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报案的民妇曹氏,六扇门名捕沈大人在此,有甚冤情,还不快快诉来!”吴县令立起眼睛道。
“小妇人命苦啊……昨晚回了趟娘家,今早来就看家夫,家夫他倒在地上啊……那个天杀的,还拿走了我家的宝贝……大人你可要为民妇做主啊!”
沈云舒好容易才从这语无伦次的哭诉和众人七嘴八舌的补充中理出头绪,明白事情的原委:这曹氏是这家的女主人,丈夫白甲祖上本是高楼广厦良田百顷的大户,当初曹氏嫁到他家也是贪图彩礼给的足,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这白甲人如其名,是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不折不扣的败家子,老人蹬腿闭眼没多久,家势就日渐败落,现在祖屋也被典了出去,夫妻二人蜗居在临街的一进小院里,苦涯年月。
说是穷了,可也不全是,传言,白家有一祖传的飞凤蓝田玉镯,当初白甲的太爷爷路上丢了盘缠,七八天水米没沾牙,一进家门就晕地上了,可一摸怀里还紧紧捂着这玉镯,没舍得典当或贱卖换口饭吃,可见价值连城。如今白家势败,觊觎这宝贝的大有人在,可白甲硬是不吐口,对外宣称没这回事。可结果今儿早上,曹氏从娘家一回来,就见白甲躺在地上,身体冰凉,早已没了气息,家中被翻得乱七八糟,现在她还嚷着丢了玉镯,可见,不仅这宝贝是存在的,而且还真招来贼了。
沈云舒示意门口的衙役让开,便踏入小院去。
白甲倒在左边主卧房里,身旁一只瓷碗打得粉碎,隐约可见已干了大半的水迹,一些黑色小虫的尸体顺着水痕沾了一圈。死者面色发青,嘴唇发乌,龇牙咧嘴地拧着劲躺着,脑袋和脸被地上破碎的瓷片划破,流出些许黑血,脖子上被掐的青紫瘀痕清晰可见。手边有黑血写成的歪歪扭扭的“不恕”二字,想来就是引起恐慌的原因。据仵作所验,死亡时间约是昨夜子时,死因中毒和被掐兼而有之,所中之毒是砒霜,由于最近闹老鼠,这东西家家户户多半都会有一些。
沈云舒抬眼再看屋里整体陈设:卧房中,正对着门,是一排柜子,上好的檀木,就是老旧得不成样子。北边靠墙是一张大床,四周垂着粉红的纱帘,依稀有些香艳的味道。地上散开摊着几个大木头箱子,里面都翻得乱七八糟,一个楠木匣子摆在箱内的一堆杂物上面,展示着空空的肚子。床边有桌脚留下来的灰痕印子,不过一个小巧的圆木桌却摆在窗前,桌旁横躺着两边椅子,似乎是被人撞倒的,旁边地上有极小一块碎银。厨房中他也查看了,锅碗瓢盆都收在碗柜里,米缸是满的,水缸却空空如也。
“沈大人,如何?”吴县令跟上来问道,“一个人哪能死两回?依我看,是那天下第一刺客先用毒药逼供,问出那宝贝所在,再行凶将人掐死的。”
沈云舒眉头一皱,没有答话,而是转向报案人:“白家娘子,你说昨日回娘家,是何原因?为何今早又赶回来了?”
“实在让大人见笑了。家夫不肖,天天回来就是满身酒气睡死在地上,我一个妇道人家,背也背不动,抬也抬不动,还要收拾那些呕吐污秽,这越想是越委屈,昨儿下午就赌气回了娘家,结果父母责怪小妇人这是不守妇道,逼着小妇人今早就赶了回来,谁知……”,曹氏说着,又落下泪来。
“大人可别被那小蹄子骗了,这些日子她正与那赖大勾三搭四,亲夫不死,那得钱贴补野汉子?只怕是自个作出这事来,推在什么天下第一刺客头上!”人群中一个老鸹嗓子突然响起,看时,却是本县的铁嘴刘媒婆。
“你个半截入土的老王八,不怕烂了舌头!你问问我父母街坊,昨日可不见我在娘家?倒是你家汉子,上次被我男人打破头,我还怀疑他咧!”听闻有人挑衅,曹氏的眼泪突然也不知哪里去了,嗓门倒是大了一倍不止。
“白家娘子不可血口喷人那,念汝是女流之辈,吾不与汝计较,然而吾诗礼传家之人,岂会做出此等龌龊之事?依吾看,倒是那珠宝行的牛掌柜,觊觎贵府宝物多时,何诸君有所不察乎?”柳青离看时,这是酒肆中那私塾先生开口,近乎戏曲的念白腔配上文绉绉的词句,在两个女人的对骂中显得格外滑稽。
不过这一嚷倒嚷出了不少线索,吴县令遂传所涉的几人到现场来。
刘媒婆口中的赖大是县里一个泼皮破落户,人高马大,脑袋上一块青皮,被传时正在与人耍钱,到场时衣如飞鹑,腰间别个酒葫芦,右手用白布包了,只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你就是赖大?昨夜子时在何处?”云舒问道。
“没,没去啥地方,就在家呆,呆着。”
“手上的伤怎么来的?”
