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雨和尚东跳了两曲。有些紧张生硬,也有些心不在焉。几次踩在尚东脚上。他似乎毫不在意。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还不停地安慰鼓励。
两人歇下来,立刻有男生过来邀舞。
馨雨一律拒绝,只是抱歉地说一句:“不好意思。”尚东不同,尚东是她的好朋友。她不愿意被陌生人又搂又抱,也没有心情陪他们说笑。
若清和哲平跳了一曲又一曲。佳慧和秋红各跟文杰跳了一曲,现在被别人请走了。
看着舞池里欢快的人群,兴奋的笑脸,馨雨满脑子都是孟飞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对尚东说:“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你留下来慢慢玩。”
尚东知道她不太会跳舞。她今晚能来,又和他跳了两曲,他已经非常高兴。他更高兴她拒绝了所有其他来邀舞的男生。她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们。她对他毕竟不同。他有信心,她只是需要时间。
尚东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看尚东一脸的坚决,馨雨不好再推辞,让他把自己送到西十一门口。
“谢谢你,尚东。你回去接着跳吧。”
“不了。我回宿舍找人打牌去。”
尚东告别走后,馨雨在西十一门口站了很久……最终,决定去专教。
周六的晚上,下周又不用交图,专教3里只有孟飞一个人。
他什么都没干,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面色凝重,望着窗外,似陷入沉思。
馨雨走进去,尽量轻松地打招呼:“孟飞。”
转头见是她,孟飞一下子愣住了。看着她,说不出话。心里满是疑问:她怎么来了?今晚不是去跳舞吗?
馨雨笑着说:“你今天放我鸽子。”
孟飞又是一呆,开口问道:“尚东没陪你去?”
“他去了。可是我说过我也会跟你跳的啊。我以为你会去呢。”
孟飞不作声。一个瘸子,跳什么舞?
馨雨看他脸上深重的落寞和无奈,心麻麻的疼,便说:“下次吧,下次请不要放我鸽子。”
孟飞不答。馨雨一时不知再说什么。专教陷入一片沉默。
终于,孟飞看着她,低声问:“馨雨,你想做什么?”
“我想和你跳舞。”
“为什么?”谁会愿意和一个瘸子跳舞?“你同情我?”
“不是。”馨雨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是什么?悲哀?忧伤?无助?
孟飞垂下眼帘,抿一抿唇,狠一狠心,说:“我不会跳舞。你跟尚东跳吧。”
馨雨浑身一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专教里寂静得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孟飞受不了这静寂,更不敢抬眼看她。只怕看她一眼,他就会崩溃。他猛地站起身,抓起靠在一边的手杖,匆匆地说:“对不起,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馨雨愕然地看着他潇洒起身,悠然离去,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她愣愣地站着。这辈子还从未受过这种冷落与拒绝。就是周晓峰,也不曾这么对她。馨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伤心,难过。鼻子发酸,眼睛发涩。不过她没有哭。
她在孟飞的位置上慢慢坐下来。她不想回寝室。这样寂静的夜晚,这样悲凉的心情,她只想一个人安静。
安静下来的只是身体。心绪纷乱复杂,难以控制。
不就是拒绝一支舞吗?为什么她会如此难受?她在担心什么?担心他拒绝的不止是一支舞?
她不过和任何一个青春少女一样,渴望在清凉的月光和轻柔的音乐下,与意中人共舞。什么舞不要紧,要紧的是和他牵手相拥。那是她的梦想,温馨甜蜜的梦想。可是,这个梦想却这么难以实现。
她想以心换心,可是人家不要,还能怎样?总不能抱怨哭诉,失了风度。她的教养涵养也不允许她那么做。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快乐与否,受他一个人控制?
