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云西却懂,真正的知心不必说得太明。
“意思是,大家都说鬼怪可怕,但有谁真正碰过鬼怪!一切不过是想像作祟。”就好比他脑海里尽转着印秋芙娇啼婉转的俏模样而心神不宁般,她本人也许不是那样,可是在他的想像中,她就是这么美。
唉!垂下这袭遮蔽用的帘幕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他看不见她、她亦瞧不着他,可想像力依旧将他两人紧紧相系,激起的火花或者更胜亲眼目睹也说不定。
第四章
印秋芙不知道,原来运功逼毒是件如此痛苦的事。
匡云西强大的内力似一柄烧红的烙铁,强硬地窜过她的体肤、凿开闭塞的筋络,一分分、一寸寸逐退留存在她体内的毒素。
那疼痛在她的头顶爆炸,她险些当场昏厥了过去。
秦冰看她浑身发颤,一张清秀娇颜扭曲变形,差一点点想高喊匡云西住手,再下去她要死了。
但印秋芙阻止了秦冰。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对秦冰摇头。这样的痛根本不算什么,如果可以得回光明、如果可以看见她的云哥、如果能够免除云哥遍尝百草所爱的苦……再大的痛她都受得祝瞧见她如此受苦受累,秦冰不禁又要怨起匡云西。即使他们急需天雷帮的火药相助,也不必欺骗这样一名坚强可人的弱女子吧?
就说他这个办法不好,偏他执着得很。这万一治不好印秋芙,她这番苦不都白受了?而倘若治好了她,她要以身许,匡云西又要拿什么来娶人家!
混帐,这些事儿简直是堆乌龙帐。
“别发呆,秦冰。”帘幕另一头传来匡云西低沈的嗓音。“芙妹流下的任伺一滴汗水都是毒,得立刻擦掉,否则再循回体内,先前的苦都白受了。”
他知道运功逼毒很痛苦!秦冰忍不住又想骂匡云西狼心狗肺了,这么痛的治疗方法也不先说清楚,给人一个心理准备;说上就上,摆明了欺负人嘛!
她一边骂,一边为印秋芙拭汗,眼角接收到她感激的笑,不禁摇头。这什么都不晓得的天真姑娘,错把狼人当良人,有朝一日真相揭晓,她可受得住?
随着时间的流逝,印秋芙的颤抖越来越剧烈。
秦冰发现她一张粉嫩脸蛋已褪得半丝血色不剩,心头猛一震。
“三爷,印小姐情况不对。”秦冰急喊。
“撑着,芙妹,再一下就好了,你绝不能在这关头晕过去。”匡云西在另一头喝道。
印秋芙疲软地垂着颈子,似乎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
“芙妹。”他叫道。
随着一阵细微喘息后,印秋芙无力的声音轻轻响起。“我……知道……”“好了。”匡云西大喝一声,掌劲猛一催吐,化成一记雷击,劈进印秋芙体内。
她给震得仰头翻倒,不省人事。
“印小姐!”秦冰大吃一惊。
匡云西以为印秋芙出了什么事,草草收功便想钻过帘幕探视。
“你干什么?”秦冰一脚踹在他脸上。“你不知道印小姐没穿衣服吗?想充采花贼啊!还不快走?”
“我……”他好冤。“我是担心她。”
“担心也不准过来。”秦冰瞪他。
“我是大夫耶!我不过去,如何诊治她?”
“你也知道自己是大夫、不是丈夫,没资格看人家闺女的身体,出去。”
“你不让我诊治她,万一她有什么不对,该如何是好?”江湖儿女哪这么多忌讳,烦死了。
“等我帮印小姐穿好衣服,你再过采。”她放下帘幕,迳自去照顾印秋芙,不理他了。
匡云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一时好气又好笑。“有没有搞错?”等穿好衣服再来,万一是急症,搞这么麻烦,人都挂了,也不必治了,直接扛去埋吧!
可现在大杂院里除了马大婶外,就属秦冰最大了,上自安伯、下至隔壁家的三岁小童,都以她马首是瞻,她说一、没人敢说二,他这小小的三爷又算什么?
呜,好哀怨!印秋芙不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吗?他却看不得、碰不得、摸不得,这算什么天理?
