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敏感的褚莲不由一惊:小枫哥,你……怎么啦?她太聪明:你的伤,还没好?
穆枫撇开话题:生日快乐,阿季。然后犹豫了半晌,才依依不舍挂了电话。
再见面时,他已经是高座上尊荣无双的穆先生。掌五分之一的华人世界,权势倾天。圣弗朗西斯科大街小道,到处都在传扬现任穆先生的传奇。
穆家变了天,穆枫重掌高位,庇佑一门老弱。自此,三藩的天下,风清云淡。
再一年,她终于回到三藩,穆枫亲迎。
再次见到穆九哥时,他长袖善舞,一人领三藩坚壁清野,独撑大局。褚莲有些惊讶,穆枫……还是那个穆枫吗?昔时三藩地下赌场眼角狠戾的少年,终于长成了加利福尼亚州自由天光下的小孤狼。
是高者寂寞。
她分明看见穆枫从容的微笑中夹着几分沧桑与过尽千帆的寂寥,他坐高位,每日日薄西山时,想必极冷。
还是那张英气逼人的面孔,只是黑了些,也瘦了些。他于万人瞩目中,迎向她,一笑,是一口好看整齐的白牙:阿季,回来了……
三藩的盛世,就此开始。
而她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正文 第泠104章 番外阮素泠篇
童童五岁的时候,我终于带他回三藩。
做出这个决定的那天;教堂的钟声刚刚敲响;广场上大片的白鸽呼啦一声窜起,遮盖了天幕;楞楞只有掠翅的声音;我回过头的时候,恰巧接上神父慈爱的目光;他站在逆光的角落中,微笑向我。我局促地眯着眼睛,大片的白光渗进神父斑驳的鬓角、他额前的纹路、他的眉眼……
逆着煦暖的光,我看见神父的唇形,他笑着:孩子,你回去吧。
回去吧。
俄罗斯弹舌音;我再熟悉不过的故乡之地。那一刻,我忽然热泪盈眶,漂亮圆润的弹舌音从父亲的齿间蹦出来,我看见了死亡的讯音,看见幽谷,看见我这一生不得不去救赎的罪孽。老神父已经很老了,在我小的时候,他就在这里,陪着教堂的圣音一起老去。而现在,连我都已经能在某个春天,挑出鬓前几根灰白的发,二十多岁,我有霜色的发,大概这一切,都是为了补偿给,圣弗朗西斯科,他指间迢迢漏走的流光。
我已经有了童童。
我站了起来。
慈祥的老神父逆着光走向我,我说:父亲,我该回去?问完这句话,才惊觉,原来我的声音,竟然是抖的。如同我颤抖着伸向老神父的手。我慈爱的父亲轻轻接过我的手:你心里在想什么,孩子?
迎着圣音的传唤,遵从自己的内心。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哗哗流下,我只知道,做了好多年的梦,最近几日才惊觉,梦里那个背光的影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是梓棠,而是,童童的父亲。
我点点头:父亲,过两天,就走。那么……我要把童童也带走么?
我慈爱的父亲仍然耐心地指点我:他该回去……他来的地方。
他来的地方?
童童属于三藩,属于我罪愆永生难赎的地方。
我转过头去,窗外那群鸽子静默地在广场上踱步,它们有自由的天光,有温暖、绵软的草地,有人群的陪伴,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而我,什么都没有。
除了童童。
其实,我好羡慕它们。我生来就是不被允许笑的,阴冷、潮湿的地下囚室,北奥塞梯终年难见日光的深山,俄罗斯北境冰雪茫茫,乌克兰集中营只有争食才能活下去的铁则……那些,那些,是我童年生活的全部。
我想,至少要把童童送回加利福尼亚州治下的自由天光里,他毕竟姓穆,他血管里淌着的血,在那片自由土地上,是足够被仰视的。我背城与他的父族敌对,但是我想,我想……也许梓棠愿意可怜可怜我,给我的孩子一口饭吃?
只要童童活着,活着就好。
至少不要像我一样。他伟大宽厚的父亲足够教会他爱——仁慈。
老神父对我温和地笑:孩子,你什么时候还会再回来?