电光火石之间,馨雨明白,原来她恋爱了。她爱孟飞。爱他的深沉内敛,才华横溢,品性高贵。爱他的英俊面庞,高挺鼻梁,性感嘴唇。爱他的柔软头发,深邃眼睛,长长眼睫。他是上天的杰作,仿佛断臂的维纳斯。她爱他缺憾的美……
孟飞出了专教,心慌意乱。一走出建筑楼,便再也移不动脚步。
他不知道馨雨为什么邀请他跳舞。是同情吗?他不需要。
可她说不是。她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盯着他说不是。他相信她。
那她为什么?她喜欢他?在一起时,她有时用欣赏爱慕的眼神看他,让他心旌荡漾。不过,他相信那只是少女对才华的倾慕,就像她们喜欢一位歌星或者一位诗人。
否则,还能是什么?她有尚东,各方面都优秀出众的尚东。而他,再怎么有才华,也是一个残疾人。他有什么资格?就算他不管别人怎么想,自己先心怯了。
告诉她他不会跳舞,让她跟尚东跳时,他的心在滴血。他无法继续面对她,只有匆匆逃离。却可以感受到她所受的伤害。他的心疼痛难忍。
他不知道她此刻怎样,所以不敢离开。他站在暗处,等她出来。他一定要看到她好好的,今晚才有可能合眼。
可是,她迟迟没有出来,他的心越来越慌乱。
扶着手杖站在如水般寒凉的夜色里,无助又无奈。他多么希望,多么希望自己身体健全。
不是没有想过,今晚去舞场,作为朋友,共舞一曲。她温柔体贴,一定不会让他难堪。
可是,最终没有勇气。
她的灵魂和身体同样吸引他。他们跳完一曲,她可以回去尚东那里。而他,只会在爱的漩涡里越陷越深。事实上,他怀疑自己现在已经无力自拔,所以,更不敢挑战自己。
孟飞扶着手杖,站在那里。很快,左腿酸疼,残肢肿痛。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严重。他轻轻来回走动。身心备受煎熬。
馨雨坐在专教3,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从小如公主般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几乎不知道求人是什么。就是周晓峰那件事,备受打击,她问都没问,更不用说求。
这些年,记忆中,她只求过一次情,还是在H大,起因是看电视。
学校每幢宿舍楼里都有一个电视间。其实,就是空出一间寝室来放电视。大一开学不久,馨雨有幸在西十一的电视间看过一次电视。
那是个周六的晚上,电视播放美国经典电影《音乐之声》(The Sound of Music)。电影播映到最后最紧张的时刻大家在纳粹眼皮底下逃亡时,突然断电。原来,11点了,熄灯时间。
馨雨心里猫抓般难受:特拉普上校一家的命运怎样?他们有没有逃出魔掌?一群女生不肯回宿舍,纷纷跟舍管求情。馨雨也夹在其中,说了一句。
可是舍管铁面无私,一分钟也不肯通融,而且嘴脸十分丑恶。
馨雨心里十分失望,法不外乎人情。那晚,她在心里发誓:绝不再看宿舍的电视,也绝不再求舍管。
后来几次若清拉她去看电视,她都不肯。
若清开玩笑说:“没想到你小姐脾气这么大。”
馨雨笑笑。也许。不禁想起小学,每张近乎完美的成绩单上,老师好话连篇之后关于“骄娇二气”的一句评语。
她一向骄傲,今天竟然为了他,如此的不矜持。两次三番请他跳舞,最终落得这么个下场。馨雨伤心难过得不行,自尊心也大受打击。
一个人坐了很久。10点半,不得不起身。宿舍11点要锁门。
孟飞终于等到馨雨从建筑楼出来。看她一脸的哀伤忧愁,他的心疼得无以复加。因为站得太久,腿上的痛也无法自抑。
他一瘸一拐,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一路送她回西十一,在心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馨雨回到寝室,拿出纸笔。大笔一挥,写下“佛曰:悠然,随心,随性,随缘。”贴在床头。
若清说:“你发什么神经?”
“咦,你怎么说话呢?”馨雨夸张地白她一眼,然后大声地说给自己听,“我要提醒自己,凡事不可强求,一切随缘。”
她的热情热心换他的冷淡冷漠。她不会纠缠,不会哀求。从今往后,就算她为他牵肠挂肚,泥足深陷,她也不要让他知道。否则,与人难堪,自己难过,还伤自尊。
正文 躲避
后面的日子,风平浪静。205的四位,生活各自精彩。
功课以外,哲平和文杰忙着约会。除了上课和绘图,哲平和若清几乎形影不离。文杰一有时间就从H大消失不见,当然是去看他的女朋友。尚东是学生会主席,不停地忙着学生会的工作,有时间也踢踢球。
孟飞?孟飞近来忙着画画。
从前,他也经常在寝室里画画。但不像最近,画得这么多。从前,他什么内容都画。最近,他专攻一个题材栀子花。风中,雨中,阳光下,月光下,蚊帐上,辫梢上……各种场景;含苞的,微张的,半开的,怒放的……各种姿态;油画,水彩,水粉,素描,国画……各种画类。总之,每天一幅栀子花。
尚东、哲平和文杰有时晚上回来看到,啧啧称奇:
“哇,孟飞,你可真了不起。栀子花能画成这样……”
“你怎么能把脉络画得这么精细?”
