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超室内,天雪躺在床上,衣摆掀开,露出了凸起的小腹,冰凉的仪器在她的肚皮上轻轻的滑动着。
站在一旁的沈曼清从手提包中取出一叠红包,偷偷的塞给了医生,检查医生象征性的推拒了几次,便收下了。
天雪安静的躺在床上,就如同没看到一样,对于母亲的行为,她不赞同,却也无法反驳。
“医生,你看我女儿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沈曼清压低了声音询问。
“是个漂亮的小男孩,恭喜啊。”医生立即回答道,看来,在这间检查室内,这种事早已是司空见惯,医生应该是早有准备,就等着孕妇家属塞钱询问呢。
检查结束之后,天雪穿上了衣服,从床上下来。怀孕七个月,行动迟缓了许多,沈曼清搀扶着她,一起走出了医院。
刚走出医院正门,沈曼清翻着东西,才发现天雪的病历本遗忘在了检查室内。
“病例忘带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沈曼清说完,快步向医院内走去。
医院的正门口人来人往,天雪怕被撞倒,想着先到车子里休息。他们的车子就停在对面,她挪动步子,向马路对面走去。
而来到车旁,天雪才想起车钥匙在沈曼清那里,她略有些懊恼的敲了下自己的额头,怀孕还会让人变笨,她最近总是丢三落四,脑袋好像都不太灵光了。
天空阴沉的厉害,很快飘起了鹅毛细雨,雨丝纷飞,落在肌肤上,微凉。
路边是一家尚未开业的精品店,大门紧锁着,而橱窗中摆放着漂亮的手工艺品和玩具,天雪站在屋檐下躲雨,目光随意的看着橱窗中的摆件。软陶捏制的人偶,漂亮的新娘和英俊的新郎,带着几分卡通色彩,非常适合摆在新婚的婚房中。
天雪记得,她结婚的时候,似乎也买过类似的东西摆放在客厅里,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渐渐的也被遗忘了。
她清澈的目光逐渐的涣散,似乎陷入了沉思。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去年的现在,他们还在新婚,而现在,她和慕东霆已经分开了。
人生大抵就是如此的吧,分分合合,聚聚散散。
在她身后,宽阔的马路上车水马龙,慕东霆开着车子恰好经过此处,车速不满,窗外的风景快速的倒退着。而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橱窗旁的天雪,她身上穿着米白色的孕妇裙,长发挽起,几缕发丝俏皮的垂落在耳机,侧影温婉而安静。
慕东霆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把车停在了路边,撑着伞,推门下车,大步来到她身后,并把手中的大伞撑在她头顶。
头顶的光线突然被遮挡,天雪下意识的抬头,率先跃入眼帘的是头顶那张深色的大伞,一只干净的手掌稳重有力的握着伞柄,视线顺着手臂看过去,便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俊脸。
自从上一次的分手后,这是三个月以来,两个人第一次的见面。虽然慕东霆三天两头就去找她,但天雪避而不见,他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送她,有孩子的,有孕妇的,但隔天,都毫无意外的出现在垃圾桶中。
起初,慕东霆还会为此而伤心,但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钱照花,东西照买,照送,虽然,这看起来似乎毫无意义。但如果什么都不做,他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好巧。”僵持片刻后,天雪有些生涩的吐出两个字,表情依旧是淡淡的,无波无澜。
慕东霆心口微疼,若有似无的一叹,目光却如胶似漆的盯着她看,好像要把这三个月缺失的一并补回来一样。
“下雨了怎么还站在这里,感冒了怎么办。沈天雪,你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慕东霆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责备,却无法掩饰深深的关切,他快速的脱下外套,搭在了她肩膀。
突然被温暖的气息包围着,空气中都是独属于他的味道,隐隐约约,是淡淡的烟草香。天雪有片刻的恍惚,随后,还是取下了外套,递还给他。
“谢谢,我不冷。”她低敛着眸,一副生人忽近的模样,慕东霆僵硬的把深灰色的西装外套拿在手中,却没有再穿。
“怎么不进车里?”他又问。
“车钥匙在妈手里。她回去拿遗忘的病历本了。”天雪简单的回了句。
“那到我车里面坐一会儿?”慕东霆说。
天雪理所当然的摇头拒绝。而慕东霆并未强求,他一直看着她,深邃的目光从她脸上向下移动,落在了她凸起的腹部,胎儿七个月,早已经显怀了,而慕东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并没有询问孩子的情况,因为,她每一次的产检报告,他手里都有一份,甚至早在两个月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胎儿的性别。
天雪被他看得十分别扭,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背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清清冷冷的背影,不再开口说话,不再理会他。若不是外面下着雨,她早已经离开这小小的屋檐,躲得越远越好。
而她如此的冷漠,再次伤了慕东霆的心,他剑眉深锁,连唇角的笑意都带了一抹自嘲,终是忍不住开口,“我们现在已经变得这样陌生了吗?沈天雪,就算我们做不成夫妻,也可以是朋友吧。”
“没听说过哪对夫妻离婚了还能做朋友的。”天雪冷冷淡淡的丢出一句。
“天雪,我们还没离婚呢。”慕东霆居然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总是能这样轻而易举的牵动他的情绪。
天雪微愣,难得的转身看向他,说,“的确该找个时间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一下了,总不能这么一直拖着吧,要不我打电话给蒋钦,让他把你的行程空出来?”