“天无理,我就自己造。”他握着拳头暗暗发誓。
* * *
匡云西决定要做的事,鲜少有人阻止得了。
不是因为他聪明、也非个性强硬;他只是很固执,像蚌壳…样,一咬住,除非死,否则绝不轻易松口。
他打定主意亲近印秋芙,别说一个秦冰来挡了,任他千军万马阻隔,他照闯不误。
“何况只是一间小小睡房,还连个守卫都没有。”笑嘻嘻地他躲过秦冰的防备,来到印秋芙闺房。
大杂院里的房子盖得乱七八糟……其实想整齐也很难!本来只是一间普通庄院,却因居住的人口日增,遂在东、南、西、北四座厢院间,又各自加盖院落数幢,占据了原本的回廊、走道。
有时,顺着一条路走,拐个弯居然是另一户人家的茅厕,再回头,来时路不见,变成一间磨房了。
所有的房间多数以木板或茅草相隔,屋顶铺破瓦,冬冷夏热,唯一的好处是通风;不过处处破洞的下场是,东户可与西邻互窥家室。
所以这虽是印秋芙的闺房,却与马大婶的睡房相通,他一定得非常小心、千万谨慎,否则今晚的行为就要变成往后数十年间大杂院里众人口中的笑话了。
匡云西踮着脚尖,一步步接近印秋芙。
她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偶一响起的呻吟满蓄着苦痛。
“我就知道。”运功逼毒对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种极大的负担,不论身体、心理皆同,因此匡云西才会坚持在印秋芙昏过去后,为她检查。
可惜没人相信,他们只当他居心不良、意图诱骗纯洁闺女。
哼!他是这么没品的人吗?他可是个将“责任”二宇刻在心版、永志不忘的男子汉。
“芙妹。”轻拭她一头一脸的汗,他温柔地唤着她的名。
她没听见,身体的酸疼夺去了她大部分的力气,让她睡不稳,也清醒不了,只能在梦河底层挣扎着载浮载沉。
匡云西再摇她一次。“醒醒,芙妹。”这一回,他用了大一点的力道。
她猛然睁眼,眸底惊恐满布。
“嘘!”他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别怕,是我。”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头有一片乌云,随着他的温言软语渐渐褪去。
“身体很不舒服吧?”他贴近她耳畔说。
她不知道他所为何来,只是困惑地眨着眼睛。
“第一次接受内力逼毒的人都是这样,慢慢来,等你习惯之后,便不会如此难受。顶多十次,你体内的毒即可全清,届时你就轻松了。”他边说、边轻按她的手脚。“现在我带你去泡温泉,之后再帮你揉一揉,一下子就不疼了。”
混沌的脑子开始运转,她努力想理解他的话,半晌,她以指弹了弹他捂住她嘴的手。
他会意松手,
她先喘口气,道,“云哥,已经很晚了。”
“我知道啊!”说到这事儿,他就一肚子废气。“我也想早点来,偏他们将你守得死紧,不让我有机会靠近,简直将我当毒虫猛兽在防了。我只好一直等,待三更过后,众人皆休息了,才有机会接近你。”
听着他的抱怨,她忍不住好笑,原以为所有男人都像她爹一样,认为男人才是可以谈正事的对象,女子无知,与她们谈话无异对牛弹琴,因此不轻易与女子谈笑。
偏他不同,老爱捉着她说东道西,像在开玩笑,可下一瞬间,却会发现他正努力做着那些玩笑事儿,十足拼命,教人摸不清他心底的想法。
“云哥,大伙儿不是防你如贼,而是一男一女私下相会违反礼教。”即使他们是未婚夫妻,但只要未拜堂,他们就得避免瓜田李下之嫌。
“芙妹,”他非常正经地握住她的手,“你千万别被那些腐儒思想给蒙蔽了,事有轻重缓急,眼下你全身又酸又疼,不治疗,难道要抱着棉被哭一晚!”
她娇颜唰地一下红若春桃。他怎知她是哭着睡的?好羞人哪!
“守不守礼、安不安分,咱们心里自有论断,何必别人来废话一堆。”他是惊世骇俗的。
她有些心劫,虽免不了忧心,但手底下的挣扎小了。
他也知她心情已然舒缓,遂不再给她烦恼的时间,快乐地背起佳人。
“走吧!我带你去泡温泉,保证你舒服得一觉到天明。”戏谑的大掌轻拍她的臀。
“啊!”她惊呼,心跳如小鹿乱撞,
他打开窗户,身如苍鹰掠出。
一阵沁凉夜风扑向她脸面,浇熄了脸庞的火热,却灭不了心头炽烈的情火。
“捉紧了。”他背着她,身化虹影,扑向天际的另一方。
她依言伸长手臂,却在碰到他之前顿在半空中。记忆里的“云哥”不会这么体贴的,他常常甩开她,尤其在他的朋友面前,她的存在让他伤透了脑筋。
她…直知道,她和“云哥”间的感情看似很好,其实全是作戏给长辈看。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虚与委蛇。
“发什么呆啊?不搂紧点小心摔下去。”匡云西的催促声再起。
她愣了下,手臂缓缓移动,试探性地碰触他的肩,却被他突然紧拉祝“啊!”粉颊撞上他宽阔的背,一股带着青草与阳光气息的男人气味窜进她鼻端。
某个影像倏忽闪过脑海,她细细分辨,发现那是一张脸,上头有着一双弯弯的眼,因为爱笑而在眼尾刻划出令人喜悦的痕迹;眼下有挺直的鼻子、丰润的唇,唇瓣一开一合间,畅快的笑声响起……那是比她听过最优美的丝竹更悦耳的声音。
但是……那与她记忆中的“云哥”容貌完全不同。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心里一阵着慌。
“夜风舒服吧?”毫无预警的,他仰头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所以我说嘛!出来吹吹风多快乐?成天待在家里,闷哪!”
