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去看看cindy?
——饭都凉了,我去找她回来吃饭——别想动荷包买第二份饭。
褚莲低头,拿清水在茶杯里晃了一下,又倒掉,灌上热茶,这里不比三藩家里,茶叶没的精细,但好歹,水是热的,也有茶的味道,凑合着饭后喝一杯洗胃清茶,也是这段奔波的日子里,极大的享受。
她痴痴盯着水中茶叶看,卷起的叶边如锯,腾着热气,绿油油的,连那水都透着绿意。
——手却不自觉地拿起了筷子,在桌面上划着什么。脑中飞快地闪过繁杂的心事,入境以来,隐隐感觉东南亚暗潮起伏,今天却在这间小客栈里,窥见一二。原来却都指着张家,所有人都要往俄罗斯赶——为着一串冰满翡翠的重见天日。
她不幸,也赶在了这场赴宴似的人潮中。
俄罗斯,张家,冰满翡翠,好像所有关键的环节都要串联起来了,她离真相愈近,离溪口张氏的记忆愈近,可是,也正因为距离的拉近,让她觉得恰似被架在炭火上烘烤,那热度直要把人烤化了。
回来是哈罗伊一个人。
他默默地把慕颜那份饭吃掉,填进了肚子。
cindy?筷子举起时,褚莲想问什么,却无意对上右前桌那帮墨西哥人的眼神,连心情都降到了冰点,哈罗伊看着她,眉头微拧,轻轻放下了筷子:冲着你的?
她听见少年用标准俄罗斯语飞快在她耳边问道。
一把水果刀,划拉了半个钟头厚皮椰子。磨出的椰皮碎屑掉了满桌,她心情极差,和哈罗伊对面坐着,彼此都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捱过,小饭馆里开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埋头吃饭,看来是饿极,一路劳顿,赶在缅甸的小镇旅馆里面,吃一餐热饭,明天还要赶路。奇奇怪怪的东南亚佬,各怀心事的白肤色鬼佬,每一个人心里都敲着小鼓,各有盘算。数天之后的俄罗斯白家势力范围之内,会有多热闹?
为了一串冰满翡翠项链,息偃多年的各方势力,又卷土重来。
她终于坐不住,面对眼前从容自若的柬埔寨少年,交耳用俄语说了一句话:他们要找的人是我?搞错了才把cindy带走的?
少年抬头想回答她时,一错神,对上墨西哥人暗藏挑衅的眼神,他仓促挪开——却在这时,褚莲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握着那柄水果刀,若无其事地朝墨西哥人的餐桌走去。
哈罗伊转过头去,眼中兴致顿生。
这个三藩来的女人,一路给了他太多的意外与惊喜,她似乎天生的大胆,一路行过,都是身带霹雳。是否那位传言中威据三藩的教父,给了她过分的保护,才能让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有一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
他眼睛微眯,觑见那个女人已经逼近了墨西哥佬的地盘。
褚莲笑笑,款款走过去,她的气场实在太无害,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危险与胁迫,那几个墨西哥佬对眼前这个蓄意挨近的女人也没防备太多,只是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她突然停了下来,脸上平静无风,微一屈身,嘴角笑意浅淡,她突然扬手,将那柄水果刀插进了桌面!她本身手上劲儿就不太大,水果刀入木不深,颤颤巍巍似要掉下来……
那一桌墨西哥佬反应太快,已经有人去腰间摸枪,但被其中一个看似老大模样的男人拦了下来。褚莲扬眉,一点也不怕地与他对视。
她笑了起来:我要见特里森先生。
那一桌白人面面相觑。
cindy终于被送回来,他们在原先的座位上喝下午茶,吃各种果品,才回来的慕颜云里雾里,问道:管荷包的先生怎么不阻止女人们的疯狂消费?我们不是没钱花了吗?