她一句话差点儿没把慕东霆噎死,他总算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我的行程什么时候轮到蒋钦说了算。”
慕东霆不冷不热的回了句,沉默半响后,又说,“既然要在国内生孩子,孩子办准生证,办户口,都需要结婚证,这件事等你生完孩子再说吧。”
天雪沉默不语,没说同意,也没有反驳。
彼此间,又陷入了短暂的僵持中。天雪再次背转过身,目光涣散的看着外面纷飞的细雨。
好在此时,沈曼清快步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见到慕东霆时,也是微微的一阵错愕。
“妈。”慕东霆礼貌的开口。
“恩。”沈曼清爱答不理的,直接走到天雪身边,伸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拿完病例,我又到B超室补了一张孩子的照片,谁想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下起雨了。”
“我没淋到雨。”天雪温声回答,然后和沈曼清一起坐进车里,很快,车子扬长而去。
而慕东霆撑着雨伞,一直站在原地,就这样被彻底的遗忘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像车子的方向走去,正是此事,顾子扬的催命连环电话已经打来了。
“慕总裁,你怎么还没到?车撞树上了吗?我这儿可撑不住了啊。”
“十分钟后到,等着。”慕东霆说完,挂断了电话,一踩油门,车子如箭一样穿入雨幕之中。
这一次的客户非常的难缠,但CASE的投资很大,利润可观,慕东霆很看好这个案子,并且,志在必得。
酒桌之上,推杯换盏,虽然有顾子扬挡酒,慕东霆也没少喝,中国人谈生意,大抵是在酒桌上,喝得少了,人家会认为你没诚意。
几杯白酒入腹,刚将养好的胃又开始绞痛起来,慕东霆借着去洗手间的工夫,站在长廊中透气。他站在昏暗的灯光下,两指间夹着一根烟蒂,慢悠悠的吸着,指尖光火忽明忽灭。
“慕总?”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慕东霆淡漠的挑了下眉梢,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男人向他走来,脸上对着客套的笑。
“原来是成副队长。”慕东霆礼貌的点头,唇角挂着一字号的笑容,目光却是清清冷冷的。
他与市局的几个领导相熟,偶尔吃饭的时候,这位成副队长也在受邀之列,而恰巧的是,这次林初夏的案子,就是他手下负责的。
“陪领导吃饭,刚散了场子,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慕总。”成副队长微胖的脸上,堆着憨厚的笑,这人天生长了一张笑脸,也只有穿上警服的时候,才有几分威严。
“谈生意。”慕东霆简短的回答。
“慕太太最近还好吗?快生了吧,恭喜慕总裁就要当父亲了。”成副队长随口又问。
慕东霆一笑,眼底眉梢终于染了一层温润的笑意。“她被关在里面的时候,还多亏了成副队长的人照顾着,改日东霆做东,好好宴请成副队长和嫂子。”
“客套了,等孩子满月的时候,请我们喝杯喜酒就行。”成副队长笑着说完,又道,“你太太这是的确是走运,事发的时候正在打电话,对方的电话又恰好设置了录音功能,否则,的确不好脱罪。这个案子,到现在也没有结案呢。”
“林初夏是自杀的。”慕东霆语气淡漠,却斩钉截铁的回答。
“监控录像显示,那段时间别墅没进去过第三个人,慕太太是无辜的,那林初夏肯定是自杀的,想要家伙给你太太,并且,我们拿到了一份林初夏在医院的病历,她患有恶性肿瘤,已经扩散了,医生已经宣判了她的死刑,最多也就剩下半年的时间。一个将死之人,当然不怕死了,顺便还能拉上一个垫背的。我猜测,当天林初夏去找慕太太,应该是打算用言语激怒她,然后在争执的时候,故意拿到刺向自己,那慕太太至少也是个误杀罪名成立,脱罪都难。只是,事情并没有像林初夏预料的那样,她用尽各种办法,而慕太太身怀有孕,并没有被激怒,所以,无奈之下,林初夏只能把现场布置成争斗过的样子,然后,自己杀了自己,嫁祸给慕太。但人算不如天算,谁会想到那么巧,事发的时候,慕太太居然在和好友打电话。”
成副队长是多年的老干警,破案很有一套,分析的环环相扣,合情合理。
慕东霆牵动了下唇角,他现在对于林初夏的事,已经丝毫不感兴趣,甚至会反感厌恶。如果林初夏是他杀的,他或许还会原谅她,毕竟人已经死了,而逝者已矣。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实摆在眼前,林初夏就是想拉着天雪一起死,心思何其毒辣。