这男人好像从来不懂得烦恼,与他相比,她的忧虑只显得无聊又可笑。“云哥。”藕臂顺从地环住他脖颈,她呢喃自语。“希望我复明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不管他是不是符合她记忆中的“云哥”,一切都无所谓了,姓名本来就只是个称呼,他就是他,她心中认定的唯一男子只有他。其他,她都不在乎了。
不知道匡云西有没有听见她的话,但他没回答,只能隐约察觉他平稳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紊乱。
他们走得很快,以为没人发现,不知马大婶将一切看在眼里。
马大婶一直目送着匡云西与印秋芙的背影直到消失。
好半晌,她咕哝。“那位少帮主的武功几时变得这么好了?谣言的确不可言。”
天雷帮在安知县是很有名的,虽然他们是武林一大派,与一般百姓向来甚少接触,但流传在街头巷尾间的流言蜚语始终没少过。
比如说:当今天雷帮的少帮主,是个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
* * *
对于一个双目失明、世界里只有黑暗的人来说,时时警戒应该是必备的生存要诀。
可印秋芙发现,一旦面对匡云西,再多的戒心都是多余,他天生有一种引人亲近的特质。
算一算他们才识多久?十来天吧!她已被哄得尽抛女性矜持、忘了礼教为何物,与他夜半私会温泉区。
更甚者,当她蓦然回首时才发现,自己的外衣已剥尽,徒剩单衣,坐在温热的泉水中,享受他轻柔的按抚。
他的大掌在她的身体上滑动,沿着颈项、肩膀、来到背部,温柔的揉按,像面对什么珍藏的宝贝般,小心翼翼。
积存在她体内的酸疼一点一滴释放,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放松的快感。
她轻吁口气,闭上眼,虽想探究事情发生的经过,但糊掉的脑子却想不起任何事;唯一有作用的耳朵只听得见他得意的笑。
“很舒服吧?”他超快乐的。
她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一幕画面——生有一条尾巴的匡云西,正激烈地摇晃着它,一副献宝样儿。
他轻快的语音继续流泄。“我就说嘛,运功逼毒完一定要妥善照料,光换件衣服睡觉能济得了什么事?最后的下场只会落得全身酸疼、挂在床上哀嚎。”
听他自豪的,真教人绝倒。可被温泉洗濯得昏昏欲睡的她又没立场反驳,唯有闭嘴,“决定了,从今天起,我每回帮你运功完就带你来泡温泉,”他擅作主张。
她头皮一阵发麻,“这样于礼不合吧?”
“那很重要吗?”他一点也不在乎。
问题是她很介意。“云哥,虽然我俩已订下婚约,但毕竟尚未拜堂,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
他搔搔头。“不过是泡泡温泉,哪这么严重?”
他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傻?她长叹一声,“我指的不是泡温泉,而是这个……’她移开身子,闪避他按摩的大掌。
他更加疑惑了。“我按摩得你不舒服吗?”
她笃定他是在装傻,一股气冲上心头。
“不管舒不舒服,我衣衫不整,我们就应该避嫌。”她拍开他又想靠近的手,打的方位超准的。
他吃痛地哼了声。“奇怪哪,同样看不见东西,为何你打人这么准?我连避开的时间都没有,”明明他才是习武之人,偏她的感觉灵敏更胜他一倍。
他在说什么?谁跟她一样看不见?难道……“云哥。”她对他招手。
“什么事?”他不敢再随便靠近她,稍离了几寸距离。
“你过来一点。”她却说出让他掉下巴的话。
“呃!你确定?”他可不想再讨打。
她正经一颔首,“请你靠近一些。”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喔!”他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凑近她。
当他的脸接近她到只剩半寸距离的时候,她突然伸出手摸上他的脸,然后,惊讶地张大了嘴。
“芙妹,你干什么?”这是她释放善意的习惯,一只手在他脸庞摸上摸下。
她闭上眼,一串泪水滑下。“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他呆了一下。“我有隐瞒你任何事吗?”
“你蒙着眼睛。”她哽咽道。
他吓了一跳。“芙妹,你在哭啊?”他生平有两怕,女人的眼泪和天灾。前者会让他手足无措,脑袋发烧;后者则会令他忙到发疯,只为替领地百姓谋一条生路。
“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一直蒙着眼睛,你并未……并未……”窥视她一分一毫。
他已经手足无措了。“不是你一直说着,要有男女之防的吗?”他都照做了,她又在哭些什么?
她哭是因为他的体贴。明明是个粗枝大叶、爱玩又爱闹的男人,却如此费心体恤她的心思。
她也哭自己的愚蠢,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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