起了手来。
“还想动手吗?我倒想看看,像你这个身份的人,当面出言侮辱一等制茶师还想动武,徐家茶庄会怎么处理?”
听着落银这句话,那位茶娘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
在这里,你暗着来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被人抓住现行,但要是明着真的动手打人,势必是要被逐出茶庄去的。
更何况,眼前的人是一等制茶师……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就在那几位茶娘下不来台的时候,一道威严的中年女声传了过来。
众人一阵惊慌的声音,忙地见礼,“见过白师傅。”
白芷信步走到落银身旁,审视着面前几个面色不安的茶娘,沉声呵斥道:“你们三个,方才在做什么?”
“我,我们在,在跟叶茶师打招呼……”
“对,对,我们在跟叶茶师问安。”
几人吞吞吐吐地答道。
对于落银她们丝毫不惧,但白芷,可是这个茶行里资历最老,制茶的技艺也是最高超的师傅,她们是万万不敢得罪和忤逆的。
“问安?我看你们当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白芷又呵斥了一句,才发话道:“若再有下次,你们便自行去柳管事那里领罚吧!都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几人咬着下唇,垂头应答道。
“那还不让开?”
“是,是……”几人又慌地侧身让道。
落银对白芷投以感激的一瞥,提步正打算离去,却听白芷在身后说道:“我的茶园同西攀院相邻,咱们就一起走吧。”
落银一愣,随即点头道:“也好。”
她知道。白芷这是有心做给别人看的,她跟白芷走在一起。定无人再敢上前来找麻烦。
待走出了人群,落银这才跟白芷道谢,“方才真是多谢白师傅了。”
“无妨,是她们不懂规矩罢了。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情,你来找我便是。我必给你做主。”
白芷的声音一板一眼的,少了几分女人味,却处处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这种气质,一看便是长年累月的积累才能有的。
落银听她如此仗义,不由对这位白茶师更添了几分好感,连忙应下来又道谢。
但也不过是面子功夫罢了,真的出了问题她自己会尽力去解决。又怎么会去麻烦别人呢。
白芷的茶院的确跟落银的挨的很近,走着仅需半盏茶的功夫。
白芷的茶院在前,落银的在后,于是落银跟白芷道了别之后,这才来到自己的茶院中。
一进了茶院,却见徐折清和徐盛,还有柳共喜都在,看样子像是在等她。
徐盛见她过来。忙笑着摆手招呼道:“落……不不,叶师傅来了,快来!”
落银朝他笑着一点头。走了过去。
依次跟徐折清和柳共喜打了招呼。
“叶师傅,今日您第一天上工,由我给您安排。”柳共喜上前扯着笑脸说道。
落银想起他昨日在众人面前当众不顾自己难堪,而今在徐折清面前却是这么一副嘴脸,一时间,对他的印象可谓是差到了极点。
真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坐上徐家茶庄大管事的位置的。
如果真的只是靠着这张八面迎人的嘴,那徐家真可谓是识人不清了。
落银朝他应付地一笑,点了个头。
态度自然也是不如昨日的。
柳共喜却仍旧一副雷打不变的笑脸,转头看向徐折清,问道:“东家,依您看,这一季的茶分配什么给叶师傅好呢?”
柳共喜的心眼是比牛魔王身上的虱子还多,知道徐折清在这儿,他若安排的不得当,只怕会惹东家不悦,既然如此,倒还不如先问一句,若是得了徐折清的允许,说‘你来安排便是’,他再将早前准备好的话说出来也不迟。
却不料徐折清道:“现如今多是各地运来的夏茶茶青,便让叶师傅负责这一季的金奉天吧。”
什么!
柳共喜险些惊叫出声。
这一个小丫头片子,上来就要动他们的镇行之宝吗?
这可是仅可输入宫中的神茶啊。
她,真的行吗?
柳共喜实在没有办法不怀疑。
而且,金奉天向来是由白芷和胡琴两个人交替着来制的,一人轮流一个月,金奉天不受季节限制,终年不会枯叶,故每半月都可采摘一次。
最可怕的是,今天月初,刚好轮到胡琴来制茶,茶青一早都已经命人给抬到胡琴的茶院里去了。
难道再找人抬回来吗?
想到胡琴那飞扬跋扈,谁的面子都没买的模样,柳共喜顿时不寒而栗。
思虑再三,他还是选择跟徐折清说:“东家,不然先让叶师傅制别的茶吧,下个月再将金奉天交由叶师傅再制——”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折清伸手示意不必再多说了。
柳共喜一愣。
却听徐折清道:“从今天开始,日后所有金奉天的制茶事宜,都全权交由叶师傅来负责。”
胡琴她们再如何,但制茶的方法终归是不如落银那祖传的技艺,金奉天是顶级的茶,自然要配顶级的制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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