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间没有别的。
没有从大地深处汲取汁液的植物,
没有动物,没有人,
也没有在云间走动的风。
读完这篇行文梗塞的信,江曦婴完全可以想象许暮融压根儿就不知道米沃什是谁,这一行诗八成是他打哪里东翻翻西翻翻找来凑数的,她越看越好笑,老早就听闻学校里总有男老师收到女学生的情信,倒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遭遇如此不幸的事情。于是江曦婴随手把信又夹回到《Beautiful Losers》里面,不打算理会。
下班以后,燕华要到江曦婴家聊天,顺便蹭一餐晚饭。不过燕华很会讨好江爸,买了一堆水果,还买了一条烟。江爸总喜欢女儿的朋友越多越好,他非常明白人们在每个时期所交的朋友都是不一样的,小学的朋友只在小学时来往,中学的朋友只在中学时来往,大学时亦然,然后到了单位交朋友,已未必不是纯粹的朋友了。人是如此忙碌而健忘,便在能珍惜的时候还是尽量珍惜的好。
这天晚上,江爸亲自下厨,好好给江曦婴和燕华炒了三个小菜,家常里短聊过7点才又回到诊所坐着。燕华餍足地坐客厅的沙发上,看看江家这房子的确是很老了,并且有些湿气,又只住着父女俩,难怪总显得冷僻,燕华说:“前几天我又看到你妈了,跟她继女在一起挑家庭影院呢。”
江曦婴说:“我知道,她继女要结婚了。”
燕华冷笑:“这世道真奇了怪,自己亲女儿不管,偏要管个假女儿,何况人家还不领情呢!”
江曦婴只笑:“反正我知道你是吃不得一点亏的。”
燕华一哼,“大姐,我是替你不值。就算我管不着,可看得着呀,看不顺眼了还不让我说啊。”
燕华说完,也知江曦婴不爱提这事,于是并不纠缠下去,何况她今天是来跟江曦婴聊人生归宿问题的,总不能离题太远。只不过还没正式开口,江曦婴便觉天色已晚,要送燕华回家,两人也就在路上聊起来。
燕华有意跟胡八一结婚,可一讨论到细节上面,胡八一非要燕华家里出点儿钱来装修新房。胡八一的意思是这笔钱结婚以后会还给燕华,现在只不过是想要燕华讨一讨未来公婆的欢心。可是燕华不愿意,她觉得这钱一准儿有去无回。
江曦婴听了以后,说:“房子是他的,你出点装修费有什么关系?”
燕华说:“算了吧,房子是他爹妈的,他自己压根儿就没出什么钱。”
江曦婴笑:“很像胡八一的作风。”
燕华无奈:“你说我怎么办?”
江曦婴说:“你别问我,我离结婚还远呢。”
燕华说:“其实我倒想到一主意,就是贷款装修。”
江曦婴听着别扭,于是说:“你不怕伤感情吗?”
燕华却笑:“要是伤了感情又丢了钱,岂不更惨,最起码我也得保住些实在的东西!”
江曦婴问:“你这样结婚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还年轻啊。”
燕华在这方面可比江曦婴实际得多,燕华说:“女人容易老。而在不老的时期中所遇到的男人是有限的,放走一个,下一个也许不会来。”
江曦婴听了,咯咯笑:“你总不会是在警告我吧!”
燕华说:“哼!我每天想这想那过得真叫个辛苦啊,可是回头看看你,整天得过且过得不晓得多自在,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不知道!要说你是在创业吧,那我没话说,可你是在干嘛?嘛都没干。”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车站,正巧赶上一辆班车,燕华忙从包里掏出车卡,一边上车,一边回头对江曦婴又补了一句:“说真的,你要真忘不了以前那个,干脆就跟他重修旧好。总比过你现在这么虚掷青春!”