哈罗伊笑了起来:有人埋单。
当然有人埋单,褚莲看他一眼,淡淡笑起来,心想果然是穆枫培养的手下,秉承三藩一贯的优良传统,只进不出,这回更是连账单都算到了墨西哥黑帮大佬的头上。
詹姆特里森果然在东南亚,他们和餐馆里一帮墨西哥佬等了没多久,他就被请过来了。
见到褚莲,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大概是他没想到会在缅甸小镇遇到老友的太太,但那份讶异稍纵即逝,很快被笑容替代。
褚莲站了起来:詹姆,很高兴见到你。
他伸出手来,和她拥抱:阿季,终于找到你了。
你在这儿……是找我?褚莲大惊。
特里森点头,松开她:三藩找疯了人,加州产业链差点瘫痪,所有人都被派出来寻你……
褚莲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些害怕,的确是这样,她自巴士海峡落难,对于外界而言,从那一天起就没了她的消息,她可能……在外界传言中,已经是一个死掉的人。
那……他呢?她咬着嘴唇,终于问到最关键的人物。
特里森脸色不大好,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笑笑:mu,他在加州。
在加州?这她当然知道。每年除了巴隆围场大型围猎,他心情好时,会在高加索深山里和俄罗斯老猎人一住几个月封山打猎,平时几乎不会离开加州。
他……要我回去吗?褚莲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没说什么,是我们说的——穆太太一定要回去。特里森的眼中闪过一丝含义莫辨的不自在。
你带了多少人来?褚莲突然问道。言毕眼瞧了一下哈罗伊。默契自生。
阿季在打什么主意?特里森笑了起来:这里,没多少人。我的人,到东南亚已经很长时间了,憋的难受,都在迈扎央过手瘾,你要是愿意见他们的话,我一个电话就可以。
褚莲轻声道:梓棠跟你说了什么?
他略顿,刻意避闪她的目光,褚莲直逼视他,瞧的他心虚至极,她跨前一步又问道:他真的在加州?
他想来,但不可能了。他音色漂亮,流利地用英语回答她。
怎么?褚莲顿了一下,几欲哭起来:有新欢了,就想不到旧人了?
你都知道?特里森显然很惊讶。
褚莲叹了一口气,圆润的音色从她口里出来,竟略显凄凉:加州那么大片天,有什么消息堵的住?在东南亚,听道上那些白粉佬瞎呛,我都听够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加州到处插眼线,梓棠却不知,这些眼线也会走加州的消息……穆先生到底扬威天下,我都不想探消息,随便打开耳朵,谁都在传……
特里森一时沉默,许久才叹息道:阿季你离开加州这么久,穆家发生了很多事,你……他刚想说你也不要怪他,却听褚莲接道:我不怪他。
他向她看过去时,她脸上却是清清淡淡的,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悲伤,但明显掺杂着一丝落寞,她许久都不说话,好似新人换旧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没有输掉这么多年的婚姻,只是输给了时间,而已。
特里森想说什么安慰她时,却见她已经从贴身的衣物中摸出那块玉玦,递给他:特里森先生,麻烦你还给他,……他什么时候想要离婚,我都可以回去办手续。财产分割……我没有意见。
特里森大惊:你不打算回加州了?
她眼睛一酸,那眼泪哗哗地往下淌:还回去干什么?说到这里时,却忽然似触到了心底最柔软的伤处,她叹息道:只是有点想念孩子罢了。
你……去俄罗斯?
她点头:我一直在找的东西最近被证实出现在俄罗斯,……世家的兄长应该也会去那儿,很多年没见了。我去俄罗斯,和他碰个面。
那穆枫呢?
褚莲一愣,……穆枫?
喝过一杯酒之后,特里森缓缓开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南亚,你想过没有?不托老友的情,我应该在墨西哥地下赌场抓忙,一个晚上半座城的输赢……可是,他急切地想见你,所以,我亲自来东南亚。
褚莲不说话。却终于被特里森一句话惊的不得不抬头:
我知道你不愿回三藩。但是,如果他想见你最后一面,你去不去?
褚莲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三藩出了这么大的事?
特里森不紧不慢地倒烧酒:所以,你有理由相信,那个女人是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爬上他的床……他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在说的这件事,极为正常,根本无需避开酒桌上的人。
男人们总是这样,讲起这些香艳的情事时,倒像是在卖弄一种极可炫耀的资本。
倒是慕颜和少年哈罗伊,脸色悻悻,想避却避不开。
你有钱吗?她突然问道。
特里森眯起眼,细细打量她,似有不解:你要钱干什么?但他本意并不是要她回答,很快就说道:我没钱,但迈扎央有,他笑了起来,要多少有多少。
先生,借点支出,她倒也不客气,回三藩再还你。
褚莲转过头,看了cindy慕一会儿,又转向哈罗伊道:一路上,好好照顾cindy,把她亲手交到白斯年手里——你们,你们一起去俄罗斯,原定计划不变。——先向特里森先生借点开支,你们路上可以过的舒服点。
原来是这样。她早有打算。
那你呢?哈罗伊问她。
我……她有点急:我得先回加州。家里面出了点事……我先生正熬着鬼门关,家里只剩下老人孩子,我……我得回去看看。
慕颜不免为她担心:你先生……怎么了?
