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去哪里找吗?”
“他说去藏经阁。我去那里找他。”
从来的路上起,尚东便注意到馨雨的心不在焉。只道她因为前几天的谈话,对两人独处有些紧张。他默默注视着馨雨离开的背影,在心底说:馨雨,就算你有喜欢的人,我也不会放手,不会走开。
孟飞早听说过,“上有宝光(成都),下有西园(苏州),北有碧云(北京),中有归元(武汉)。”这四个寺院的五百罗汉堂最具代表性,是佛教塑像的精华。从前在成都,他去过宝光寺参观临摹。来武汉不久,就慕名前来归元寺。他觉得两个寺院的罗汉堂各有千秋。
上次来归元寺,藏经阁因为维修没有开放。他十分遗憾。听说藏经阁里收藏不少佛经珍品,书画碑帖也颇多收藏。所以今天一定要看看。
一入藏经阁,便如同孩子入了糖果店。眼花缭乱,十分欢喜与着迷。
看了没多久,秋红来了。他没在意,打个招呼,接着看佛经字画。
秋红也在一旁看起来,不时问他个问题。他便与她讲解。
馨雨到藏经阁时,正好看见孟飞指着秋红手上的一本仿制经书在说着什么。两人头靠得极近。秋红满面笑容,频频点头。他们没有看到她。
突然胸疼气闷,馨雨转身就走,只想快些离开。寺院的门,都有门槛。馨雨此刻心急意乱,没有注意,突然被门槛一绊,猝不及防,扑倒在地。疼痛立刻从右脚脚踝传来。
立刻爬起来。还好,门口没人。顾不上灰头土脸,四下张望。看到门内右侧不远处有排长架,长架后有一条长凳,便单腿跳过去坐下。看脚踝已经开始微微肿起。真倒霉。
整理头发衣服,然后开始轻揉脚踝。揉了几分钟,试着站起走路。可以,就是有些疼。她放下心,没有伤筋动骨。反正一时不可能到处走动,她打算就坐在这里休息。
一边继续揉捏,一边心酸不已。她在这里脚疼心疼,人家在那里顺心开心。
过了三四十分钟,听见他们出来。秋红有说有笑,“今日总算一见妙荣和尚刺血调和金粉抄成的《华严经》和《法华经》……”孟飞在一旁默不作声,但神情愉悦。他还沉浸在那些典籍珍品中。
他们平视前方,向门外走去。如果往右转头,便会看见坐在架子后面的馨雨。他们没有。
馨雨紧抿嘴唇,没有出声。
尚东和若清、哲平一起,参观完罗汉堂,数了罗汉,七猜八猜,什么运程。然后去到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气势雄伟,分内殿外殿,左殿右殿,总之菩萨观音供奉好些个。若清在那里见菩萨就拜,又折腾不少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馨雨还没有回来。
尚东一直想去找她,却又一直忍着。现在,他不敢逼她太紧。害怕那样连朋友都做不成。
孟飞和秋红一起去了罗汉堂。没有看到馨雨。心中有些失望。
他问秋红:“你要不要在这里数罗汉?”
秋红反问:“你呢?”
“我以前来过。不用了。我想去看看大雄宝殿。”看馨雨在不在那里。
“我跟你一起去。”
孟飞不好拒绝。
馨雨也不在大雄宝殿。孟飞心里更加失望。想这里左一道门右一道门,也许刚刚错过。秋红在身边,也不好转来转去地找她。
走了不少路,腿越来越疼。便出了大雄宝殿,去到莲花池边的长凳上坐下。开始揉捏腿。
真的好想她。刚才看那些经书碑帖时,多么希望她在身边。他相信,她一定会跟他一样的喜欢与沉迷……
可是,秋红在这边,尚东在那边。他不方便去找她来。特别尚东前几天醉酒打架,他需要给他时间。她一直跟尚东在一起吗?
等了好久,还是不见她的踪影。有些烦闷起来。又想去找她。
他问坐在一边的秋红,“你不去数罗汉拜菩萨吗?”
秋红笑笑,“我不信那个。”和你在一起,坐在这里,很好。停了一下,她有加一句,“如果你想去,我可以陪你。”
只有坐着再等。越来越心焦。
过了半天,秋红起身,“我去买点饮料。你要什么?”
“矿泉水。谢谢。”
都已经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尚东终于忍不住,出来找馨雨。
去藏经阁要经过莲花池。看见孟飞一个人坐在那里,十分奇怪。他问,“馨雨呢?”
孟飞十分诧异,“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她不是去找你了吗?”
“什么时候?”