“你怎么能把质地表现得这么真实?”
“每天画栀子花,你不嫌烦吗?”
……
孟飞一般都沉默不语,一丝不苟地接着画他的画,还有他无处诉说的思念,无尽的思念。
尚东、哲平和文杰一致同意,世上没有人的栀子花比孟飞画得更好,更传神。
10月中的一天,尚东在路上看到馨雨。她低头走路,似乎在想心思。
好些天不见,突然见到,尚东十分兴奋,“馨雨”,“馨雨”地叫了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几步追上她,“嗨。”
馨雨这才发现尚东,微微一笑,“嗨,尚东。”
两人边走边说。
尚东问:“最近怎么样?”
馨雨还是笑,“很好。”
不知为什么,尚东觉得她的笑容里有些疲惫和忧愁。而且,她明显瘦了,脸小一些,眼大一些。
也许不该说,可是尚东忍不住,“你好像瘦了。”
是吗?馨雨不知道。好像若清也这么说。不过,看尚东一脸的关心,心里十分感动,“我没什么事,就是最近有点累。”
“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尚东想起她上次累到阑尾炎开刀住院,实在心有余悸。
“嗯。”是不同的累。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
看着尚东英俊阳光,真挚坦诚的脸,馨雨心里叹息,笑着说:“暂时没有。谢谢。”
“你不用客气,任何事,说一声就行。”
“好。”多么好的尚东。
“你要记得,我说的什么时候都有效。”尚东忍不住又加一句。
“谢谢。”真的,衷心感谢。
那晚205卧谈会,东拉西扯。尚东没头没脑地突然来一句,“你们还记得我们大二这个时候有多忙吗?”
“不记得。”文杰回答。
“还好吧。我整个大二感觉比大一好多了。大一才是要死人。”哲平接上。
“怎么了?”孟飞问。
“她们大二现在好像很忙很累。”尚东说。
“你怎么知道?”哲平问。若清好像还好啊。
“几天不见,人都可以瘦一圈。而且走路跟梦游一般,叫几声都听不见。”
孟飞的心猛一紧缩。他当然知道尚东在说谁。除了馨雨,别人增肥减重,精神抖擞还是萎靡,尚东怎会在意?
这些时,他思念她,思念得要发疯。他的思想,他的灵魂都在思念她。但他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找她。今晚,听尚东这么一说,他所有的坚持瞬间分崩瓦解。
第二天,吃了晚饭,早早地去了专教。他想见她。她真的瘦了吗?
孟飞听得出馨雨的脚步声。当那声音终于在走廊上响起时,他抬头切切地等待。然后,便看见馨雨目不斜视,扬长而过。
孟飞的心霎时揪得紧紧的。他明白,馨雨生气了,不想再看他一眼。
是的,跳舞那晚以后,路过专教3,馨雨便不再偏头往里看。管他在不在里面。
从前以为,只要自己可以远远地看她一眼就足够。可是,人真是个贪心的动物。不知不觉就习惯她路过专教3时,偏头看他一眼,眼神温暖。她不再看他,孟飞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一连三晚,巴巴地等待。她都是一样。对孟飞来说,却是一天比一天更加折磨。
他每天对自己说,你这是何苦?明天不要来了。可是,第二天,忍不住又来。虽然心酸心疼,能看她一眼也是好的。她真的瘦了。是因为他吗?
他越来越盼望她能看他一眼。终于懂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还好老天帮他。第四天晚上,若清过来专教3找哲平,问个光影分布的问题。哲平请他帮忙回答。
他主动提出先去看看图纸再说。若清自是高兴。三个人一起过去专教8。
刚才若清拉她一起去专教3,馨雨胡乱地扯个理由拒绝了。没想到,若清竟然把他请过来!
听见孟飞在门口说话的声音,馨雨的呼吸陡然一停。她没有抬眼。她知道,四目相对,他凝视她的眼睛,可以洞悉她的灵魂。她不要给他这种机会。
内心还是忍不住激荡。因为伤心委屈,鼻酸眼湿。她想原来我高估了自己。现在更不能抬眼。
孟飞一进教室,便盯住馨雨。看她身子微微一抖,但没有抬眼。
他十分失望。他到了这里,她都不愿看他一眼。现在不方便叫她。等跟若清讲完图,他便会过去找她说话。
三人走到若清的绘图桌边。孟飞特意选个面对馨雨的位置站着。开始看图。
馨雨心酸。问自己,他又不是来找你,你在这里等什么?你还指望什么?过一会儿,他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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