褚莲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高危职业,自我认识他以来,就不知熬过多少回……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有一次不是我陪在他身边,这次,也一样。她拥抱慕颜: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穆家撂上这样的大事,白斯年不可能坐视不管,你到了漠河中俄边境,不能理任何姓白的,她事无巨细地叮嘱,直奔白斯年……一定要找到他!在见到他之前,你的镯子不能给任何人看!否则,会有杀身之祸!她的语气渐渐缓了下来:然后,白斯年会带你来三藩,没有多久,我们又可以在加州见面。
东南亚的落日美极了。黄昏轻车简从,在这里分别,去往加利福尼亚海港的西,去往俄罗斯脉脉冰寒大地的东,在这里,转开无从交叉的平行线。
拥抱。原来浮浮人世,俱是为命运奔忙。
入境俄罗斯,有哈罗伊在,一切都很顺利。
但不巧的是,在莫斯科繁华的街道,他们荣幸中彩。一群十五六岁的光头少年飞车掠过,慕颜还没反应过来时,突觉胳膊生疼,连着骨头都要被拽开的撕裂感袭来……她一惊,随身携带的包已经落到了光头少年的手里,哈罗伊索性把自己的包掼在地上,拉着她就跑!
跑的她腿都快断了,他们才呼呼喘着粗气停下来,她靠墙,整个身子都无力,软绵绵地顺着墙面滑下来:你……你……跑什么……
包都被抢了还不跑?他倒还笑的出来。
慕颜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他们……是……什么人?
光头党,他看着慕颜,笑道,是不是很好的体验?就像在巴黎,没在香榭丽舍大道上被抢过劫,你根本没资格讲去过巴黎……
慕颜翻了个白眼:光头党是做什么的?
俄罗斯黑帮,十五六岁的小孩子,毛都还没长齐,他粗鄙,措辞却让人发笑,专抢外国人,斗殴打架,无所不干,我要是没拉你走,我们得一起被光头党拍成肉酱……他的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我以前在俄罗斯读书时,经常找光头佬干架……惹是生非!呸,斗狠比金三角卖白粉赚家业的还厉害!光头佬!
慕颜也笑了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孩子?你比他们大多少?
三岁。他伸出三根指头,脸上笑容绽开,灿如阳光。
漠河白家在俄罗斯有置业,易家的势力范围将这片广袤的冰寒土地包了个囫囵圆,俄罗斯,高加索深山悍勇的孤狼放缰奔跑,百尺冻土,万里闻不见人味儿。
之后的故事,都发生在这个国土面积世界第一的国家。百年老族卷土重来。
初春时分,俄罗斯依然没有放暖,莫斯科郊区的风刮在脸上,嘶然有声。她走的累了,拽着哈罗伊的衣角,带着些恳求的语气:哈……哈罗伊先生,我……我走不动了……
少年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路行事却处处透着老成,进入冰雪国界后,愈发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爱笑,甚至连话都懒得说,只是一路带着她走,好似前方有无穷的吸引力,他只是往前走。
慕颜实在不行了:慢点!真的走不动了!
少年回头看她一眼,终于笑了起来:就你这个体质,以后怎么跟白斯年混?
慕颜缩了缩脖子:哈罗伊先生,你别……别太过分!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什么!说完,连自己都笑了起来,那样苍老的语气,就像训诫孩子的老奶奶,这位老成的小大人哈罗伊先生,又怎么会买她的账?
哈罗伊却没再笑,一双眼睛愈发深邃:我不姓‘哈罗伊’,他顿了一下,嘴角轻轻扬起,却断无笑意,我姓张。
慕颜没有反应过来,她当然也不知道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她稳了稳神,轻声说道:那……张先生,我们可不可以停下歇歇脚,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小姑姑让我带你去的地方,他笑了起来,莫斯科郊区有座古堡,是白家的产业,大概就在那儿,他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的地方。记忆应该没差,关于略有记差的可能性,他一点都没有感到不好意思,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很小,——不过不要紧,我自小记忆力超群,他狡猾地笑着,反正应该就在那儿,我们再走会儿吧。
‘一会儿’?‘一会儿’是多少‘会儿’啊?慕颜直擦冷汗。
白斯年就在那座古堡里,你马上就要见到你男朋友了,不该高兴吗?少年狡猾极了,笑的滴水不漏,让人明显无从反驳。
他……他怎么会在?慕颜巴巴地跟在他后面。
牛头马面大老远从世界各地赶来,你说白家掌势的敢不在?国际刑警怎么没跟来?现在开捞,包圆了这片场子,都是大鱼!
少年目光冷冽,如同苍渺远天下,猎猎行过的冷风。
‘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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