“来了不久啊,不到2点。我还以为她一直跟你在一起。”
那几乎是两个小时以前。刚才他一直跟秋红在一起。她……孟飞心一沉。抓起手杖,用力站起来,往藏经阁去。
尚东看他有些蹒跚,说句,“我去吧。”
孟飞不理,快步往前。
尚东有些奇怪,也没在意。耸耸肩,让他去。
秋红拿着两瓶矿泉水过来,看见孟飞往藏经阁去的背影。虽然扶着手杖,因为走得急,一瘸一拐十分明显。
她问尚东,“怎么啦?掉什么东西了吗?”
“他去找馨雨。”
秋红看一眼手里的矿泉水,心酸无语。
因为是星期三,归元寺里游客较少,藏经阁里人更少。刚才也不过几人,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人,只有馨雨一个人坐在长凳上。
坐了快两个小时,搓揉半天,脚上的疼痛已经减轻很多。心里却越来越酸疼。他们一定一直在一起。他们在一起时,他是不是就不记得我这个人?
孟飞匆忙赶来。一见到馨雨,便焦急地问,“你怎么啦?”
“我崴了脚。”馨雨很平静。
孟飞心一疼,“你一直坐在这里?”
馨雨点头。
“坐了多久?”
“不知道。一两个小时吧。”
孟飞心更疼。他刚才出来都没有发现她。她为什么不叫他?是不是因为他和秋红在一起?
“你稍微等一下。”孟飞对馨雨说。说完急急转身就走。
等了这么久,等来这句话。馨雨气极。忘了脚上的伤,猛地站起身。脚一用力,十分的疼,“啊”地叫了一声,泪水盈满眼眶,除了疼痛,更多的是委屈。
孟飞转回身,慌张地问,“你干什么?等一下。”
“等什么?等你叫尚东?”还有伤心和失望。
孟飞呆住。见馨雨受伤,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刚才的确是打算去叫尚东来背她。
“你把他当谁?你把我当谁?你把你自己当谁?”两个小时的孤单、疼痛、委屈和心酸,终于忍不住,馨雨喊了出来。
孟飞身子一抖。深邃的眼睛里满是伤痛和无奈。
“你走吧。不过,不要叫尚东。我自己可以走。”馨雨用力往前走两步。疼得龇牙咧嘴,不过没有出声。
孟飞赶紧上前一步,伸出左手,想扶她。被她伸手挡开,心痛得痉挛。“馨雨……”为什么你总是逼我?
再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
馨雨挣扎两下。可是这次他抓得很紧。她不能挣脱。终于放弃,任他抓着。
孟飞扶她坐下。“对不起,”他轻声地说。她说得对。他爱这个女人。就该担起责任。
馨雨泪眼婆娑。
孟飞挨着她坐下。放下手杖。弯腰抓起她的右脚。馨雨想躲。可是,躲不开。
“不要动。”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严厉。严厉中又透着温柔。
馨雨的心一下子静下来。
孟飞开始帮她揉捏。久病成医。跌打损伤,他是专家。
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十分钟,馨雨说好了。其实,脚早已无大碍。主要是心里感觉好多了。孟飞又多揉了一会儿。
然后,他自己先扶着手杖站起来,接着伸出左手,“能站起来吗?”
馨雨抓住他的手,试着站起来。还是有点疼。
“试着看能不能走一步。不要勉强。”
馨雨试一下。可以。扭伤并不严重。她刚才便揉过。现在他又帮她揉捏活血,更好很多。
孟飞的手很有劲,给了她极大的力量。她也紧紧地抓住他。他们互相凝视,看到彼此眼里的坚定。
他们就那样手牵手从藏经阁走出来。
尚东老远看见,跑过来,急切地问:“怎么啦?”