“叫家,家里刀划了——哎,我的酒!”
众人看时,柳青离不知何时已抄了那葫芦,倒些酒出来,只见异常清冽,醇香扑鼻,沈云舒不由心中一动。
“刘媒婆说你与曹氏有奸情,是否是实?”
“大人,说句实话,那小娘子鲜花般个人儿,哪里瞧得上俺。”赖大叩头道,“这街坊都知道,刘媒婆男人是私塾汪先生,好听人家墙根,上次叫白甲打了,所以她栽赃俺哩。”
围观的众人哄堂大笑。刘媒婆气得脸红脖子粗,嚷道:“老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一厥屁股就知道你拉什么屎,昨儿那浪蹄子在门口跟你比了一个‘三’,别当老娘没看到!”
“我出门倒个水,他正好过去,哪里比了什么手势与他!”曹氏也顿足哭道。
沈云舒忙整理开乱成一团的现场,继续传唤另外二人,汪先生就在现场,尽管极力辩解,但众人的笑声已经证实了刚才赖大的话。他也拿不出昨夜的不在场证明,不过有路人说又在一对新婚夫妇的墙根底下看见过他。
牛掌柜来到时穿件不甚合体的缎面褂子,肥胖的五短身材上一颗大头,一言不发,满面笑容,一对奸诈小眼却止不住滴溜溜地转。
“酒楼的伙计说,昨日看见你请白甲吃花酒?”
“白家是我的故交了,如今败落了,咱也不能人走茶凉,落井下石不是,接济几顿饭还是可以地。”牛掌柜笑道。
“听说你曾屡次劝说白甲将玉镯让渡与你?”
“玉镯?什么玉镯?我从来没听过嘛。”
“你昨夜在何处?可有证明?”
“我在家清理帐目,人证虽然没有,但做出的账本骗不了人啊。”牛掌柜答道。
吴县令把目光投向沈云舒,这位“名捕”到底行不行?到现在只是问话,一句判断的词都没有?而沈云舒也感受到了这种压力,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曹氏——气苦丈夫败家——有不在场证明;赖大——可能见财起意或奸情杀人——没有不在场证明;汪先生——被白甲打过——有不在场证明;牛掌柜——觊觎白家宝物——不在场证明不完全成立……尽管他心中还有许多疑点没解开,但也准备开始陈述了。
(四章无价事件篇完)
初见五章不在场杀人事件(下)
更新时间:2008…8…101:32:39本章字数:3868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唐'鱼玄机《赠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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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追踪‘不恕’案件多时,我首先敢说,这不是‘不恕’犯下的案子,是凶手一时情急,想胡乱推给抓不到的人。”沈云舒清清喉咙,沉声道。
人群中有些许惊叹声,也有许多“看吧,我就说不是”之类的事后诸葛的声音。
“第一,不恕从来只杀人,不越货,若是丢了镯子,断不是其所为;退一万步讲,即使真如县令所推测,不恕先用毒药逼供出宝贝所在,再扼杀白甲,要找到镯子,一定都要掌灯,而留在地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笔画相叠,怎么看都是仓促与昏暗间写成,未免太过矛盾。”沈云舒说着,将目光投向赖大,后者则目光畏缩,迅速低下头去。
“呔!大胆赖大!还不速速从实招来!!”吴县令随手抓块木头权作惊堂木一拍,大喝道。分析案情没什么能力,察言观色他自是有一套,看见如此情形,先狐假虎威喝他一声再说。
“俺是实不知,要招,招什么呀?”赖大强自发扬他姓氏的精神。
“你穿着破落成这样,却哪里得钱买那一斗十千的清酒喝?”沈云舒用白布捏起刚才地上所见那极小一块碎银,笑道,“想必是这个了,原来白家窗边的圆桌上放着些散碎银两,你见财起意,一股脑刮了去,只是因为夜晚昏暗,掉在地上这一块。因白甲过来纠缠,你慌乱下与他扭打,扼住过他的脖子,手上的伤也是那时被磁片划的。不想,一会儿发现他竟断气了,你一时慌乱,急中生计,在地上写下‘不恕’二字,让世人以为是那个魔头所为。我说的,可对也不对?若你还抵赖,我们就来比对你的手指与那掐痕,如何?”
云舒这一番话虽语气平和,但句句切中要害,那赖大听得汗如雨下,匍匐于地。
“小人招,全招……跟大人说的,那是一摸一样啊,俺进了堂屋,乌七么黑的没人,突然看见银子,满心眼里就全是银子,不提防那个死鬼猛地捉住俺的脚,把俺吓得魂都飞了,也,也不知怎么地,回过神来,他就死了。俺,俺没拿镯子,毒也不是俺下的呀!”