我想了一想,忽然觉得很难过:父亲,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
我苍老的父亲鬓发如霜,他是修行的人,侍奉天父的孩子,但在他听完我那一句话之后,却黯然垂下头,污浊的眼泪爬出老人家的眼眶。
在那一刻,我忽然醒悟,不管走到哪里,我都是有罪的。
这里是莫斯科,光阴正短。
我以为,高加索深山里的孤狼,一生都遇不见阳光。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至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
我的莫斯科时代,落幕了。
六年前,我出逃三藩。受乌克兰本部召唤,走的十分匆忙。再之后,又匆匆回三藩,历经劫波,是我对不起梓源,辜负他情深一番。
是我负了他。
再回乌克兰,回到茫茫雪域的北境,肚里已经有了骨肉。一开始,我便打算生下他,我的童童,只有他陪伴我捱过山水一程风霜一程的险路。童童的心跳连着我的经脉,每一次胎动,都是感动。我偶尔也会想起梓源,但我确信,想他的每一分钟,都是因为……他和加州小野狼,太像。
那时我深爱梓棠。
和梓源的遇见、缘起,皆因我在麻省时,有那么一位出类拔萃的校友——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当年在麻省理工迈克劳林大穹顶下,初识梓棠的当时,他的侧脸和童童的父亲,太像。
一见是心跳,一见,情根深种。
再后来,我拼命接近梓棠,和他一起做研究,在导师教办处装作和他偶遇……有一年暑期,没有收到乌克兰总部撤回的命令,我缠着梓棠,找了个借口,跟他一起回了他三藩的家。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梓源的。
三藩穆家,等我站在加利福尼亚州版图上,大吸一口寒气时,已经来不及了。我竟然忘记了,高加索深山里的野狼,血管里奔流的血液是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我惊魂站立的加州圣弗朗西斯科穆家,自我被扔进乌克兰集中训练营时,便与我、我身后守望相助的师兄弟们,是宿敌,是死仇。
我居然爱上穆家的小野狼!
他的家很大、很宽敞,是中式的特色,掩在繁繁车流中,美帝国半座江山的财富与权势几乎都被收纳在这一方四边庭院中。
每走一步,我都很小心,也很兴奋,我终于来到了这里,——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穆枫,梓棠,一树桑梓,他的名字,代表生土与故乡,那一端,连着我这一生都没有踏足的华人故土。
我仍然记得梓棠那时的笑容,他很好客,我是黏上来的牛皮糖,他却没有甩脱我,他吩咐家里的阿姨要好好款待我,暑期校园的沙发客偶尔也会来借住,穆家有的是房间容纳那些在校园里和梓棠或多或少有点关联的学生,我在穆家住的时间最长,学研的人来了又走,匆匆和我打过照面,又拉着梓棠一起出去游览加利福尼亚州旅游胜地……
现在想想,那时的生活真是又单纯又幸福。
我在三藩穆家蹭了整整半个暑期,那是我学生生涯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或者——可以说是我这辈子都难数的快乐时光。
我在三藩过的十分自由、十分逍遥,唯一感到不好的是,我似乎发现了梓棠一个秘密。
——原来加州小野狼不是没心的。只是,心不对人。
他不肯对外承认,但我看的清清楚楚,他早就深尝爱情滋味,他骗别人,居然也想骗过我。
我问他:梓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看看我,终于还是回答:很早。
我不依不饶:有多早?
他这次倒是回答的很快:十多岁的时候……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会……有多早?你说呢?阮,她并不知道。可能也……不会接受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无比真诚:那你怎么不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完这句话,我恨不得拍自己脑门一巴掌!天!我居然在鼓励他,去追求我的情敌!
我一定是疯了!
但爱情本就使人疯狂。我认了,我喜欢穆枫,但穆枫尽可以去喜欢旁的女人!那又怎样?我阮素泠看上的男人,最终都一定会是我的!
那年夏天,他离开三藩,去接他那位还在念高中的妹妹来加州过暑假,如此,三藩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等着招待母校会有可能来加州寻求帮助的沙发客。顺便等他。
亚裔的小姑娘,本就显小,个头本身也不高,站在那里,羸弱的样子,但她一双眼睛却极漂亮,明亮的,澄澈的,仿佛要吸尽天光。
穆枫的心上人,嗬,我在心里拼命叫老天:老天!可千万不要叫我忍不住,跑上去捶那小姑娘一拳!
穆枫看她的眼神,真叫我嫉妒!
她快高中毕业了。我听说穆枫已经筹划了很久,联合他的那些世家兄弟们,给他的褚莲妹妹选大学,他看上的是位于佐治亚州的威斯里安女校,我大概懂他的意思——在感情方面,梓棠单纯的就像个孩子,他不敢对心上人挑明,他需要时间缓冲,但小姑娘日渐长成,总有追求者,他当然不放心!于是,索性把心上人送进女校,能拖几年是几年,少些狂蜂浪蝶,他求心安。
我简直要笑了起来,原来睥睨四方的梓棠也会有这样小心翼翼讨好人的时候,简直太可爱!此时此刻的我,有一丝小小恶作剧的心思,惊觉竟全无醋意!
