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我拉开门,走出去,阿威也怔怔站在一边。擦身而过,下楼去了。
下午到红叶影视大厦报道,全剧组的人都聚齐了。我竟然发现若瑄和淇龙也在。若瑄显然也看到了我,不顾那么多人在场,隔着椭圆形的大会议桌啪一下把她的剧本朝我丢过来:宝贝儿!问么不给我打电话,玩失踪阿你!
我想起上次和小红在首饰珠宝城见她时,那时她一袭白色长裙,高贵典雅;再看看现在她又恢复到了头发整得像火鸡、眼影画得像熊猫的疯女人,怎么也把她和那个钢琴女孩联系起来。她的形象跨度太大了,让人都接受不了。
我苦笑了笑,问她出演什么角色,她说是男二号苗卫红六十岁的老娘。
我不禁大笑了,我难以想象眼前这个火鸡女人画上皱纹、染白头发后再穿上农村的抿裆老婆裤后,会是怎样一幅造型!
她倒一拍我肩膀:笑什么,怀疑我能力啊,告诉你,鄙人在老太太上的领悟力和宋丹丹有得一拼;对了,我这回正好出演你妈,以后叫你宝贝儿更加名正言顺了。
我说我怎么敢演你儿子,早知道苗卫红还有个这样的老娘我就不演了。
剧组的人都捧腹大笑,若瑄更是抱着我要撕我的嘴。我看淇龙,他还是嚼着口香糖对人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不过他这会儿也忍不住笑了,笑起来也蛮好看。连一路上我我没搭理的尴尬的亚宁也和阿威相对吁了口气,笑了一笑。
其实我并不想说那句无聊的笑话,我只想在亚宁和阿威面前装作若无其事,我不想让亚宁以为我恶心透了他而害得他战战兢兢,虽然事实上正是如此。
我想,亚宁的事情,还是等到拍完电影再说。
剧组在一列从北京西开往洛阳的特快上包了间车厢,五个多小时后到达安阳站。再由两俩豪华大巴和几辆在当地联系的商务车将剧组人员和行装器械运至安阳的林州市。
林州市地处太行山深处,却有一处大大的有名的人工奇迹:红旗渠。
因为剧组已经因我进拘留所的事儿耽误了不少时间,因此一进林州马上落脚到剧组实现安排的一个叫采桑镇的小镇子。采桑镇很贫穷,镇子上甚至没有一家像样的旅馆。最后,剧组勉强凑合,包了家不大却还算干净的小旅馆落脚。小旅馆的名字继承了中国人爱吹牛的毛病,小小一穷镇的小小一旅馆却起了个让人浑身血液倒流的名字:
赛巴黎。
赛巴黎就赛巴黎吧,反正谁也没有和它较真的这个心情。这么大热的天赶过来,简直要人命。旅馆临时打通几个房间作浴室,新买了喷头花洒搞了几个淋浴。
这群给快热疯的人一下车就都急着冲凉,一时,几个淋浴间里全是白花花的人。
我刚帮淇龙将若瑄暴多的行李搬进房,亚宁就举着我的诺基亚满楼跑喊,哥,哥,电话!
我从若瑄房间里出来接了电话,是大伟。我见亚宁站在我旁边不走,瞪他一眼,他才悻悻离开。
我问大伟你在哪里,昨天我正要接你电话你却挂了,再打就打不通。
大伟在那边瓮声瓮气地说:别提了,我倒霉透了,我发现我以挨上你就没好过!
咋了,我问。
大伟干笑两声说:上回你发神经把白衣姐的车画花了,我去给重喷一下漆,整整花了哥们儿两千五百块;刚回来要打电话给你,你说这事儿悬乎不,我给别人打电话都好好的,就给你一拨,偏偏我手机排线就坏了,这不刚让人修理好,给你试试行不!
我笑了笑说为难你了,对了,小涛的事儿你打听怎样了?