而他当初对林初夏的妇人之仁,险些把天雪推上绝路。
“按这么说来,早应该结案了。”他冷淡的回了句。
成副队长却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哪儿那么容易啊,这些都属于间接的推理,再合情合理,也不能成为结案的关键。目前还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比如遗书之类的东西。我们已经审问过林若寒,我总觉得她肯定是知道什么,但那小丫头的口风特别紧,什么都不肯说,总不能动刑吧。还有你家的两个佣人,我们也怀疑过,怎么可能那么巧合,两个人同时离开,但审问之后也没发现任何的问题。如今还是个悬案。”
成副队长说完,伸臂轻拍了下慕东霆肩膀,“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我这个人,就是直来直去,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兄弟,惜福吧,幸亏林初夏只是你的前任,如果当初你真娶了这么个嫉妒心强,心机多,又这么阴险可怕的女人,晚上睡觉都会做恶梦。”
慕东霆有些冷嘲的牵动了下唇角,并未还口。而此时,正巧顾子扬出来找他。
“呦,我说怎么这么久不回来呢,原来遇见熟人了。”顾子扬笑着走过来,递了根烟给成副队长。嬉笑着问道,“林初夏的案子结了吧?死了真是便宜她了,不然判她个诬告陷害罪,非让她把牢底坐穿不可。”
成副队长吸了几口烟,不打算继续浪费口舌再解释一遍,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告辞了。
慕东霆应酬之后,独自一人开车回家,每天夜幕降临之后,是他最畏惧的时刻,白天忙于工作,忙于应酬,身边总是围着许多人,倒也感觉不到孤单。而每当晚上回到家,面对着死一般寂静的别墅,面对着空空荡荡的房间,他的心也跟着冰冷了。他每晚躺在床上,彻夜无眠之时,会疯狂的想念天雪,想念曾经在一起时,那些温馨的日子。
慕东霆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他需要靠着回忆来勉强度日。他也从未曾像思念天雪一样,疯狂的思念过任何人。思念到心都跟着痛了。
一直以来,天雪都在无条件的爱着他,他自负的以为,无论他做错了什么,只要他招一招手,天雪就会回到他的身边。所以,他肆意的挥霍着天雪的爱,直到有一天,他把天雪对他的爱耗尽了,他终于明白,这个小女人对他来说究竟有多么的重要。
白天喝了太多的酒,半夜又开始咳血,慕东霆再次被迫入院。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强忍着疼痛,一个人开车去了医院,等到达医院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几乎被冷汗浸透了。
病房内,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木然的看着输液瓶中冰冷的液体一点点的滴落下来,顺着输液管流入自己的身体,就这样,静静的坐着,睁着双眼,直到天亮。
早晨八点多的时候,护士来换了药。年轻的小护士见到这么英俊而略带着忧郁气质的男人,不免有些脸红心跳。她红着脸,口拙的询问了几句他的身体状况,慕东霆爱答不理的回着,小护士自讨了没趣,很快便讪讪然的离开了。
慕东霆的手中一直握着手机,每次按下了几个数字键后,又快速的删除,如此的反复,许久的挣扎后,总算是下定决心,拨通了天雪的电话。
“喂,你好。”电话那端,传来天雪轻柔淡然的声音,因为酒店的座机是复古设计,没有来电显示的功能。天雪并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那声音好似恍若隔世,慕东霆心口微微泛疼,握紧了手机,薄唇轻颤几下,声音却卡在喉咙中,根本发不出来。
“你好,我是沈天雪,请问你找哪位?”因为对方久久没有应答,天雪再次出声询问道。
慕东霆依旧沉默着,指骨紧蜷起,手机越握越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痛的缘故,他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在面对着天雪的时候,居然有了几分胆怯。
长久的僵持,电话中只有细微的电流声与平稳的呼吸,之后,电话那段的天雪敛起明眸,容颜苍白而清冷,准确的喊出了他的名字,“慕东霆,是你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