不想夜晚的班车开得那样快,似离弦的箭显得急躁而无情。江曦婴还没有来得及回上一句,燕华却已经坐在巴士上,融入漆黑的远景。
江曦婴独自一人往回走,流光似水的马路上每隔十来米就有一盏路灯,照得行人的脚下拖着好几道影子,也不知哪一道才映出了他最真的面貌。
江曦婴回想着自己至今为止唯一的一段爱情,以及在那个时期中她所得到的东西。
江曦婴忽然觉得好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认定她还在留恋过去。
她并没有,不是吗。
在世人的眼中,她曾经爱过的人,是一个奇装异服、疯狂可笑的青年。可是在她的心中,他的灵魂是双子星,在他妖气冲天的另一面里,他是一个如Leonard Cohen一样的老男人。
他像是时间的旅行者,偶然地,坐在某个地方,和你讲个故事。
当你听完故事后,也许并没有许多的感触,你只是说:噢,原来如此。
而那,也是他宠溺并且宽容地抚摩着你的脸颊,微笑离开的时候。
而你,一定是等他走了很久,很久以后,岁月流缓,生活寂静。
才忽然发现自己迷上了他。
深深地。
可是,你无须回首。
青天白日,江曦婴照常上课,许暮融如坐针毡,课上无数次对她使眼色,她却无动于衷。许暮融觉得很奇怪,难道她没看到夹在书里的信?这都过去两个礼拜,他也没发现她有丝毫的回应。奇Qīsuu。сom书许暮融的自尊心从未受过如此打击,以至他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坏,有事没事就抓了旁人鬼吼鬼叫。蓝球队里要好的男同学不堪其扰,都指望程梁秋好去疏导疏导,哪晓得程梁秋新交到一个高年级的女朋友,整天忙不迭地送殷勤,怎么有空来理会这个吃了芥末的阎王。
有时江曦婴上课,看到许暮融在下面瞪大了两眼看她,她就觉得好笑,于是故意装没看到。许暮融遭受的精神打击与日俱增,在走廊碰见江曦婴,他都不似往常那样打招呼。想来这一代的孩子都娇贵得很,自尊心极强,尤其像许暮融这班平日特别自信的,断断不能忍受被人如此无视。许暮融开始变得奇怪,和别的班级打球赛,他都莫名其妙从控球后卫打成了大前锋,一老人家还在这边篮下争球,那头他已经在对方罚球线上等着,弄得程梁秋瞠目结舌,赛后勒着他的脖子问:“你吃‘久战王’啦!跟我抢风头。”
彼时许暮融精疲力竭,躺在地上望着室内球场的顶棚,说:“你吃过?”
程梁秋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我用得着吗我!”
(奇)许暮融啐他一口,“处男一个,还敢说大话。”
(书)程梁秋嘿嘿笑,“怎么着,你还比我好到哪里去?”
(网)许暮融不作声,对他来说,大人的世界是那样神秘,好像仅仅只是喜欢上一个大人,自己就已经有了不属于自己这个年龄的秘密。好像只是向往着江曦婴,自己就已经比程梁秋、比文建都感受得更多、更重,也更难以自拔。
许暮融嘴里开始喃喃自语:“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不要了,就是倒贴我也不要了。”
程梁秋在一旁没听清楚,摇了摇他,发现他累得半昏半睡,程梁秋失笑,楸着他的耳朵说:“喂,下礼拜天文建生日,我说,到时可别喝多了发酒疯,我要带女朋友去的!”
期间过了六天,许暮融大约恢复正常,遇到自己班的老师都会如平常那样问候,遇到江曦婴时也不例外,木讷点个头,就算表示了。江曦婴也松口气,只当他的春秋大梦已醒。
哪晓得,原来冤家和冤家都是因为天高地阔狭路相逢才会恁容易造孽来的!
一日,周末,天气晴好,风甜日暖,久未出场的文建同学揣着老爸给他的大红钞邀了几个朋友出来鬼混,名曰十七大寿。受邀而来的当然是青梅好友许暮融和程梁秋,还有他自个的心上人温翎。也不知程梁秋是要向文建证明自己与温翎并无不清不楚的事儿还是怎么地,这回他破天荒带了女朋友出场。要知道,此前他交的女孩用他的话说都是“女性朋友”,真真正正叫“女朋友”的,这还头一遭。
五人坐在一家西餐厅里,这餐厅有点怪,主打菜是意式的,装修却是日式的,中间一块鲜区,围圈靠墙的全是榻榻米。五个人坐在靠窗的一个大角落里,倒不碍着谁,只不过那桌上惊悚万分地搁着一个45寸超巧克力蛋糕。
许暮融冷不丁冒一句:“今天要来几个人?”
文建悲叹:“就我们几个。”
程梁秋恨不得掐死文建:“那你还买这么大的蛋糕?”
文建羞愧地说:“这我妈买的,非要我带来。”
程梁秋叹口气:“你妈准是看咱不顺眼!”
于是都笑了,轮番点了几个套餐,方才开始闲扯淡。看得出来程梁秋对女朋友是很细心的,每和文建温翎聊上两句,总要回头跟她解释一下是在聊些什么。
文建倒是很新奇,问程梁秋几时定的乾坤。
程梁秋呵呵笑,“着急吧?想知道吧?就不告诉你!”
文建便拿桌子上的白开水泼他,他一躲,整一杯水全泼到许暮融身上,许暮融站起来一看,连裤档上也有块湿的。
程梁秋大乐,说他这是公共场合耍流氓呢。
温翎倒不好意思看了,脸上通红,连忙推着他说:“快去洗手间用烘干机烘一下。”
谁都知道餐厅里的烘干机是用来烘手的,于是程梁秋在一旁猥琐道:“把裤子脱下来烘,不然够不着!”