“人家院落,你怎得想进就进去?必是你与那曹氏勾搭成奸,合伙谋害了白甲!”吴县令再次把胖脸伸出来,用高八度的声音来抢镜头。
“俺,俺真的不知道,俺是一直稀罕曹小娘子,但她从没给俺好脸色看过,昨日太阳打西边出来,她好像跟俺比了个‘三’还冲俺笑,俺以为是让俺三更时去,结果这,这,她根本不在家,俺现在还寻思着是不是当时看错了,不敢骗大人那!”赖大赌咒发誓地说。
“大胆刁民!还敢抵赖,带回去大刑伺候!”
“慢着!”沈云舒一声阻喝,“知县大人想放过真正的凶手吗?”
“真正的凶手?”县令迟疑地问。
“刚才大人所问,其实都还说得过去,白甲酒醉之人,自己回到房中不记得锁外边院门,而曹氏若是与赖大勾结,又怎会失约跑回娘家去呢?所以赖大在此未必说谎。而诚如大人所言,一个人不能死两回,若非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对一个身中剧毒之人再行掐死呢?”
“沈大人是说,下毒的另有其人?”
“正是。而且此人还拿走了玉镯。”沈云舒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昨晚可没在呦!”“我老公昨晚可没在呦!”曹氏与刘媒婆齐齐喊道,发现言语撞车,二人又互相死瞪了一眼。
“不错,那剩下的人就只有牛掌柜。账本这东西,是可以提前做好的,作为不在场证明并不充分。”沈云舒道,“况且,牛掌柜是珠宝行老板,也不用逼供,只要翻出宝贝自然识货。”
“小民冤枉啊!”牛掌柜一听此言,大声嚷道。
沈云舒摆摆手,示意让他把话说完,遂继续说,“昨日下午,牛掌柜听说曹氏回了娘家,便请白甲去吃花酒,特意将其灌醉,趁夜尾随入他家门,用瓷碗灌下毒药,翻出宝物拿走。为嫁祸他人,他在小桌上面放了些散碎银两,把本来在床边的小桌移至窗边月光下,月光一照,从外边都能看见白花花的银子,自然有见财起意之徒会自投罗网,今早为他挡下罪名。诸位若是觉得鄙人这个假设说得通,便可到疑犯家中搜寻,若能找到赃物,就铁证如山了。”
众人看到桌脚移动过的痕迹,听了这番解释,皆有恍然大悟状,有人甚至带头鼓起掌来,一干衙役亦面露喜色,唯有那牛掌柜跳脚呼天喊地叫屈,一时乱成一团。
正乱间,沈云舒背后传出三声冷笑,音质虽如碎玉,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凛冽,好似那秋风梳骨,令人陡生寒意——先被言中出身,后被冒名,柳青离此时整个人都在无名怒火中焚烧着,一只柔弱的兔子愤怒中尚且咬人,何况愤怒的是最善于设计完美谋杀的天下第一刺客!
云舒看时,是那酒肆中相逢,刚才夺了赖大葫芦倒酒的的姑娘,便问:“姑娘笑什么?”
“我笑有人枉称名捕,却正想放过真正的凶手。”
“什么?!”沈云舒不由瞪圆了眼睛。
“小女子想请问沈大人三个问题。”柳青离收起笑意,道。
“姑娘请讲。”
“沈大人可有宿醉经历?感觉如何?”
“曾有,醒时头痛眼涩,口干如火。”
“炊饭人家,米缸盈满,水缸却无一滴水,沈大人可见过?”
“这,这,是怪了一点,但也只是疏忽了吧。”
“那白甲连祖上房产都不眨眼典卖出去,却舍不得一个玉镯,这可合理?”
云舒不能答。
“这沈大人的分析,入情入理,丝丝入扣,入木三分,你这小女子罗罗嗦嗦讲什么呀?讲了这半天,你想说谁是凶手?”县令不耐烦地插嘴,他对一个人换一张脸的功夫令人叹为观止。
“凶手就是死者的妻子——白曹氏!”青离猛地转身,纤指飞扬,落定在那美少妇身上。”
“胡说,刚才传唤过曹家的街坊,已经证实曹氏昨夜确实在娘家了。”那曹氏一脸惊惶未曾答言,县令先呵斥道。
“小女子未尝否认过她在娘家,不过,也未尝说过不在场就不能杀人了。”青离冷笑。
此言一出,只听沈云舒“哎呀”一声,一拳砸在自己另一掌上,“这样水缸无水就说得通了!”
白甲的生活习惯,作为妻子的曹氏自然了如指掌。酒醉之人,半夜醒来渴神索命,满屋只有那一个瓷碗中有水,哪里管得了味道是不是有点怪(下了砒霜之故),必定咕嘟咕嘟喝个见底。所以即使她人不在场,也能确保丈夫喝下毒水。这点想通了其实很容易理解,但关键是大家都陷入了凶手将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