“她崴了脚。”
“我来……”
“尚东,我可以。你去门口帮忙叫车吧。”孟飞说得很坚决。
尚东狐疑地看他一眼,再看看馨雨,终于转身往大门口走去。
等两人一步一步走到大门口时,尚东正好拦下一辆的士。
孟飞对他说:“我先送馨雨回去。你跟大家说一声吧。”不容置疑。
尚东眉头紧皱,想说什么,当着馨雨,终是没说。
看的士绝尘而去。还在疑惑。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那天的表白,她想躲我……
秋红坐在莲花池边,手里还拿着给孟飞买的矿泉水。远远地看着孟飞和馨雨手牵手走过。心下颇不以为然。她又假装受了什么伤,把孟飞这么连人带魂地勾走?看尚东一脸落寞,魂不守舍,更觉得馨雨做错。她想干什么?到底要伤害多少人?真是可恶。
回校的路上,孟飞和馨雨几乎没怎么说话。但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正文 初吻
每年的五四青年节,各院各系会举办一些活动,以纪念“爱国、进步、民主、科学”的五四精神。
今年的五四,正好是个星期天。建院会举办一场庆祝晚会。地点是建筑楼里的小礼堂。
那晚205的四位到时,看到528的几位已经坐在那里。点头打过招呼,在她们后面几排的位置坐下。
晚会上既有歌颂祖国歌颂党的朗诵和歌曲,又有轻松愉快的相声和小品。节目进行一半时,馨雨的心情十分愉快。
接着主持人报幕:“下一个节目:吉它弹唱,《三月里的小雨》。表演者:建筑学系,韩尚东。”
馨雨一愣。她知道尚东今晚有节目。几个星期前听他提过。但不知道他换了歌曲。转头看一眼若清。若清摇头。她也不知道。
尚东白色衬衣,蓝色牛仔裤。抱着吉它上来,十分潇洒。加上他本就英俊挺拔,帅气十足,观众席里掌声如雷。
尚东没有说话。只是冲观众点一下头。然后,低头轻轻拨动琴弦。礼堂里响起他低沉好听的声音。观众们立刻静下来,听他唱: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沥沥沥,淅沥沥沥下个不停,
山谷里的小溪,哗啦啦啦啦啦,哗啦啦啦流不停,
小雨为谁飘?小溪为谁流?带着满怀的凄清。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沥沥沥,淅沥沥沥下个不停,
山谷里的小溪,哗啦啦啦啦啦,哗啦啦啦流不停,
小雨陪伴我,小溪听我诉,可知我满怀的寂寞?
请问小溪,谁带我追寻?追寻那一颗爱我的心。
……
音乐和绘画一样,需要心领神会。可是,尚东的弹唱,你不用花什么心思就可以领会。
这首歌,从前奏开始,整个旋律孤寂凄美,歌词更是忧郁凄凉。尚东一脸伤感,唱的用心,满腹的哀怨透过歌声传来。特别他唱“带着满怀的凄清”,“可知我满怀的寂寞”和“追寻那一颗爱我的心”时,一丝丝伤心无奈任谁都能听出来。很多女生听得眼睛湿润。
他唱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向馨雨看过来。他唱完了,观众席里更是议论纷纷。
一个多月前,学生会讨论五四晚会。作为学生会主席,尚东带头贡献一个节目唱首歌。并报上歌名。
一个星期前,试着跟馨雨表白,却被告知她已经有喜欢的人。这些天,心中一直苦闷。归元寺之行,让他更加郁闷。加上最近这几天,馨雨没有来专教,尚东情绪低落至极。完全没有心情来晚会,更不要说演唱那首欢快的歌。
不过,自己再怎么心情不好,也不能不负责任,不来晚会。这点尚东还是很清楚的。于是,临时决定,今晚改唱《三月里的小雨》。
他在台上专心演唱,唱完回到后台。不过想抒发心中无法排遣的苦闷,完全没有想过他如此诉说心事可能造成什么后果。
馨雨更是万万没有料到。观众席里很多人窃窃私语,有些还对她指指点点。震惊、难堪、委屈、伤心、难过和无奈一起向她袭来。她想起身逃走,可是知道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她低下头。
若清想安慰馨雨几句,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知道尚东不是故意的,心里还是有些怨他: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这么做,让馨雨多难堪啊?
那天在归元寺,馨雨和孟飞手牵手离开,秋红便认为她做错。现在,看尚东伤心的样子,更是同情。她当然也看出馨雨此时的难过。不过,她觉得那是她自作自受。
听着尚东的演唱,孟飞大吃一惊。同时听见身后两个女生小声议论:
“韩尚东怎么唱这首歌?他不是已经跟任馨雨好了吗?”
“我也这样以为。不过,听他唱得这么伤心,也许他们吹了吧。”
“你看韩尚东伤心难过的样子,一定是任馨雨喜新厌旧。”
“是啊。韩尚东这么优秀,为她这样真不值。”
“听说追她的人很多。”
“难道有人比韩尚东更优秀?”
“谁知道呢?听说追她的不仅有本科生,研究生,还有博士生和老师。你又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那倒是。也许,她挑花了眼,自己也不知道。”
……
孟飞觉得心痛无比。看着坐在前面的馨雨。她的头垂得很低,后背也微微佝起,背影都可以看出她的受伤和难过。
孟飞的心更是紧缩。他真想走上前去,拥她入怀。他知道,那不可能。但是,有一件事,他可以做。
孟飞拿了手杖,起身,去了后台。
下一个节目是舞蹈。馨雨头都没有抬。再下一个节目是唱歌。她什么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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