大伟一听就说:别提了,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大坝那里,看人家从头枪到尾,愣是没有见到你说的那个小涛,你说的那个络腮胡倒是见到了;玉宁,我估计小涛八成是临刑前就死里头了,就你描述的他那病况,他哪会能熬到挨枪子儿呢!要不我问一下海哥给你确认一下,等会儿再打给你。
等他第二次打过来,小涛果然是疟疾病死在拘留所里面了。我感觉自己快要瘫了,倚着楼梯拐角慢慢坐在热烘烘的水泥地上。大伟一个劲在电话里喊玉宁玉宁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将手机贴在脸上:大伟,你说人怎么死得这么容易啊。
大伟在里面苦笑:有些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困难,有些事情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我忽然觉得他的话,说得好深沉,连语气都透着沙哑伤感。
他停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在那头呼吸很浊重,吹在送话器上,在我这里听上去沙沙的响。
大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威威怎样了。
我奇怪地说他很好啊,怎么了。
他忙掩饰说没什么,随便问问,我就想知道。
我忽然想起亚宁给人用烟头烫伤额头那些日子,大伟来给亚宁送药时,他看阿威的那种哀怨的眼神。我猜他可能和阿威有某种暧昧的关系或者单相思阿威。
怕他下不了台,我忙说阿威他刚洗了澡休息了,他挺好的,回头我带你向他问好。
大伟忙不迭加地一口一个谢谢,兴奋地捡了一百万似,再也不提一沾我的边儿就倒霉的事情。
晚上剧组聚宴后,我和亚宁回到我们的房间,在二楼最东头,临着楼梯。
我洗刷后坐在铺着竹席的床上看剧本,亚宁呆在门口的洗脸盆那里刷牙,刷得没有半小时也有二十分钟,没完没了的。我知道是我自从知道他和阿威是G的这一天半里没有理会他,他理亏,也不敢搭讪我。
得了,我朝他喊:再刷牙都给捣掉了,过来帮我看看这句话的语气!
亚宁马上丢掉牙刷,灌了口清水漱了下早没了泡沫的嘴,趿拉着拖鞋跑进来,像只温驯的猫儿似趴在我旁边搬着剧本看,费尽所有手段将句子里面所要表达的东西讲给我听。
当我明白了,问:是不是语气要稍微带点伤感却要很倔强的那种?!
他马上装出一幅手舞足蹈的兴奋喊,哥你真是天才阿天才。说着顺势伸出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像往常一样撒娇。
放开!我冷冷地说。
他触电似地将手缩回去,睁着一双细细的怯怯的眼睛看着我,像只受伤的小兽,让人心中一阵阵怜惜。我不忍心面对他这种眼神,便裹了件睡袍出去。
哥,亚宁在我背后喊。我没有回头,我能想象到他跪在床上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但我不会给他纵容,我要让亚宁知道我不会让他走一条不可能走通的路。
走廊上比较闷热,几乎所有的演员都躲在临时安了空调的房间里面看电视闲谈,我往下面的院子里看,只有值班的保安和几个店里的服务员。
玉宁,下面有人脆生生喊了一声。我低头看见一个女子,一袭白裙,黑发披肩,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但当她一仰脸,我看到她就是那个百变女人,若瑄。
若瑄今晚的神色和以往大是不同,以前她要么穿着前卫狂野,要么妆着高雅华贵,而今晚淡妆素服的若瑄,却给人一种八十年代女大学生似的清纯。她正和旅店的秦老板坐在院子里青石桌前吃一盆清水浸枣。
我下去,秦老板就告退了。我问她,怎么不在屋子里。
若瑄反问,你呢?!
我说烦。若瑄说还不一样啊,不烦不来这里!
我问她为什么,她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我喜欢在夜里静坐,只有在夜里我才能剥去伪装,找寻到只属于过去的记忆。
她的秀眉长蹙,浑然不是往日的模样,连语气也缥缈起来:“我在音乐学院读书那会儿,就爱一个人坐在那片叫帕格尼尼的湖边,听灵魂深处有小提琴声和钢琴声相谐而鸣,铿锵中含着缠绵,温柔中又透露着倔强,很净化人的心灵。可自从爱上人和被人爱后,一切都不再那么单纯清纯了,整日奔波于自己追求的爱和躲着追求自己的爱中。这就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爱看俗而又俗的三角恋电影电视,因为那是他们最柔软最脆弱的记忆,你懂么?”