许暮融下了榻榻米,回头看着坐在桌边的四个人,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想想,搞不好程梁秋今天要吃姜了,于是懒得回嘴,自个去找厕所。
许暮融绕着大堂走了一圈,终于找着了洗手间,朝镜子里看看自己裤裆,其实站远些看也不大明显,但他还是把穿在外套里面的T恤衫衣摆都拉出来,正好能遮到那儿。许暮融心想,女孩子就是麻烦,不就裤子弄湿了么,非得装得跟什么似的大惊小怪。
许暮融从洗手间出来,经过大厅北角,正巧听到学校老师燕华的大嗓门,燕华朝一边喊:“这边,这边。”许暮融本能地跟着望过去,一眼看到来人正是江曦婴,心里还想是不是也该过去打个招呼,可再仔细一瞧,发现今天的江曦婴一反常态,不仅穿了条漂亮大方的长裙,wωw奇書网皮肤看上去也比平时好很多,一定是化了妆的。待她走近,许暮融早就自觉躲到吧台后面了,他大概已经猜出她这是来干吗的。
果然,先听燕华说:“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同事江曦婴,这我表弟米洋。”
这位叫做米洋的同志长得不错,可惜个头矮得很,和穿高跟鞋的江曦婴对面站着,明显矮一大截。因此他很快就坐下来:“来,先叫些吃的,边吃边聊。”
于是江曦婴坐下来聊。其实聊天的内容无非是些没事找抽的闲话,流程如下,首先互报工作,报完了再互相恭维几句,比如:哎呀,做这个也不错呀。云云。再来是报告自己家中老小,排行老几,每月须得进贡多少,有无股票,有无基金,有无房子,有无家族病史。哦,对了,为了证明自己品格的优越性,言谈间还要有意无意地发表对某些不入流人士的批评。比如米洋说,我一朋友特没意思,找老婆非要找个不爱打扮、很能省的,后来真结婚了又总嫌她太丑。言下之意,即是说女人爱打扮是件好事,纵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男人喜欢的终归还是美人儿。
许暮融倚在一旁越听越生气,心里想自己难道还比不上这样儿的小块头?可一会儿功夫过后,未免周围走来走去的服务员真当他是来作人肉炸弹的,许暮融只好先回了自个那桌儿。
不想这一桌还真的已经僵住了。
许暮融瞧瞧文建闷正不吭声地喝啤酒,桌上已经喝了有俩空瓶子。对面程梁秋的女朋友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鬼影子都没,仿佛从头到尾就不曾来过,彼时温翎却一直看着窗外,还微微咬着嘴唇,像在跟谁赌气。
许暮融大抵已想到是咋回事,坐下问:“点的东西都上桌了,怎么没人吃?可别说是在等我。”
没人理。
许暮融开始吃,边吃边看程梁秋:“你女朋友呢?”
程梁秋正在抽烟,吞云吐雾地,“跑啦!”
许暮融:“噢,你把她气跑了?”
程梁秋说:“我什么都没做,温翎把她气跑的。”
许暮融一点不意外,“那你怎么不去追?”
程梁秋嘿嘿地笑,也开始吃东西,“算啦,第一次跟我出来就这么不给面子,我还追她做什么!”
温翎这会儿又插嘴,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干嘛还要说反话刺我?何况我问她家里做什么的也有错?”
程梁秋说:“是!您大小姐有什么错啊,人家回答你家里是摆水果摊儿的,你就问人家是不是电视上说的那种新型水果超市,人家回答你就是在菜场里卖的那种,哦,那你就问人家是不是乡下来的,菜场里都是乡下人,还问人家排行老几,下面是不是有很多弟弟妹妹。你还问人家户口在哪儿!”
许暮融听后噗嗤一下呛到了,想来大约是温翎看人女朋友不顺眼,于是仗着自己家世好欺负人来着。可那姑娘也老实过头,何必问一句答一句呢,忽悠一下不就是了吗!
许暮融悄悄跟程梁秋说:“完了,这下你完了。”
程梁秋哪有不明白的,温翎吃醋吃得这样明显,文建心里肯定有数,程梁秋越发觉得自己很无辜,原本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不知不觉居然发展成无聊的三角关系。
程梁秋瞧许暮融却在旁边吃得热火朝天,当真气得牙痒,便说:“你还吃什么吃啊,没看见气氛很僵吗!赶紧想方儿解决解决!”
许暮融把头一抬:“都给我去厕所冷静一下!”
这样温翎方又笑起来了,“就你会说,冷静什么啊!”
其实在许暮融的眼里,温翎与程梁秋才是真真正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论及家世样貌那是配得不能再配,可他就不明白程梁秋到底哪根筋搭错位,非得当个睁眼瞎,舍近求远到别处的森林找对像。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女孩子的心思也很难懂,既然喜欢的是程梁秋,那她干吗还要跟文建打啵儿?小说里不是只有男的才这样么,什么家中红旗不倒,门外彩旗飘飘之类。
许暮融想了一会儿,说:“好吧,我看就趁这机会把话都说清楚,你们仨到底怎回事?A,温翎和文建好上了。B,温翎和秋刀好上了。C,你们在玩儿三人行。D,文建和秋刀第三类感情进行中。”说着往后一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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