那年,梓棠小别三藩之后,我一个人无事,便在穆家宅子里到处闲逛。伊甸园中也有引诱人的毒蛇,那时我全无预想,我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今生最大的引诱。
是梓源,他太优秀。他的笑,明艳照人,就像高加索深山里漏进的阳光。
我站在那里,仓促地想要逃开。
上帝作证,那个时候,我对梓源可没动半点心思!我爱他的堂弟,麻省理工我亲爱的国赛联盟队长大人,穆梓棠先生。
可是,他就那样闯入我的生命。即便我用半生时光去爱加州倨傲的小野狼,他的九堂弟,他也无怨无悔地陪在我身边。
童童的诞生,不知是债,是缘。
但我知道,那是我唯一能够补偿梓源的,全部。
正文 第泠105章 番外阮素泠篇
那天;我嫌无事,跑去专门料理羹汤的小厨房闲逛。是在乌克兰集训营中养成的老毛病了;我总爱去瞧这些食材的源来之地;检验一下有没有不妥的地方。在乌克兰时;有残酷的争食训练,引诱平时朝夕相对的师兄弟们在食材中下毒;引诱我们自相残杀;变态严苛的训练,现在叫我想起来,仍然脊背发凉。
老毛病了,我溜进厨房是不用声色的;没有叫一个人发现。后来这里的主厨当着梓源的面还惊讶地问我:小姐;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怎么……没有听见一点动静?我背着主厨师傅偷笑,动静?如果办这点小事都能发出惊动别人的动静的话;这么多年,我凭什么在乌克兰集训营严苛的生存淘汰中活下来?
梓源站在那里,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因什么身份居住在穆家的,我侧头看过去,他身形挺拔,高出我半个头的样子,他不笑,在某个点,我居然在他身上看到了梓棠的影子。
他对主厨师傅说:我想要冰糖蜜枣的那盅甜点,最好温热。
当时我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上前一步,冲他道:那盅甜点是我先要的!先生你排一下队好不好?见他略微惊怔、细细打量我的无辜表情,我觉得很好笑,有些调侃他的意思:先生哦,我还没见过爱吃甜点的男士呢!我想,如果当时梓棠也在,一定会被我夸张的表情弄的笑个半死。
那不该是女士的专利,本来是一张严肃的脸,但此刻,他居然笑了,小姐,我想要的这份甜点,也并不是给我自己……
我打断他:那给谁?你太太?
他一怔,过了几秒钟才说道:小姐,你有些自作聪明。然后,他转身对主厨师傅说:两盅冰糖蜜枣,还有炖梨么?冰糖适中,七婶不爱太甜,但量也不能太少,要不然,感冒不好治……
他很细心。居然那多叫的一盅冰糖蜜枣,是为我点的。我谢过他,第一次怯生,有点局促地想要躲开。他叫住我,问:你是梓棠的朋友?
我惊了好一会儿,才晃过神:是同学。麻省理工的同学。这位先生——你,你是我们麻省校友团的沙发客?
他笑了起来。那一瞬间,我深陷,不为他太过迷人的微笑,只为了,他这样的表情中,能够觑见梓棠的影子。我承认,很早的时候,我的确是人渣。
太对不起梓源。一直到和梓源在一起之后,我心里深爱的,仍然是他的堂弟,穆梓棠先生。
麻省?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不是。我和梓棠不太一样,他适龄入学时,时代已经很新了,家里的长辈允许念美洲公立学校,他是传统的教育,一路申请进名校……我的成长轨迹和他不太一样,我们几个年长一点的兄弟,小时候都有私人教师,长辈没有开放去念公立学校,我直到十八岁高中毕业,过了gp yer,才去了常春藤盟校……
你很厉害。我是由衷夸赞的,我想象不出,一个从小没有接受过传统公立学校教育的学生,竟然仍是万里挑一的出众,成年之后被常春藤盟校录取,于他竟像吃饭喝凉水一样简单。
但他却有点惊讶,大概是想象不出,我这样言语刻薄的女人,居然会欣赏他,并且还是发自肺腑的。
他清清微笑:小姐,你……借过?我想我得离开了,祝你在我家玩的愉快。
你家?我缓了两秒才终于反应过来重点在哪儿。
这的确是我的家。梓棠是我九堂弟——我们家,他顿了一下,礼貌地看我,唔,是有点大,人数总是填不满房间,没有客人的时候,过的有点——他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意思:有点……‘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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