看着她清凌凌的目光,我觉得她像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虽然我知道明天她又会是火鸡造型一样招摇,但这一刻,她的温柔和忧郁,很有清纯的美感。
我点了点头。
等我们聊到尽兴,一小盆青枣子已经给啃完,夏日的燥热早已消退,夜色渐凉,已有露珠凝结在青石板的桌面上。仰头看满天星星,很多很小很亮,像一块黑绸布上撒了一捧亮晶晶的碎钻。
仰望这么清晰的夜空,我很惋惜小玉没有来,在农场的时候,每逢夜空满天,她都会招呼吴姨、小红和我到别墅最顶层的阳台上开派对,让吴姨拌几个时鲜的蔬菜沙拉,几个人会一直聊天到深夜。有时则听小红一个人拉小提琴,小玉说她很喜欢小红的琴声,那种缓慢而抒情的感觉。本来小玉他们是商量好为了躲江哥一起来这里的,可现在江哥那边已经没事小玉农场里的好几棚无公害黄瓜要上市,忙得实在脱不开身才没有来。
我想起那个为我抵押掉一半农场股份的小玉,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她在倾力保护着我和亚宁,尽着一个母亲或者姐姐的责任。我忽然觉得自己爱上小玉了,不是第一次见她时的触电感,也不是在农场时朝暮相对时看她的娇美,而是在这件事情上得知她付出了那么多,我好想还她一份幸福,让她一个女人家不再奔波劳碌。
我在那一霎间又极恨小玉一直到现在还爱着的涛哥,那个貌似冷漠装得跟黑社会老大似的却一旦扒了漏子却只能让老婆去给他解围的人他整日胡混于各种男孩之间,没有对小玉尽到一个做丈夫应尽的职责,真是玷污了小玉。
但是,小玉还是那么那么的爱他。
胡思乱想着回到走廊东头那间卧室,里头还亮着灯。
推开门,亚宁已蜷在床上睡着了,脸和身子朝一面侧着,背对着台灯。他还是那样,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无依无靠。
我心中责怪自己对亚宁是不是太残酷了,他怕我知道真相受不了便竭力让人隐瞒,而我却一下子对他来个大转弯,对他冷若冰霜,我真的可能太自私他残忍了,跟本没有顾及他的感受。可有一点我坚信,我是为他好。
我悄悄上床熄了灯躺下,拉床毛毯和亚宁合盖上。他忽然翻个身抱着我压在身下,是热带身子紧紧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用力推他,他倔强地将胳膊勒得更紧;我拼命用力推,狠狠咬他肩膀,他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热乎乎的泪水全砸到我的脸上来。我想我脸上,不仅仅只有亚宁的泪是,或许还有我的。
黑暗中。我们紧紧拥抱。
31。第二楼的理想
如果一种感情对你来说成了一种负担
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
它包括朋友、恋人和亲人。
熄了烛不再看这句话
别再撒盐了
我已经遍体鳞伤
安置好了月芽,我去找芳菲。刚赶到千琴剧院,就看见门口被春雨淋湿的海报上,写着的剧目单子和苏菲的名字,一张张的海报连起来在墙上排成一道蔚为壮观的景致。同熟得不能再熟的看门阿姨打过招呼直接从训练场旁的内用楼梯上到二楼胡大爷的座位旁,坐在胡大爷身边,居高临下地往下看下面锣鼓热闹、彩旗飘占的场面。
《穆桂英挂帅》,剧情已经到了结尾。
看样子苏菲今天极没状态,虽然在外行看来她还是那么字正腔圆、动作有板有眼,但老戏迷一下子就能听出她没有唱出浑天候穆桂英老当益壮的冲天豪气,倒似嗓子没有打开的新唱手,动作也不似往日那样沉稳大度,里面夹带着拖泥带水的滞重。
胡大爷不等结局,就摇摇头,抱着他的紫砂壶下楼而去,我也尾随了下来。其实我们都明白,台下虽然掌声雷动,但这次却是苏菲最没状态的一次;台下更多的观众是因为这几年对河南电视台的《梨园春》节目敢兴趣才赶到剧院凑热闹的外行,台上一动嗓子他们就起哄地乱鼓掌叫好。真正听了一辈子戏的行家已经摇头退场了。
到了训练场的看守室,胡大爷摘下了老花镜在手里捏着,厉声责备我:玉宁,你和菲菲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好好一个姑娘怎么跟你出去玩了个元宵节就变得魔魔怔怔的呢!再这个样子下去,这几年她闯下的名声和咱剧院可要都给她砸进去了呀!咱团这样的顶梁柱可没几个,看到时候谁能饶得了你你说,是不是因为你,你要是信得过我你就给大爷说实话!
我一时无言了,我总觉得怨我又不怨我。也许真的是我伤了苏菲,她才会一步步为难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许当初我将她强行让给亚宁而伤她自尊,亚宁没有要她,她才会无依无靠;正因为我和亚宁都不再要她,她才会和周扬好上,但是自从我认识周扬,又将周扬从她身边带走,让她再次失去爱的滋味。
也许在周扬离开她后我该去安慰她,但是我却逃开了,没有敢来看她一次,不知不觉将她挫伤到现在几近崩溃的边缘。
你呀你呀你呀,胡大爷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他将那只老花镜的眼镜腿直戳到我脑门上:你要是哪里得罪了菲菲赶紧道歉去,这样下去,她非死到你手里不行!
正说着,看守室外头的昏暗的训练场上,一声疲倦却依然清亮的声音喊:
打灯!
胡大爷一边兀自数落我,一边气鼓鼓地到操纵桌上打开天棚中央的大白炽灯。
我透过窗子往训练场上看,瞧见昏暗围绕的一团灯光下,立着一个头戴雉尾、身穿大红流苏滚花帅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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