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被振川这么一搞,万二分的尴尬,进退两难,支支吾吾,面孔涨得通红。
新手,毫无经验的新手,振川相当同情他们。
“去,”振川同他们温和地说,“去告诉柏先生,我不是他的敌人。”
两人面面相觑。
“同柏先生说,我愿意同他做朋友。”
他们没有回话,低头急急离去。
振川松一口气。
办公时间未到,球球在打毛衣。做女人到底多一种选择,振川有点羡慕。
他随口说:“一定是织给你最爱的人的了。”
球球亦顺口答:“是,是给我自己的。”
振川很震惊,你看,连小女孩子的思想都早已搞通,死心塌地的贤妻已告绝迹。
球球闲闲说:“大老板怀疑你私通柏氏公司。”
振川不关心:“至多开除。”
“你走了,我呢?”
“到我家来听电话,反正咱们师徒俩全属胸无大志。”
“暂时还没有这种危机,他们还要用人呢,听那边说,董事们认为这种公报私仇的恩恩怨怨应搁置一旁,先维持业务正常是正经。”
“说得太对了。”
“柏小姐好像不大来了。”
振川惆怅地说:“她忙。”
球球收好毛衣,做一杯茶放在上司桌子上,“我替你约她晚饭如何?”
“今天?恐怕太促。”
“那么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别便宜了王约瑟。”
振川大大讶异,这小女孩什么都知道,明察秋毫。
难道所有的女性都拥有过人的敏感?
“王约瑟配不上柏小姐。”球球替他掩上门。
那一日,他约到的不是柏小姐,而是柏先生。
柏如珏约振川在下班时分到私人会所喝一杯。
振川见到他时和善地微笑,“那两位先生已将我的口讯传到了?”
柏如瑛疑惑的瞪着振川,“什么口讯?”
振川在心底叹口气,不承认算了,他已见惯好强之徒。
“林先生,我请你出来之目的有二。”
“请说。”
“一,我想告诉你,柏如瑛过桥抽板,同王约瑟走得非常非常近。”
说罢,聪明的他立即密切注意振川的神色。
振川从容不迫地答:“柏先生,你误会了,我根本不是一块板,我是如瑛的朋友。”
柏如珏见此计不通,大失所望,“那么,你的调查结果,不预备公开?”
“什么调查?”
“来来来,林先生,你同我一样,在调查柏如瑛的异态。”
“我不知你说什么。”
“那么让我告诉你,”柏如珏恼怒且激动,“每次敝公司投标出价,她都有办法弄到副本,打击我们,开头我以为有内奸,但不,我又以为写字楼给装了偷听器,也不——”
振川静静地听着。
“她似有爱克斯光视线!”
振川佩服柏如珏的想象力。
“她只要借故来探访我一次,就可以看穿我们的夹万,找到她要的东西。”
柏如珏双眼闪过惊恐的神色。
振川不得不为如瑛隐瞒,“你别多心,”同时也安慰柏如珏,“怎会有这种事?”
“柏如瑛着了魔,这完全因魔鬼作祟而起,从前她是一个最温和的女孩子,可是你看她现在,不择手段与我斗,甚至去借用邪恶的力量。”
振川发现了柏如珏的弱点。
纵使聪明伶俐,他也是个寂寞的人,这次约会振川的目的只是一个:诉苦。
“她身上不明力量来自何处?分明是有恶鬼纠缠她的灵魂。”振川不出声,两人沉默着。最后还是振川开了口。
振川说:“够了,你太夸张了,一两张文件机密外泄,就联想到这许多超现实假设,没有这种事。”
柏如珏凝视他,“林振川,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你对她忠心耿耿,不想披露真相,是不是?”
“柏先生,我想我们真的得不欢而散了。”
柏如珏铁青着脸站起来。
振川叫住他:“柏先生,请别忘记,她是你的妹子。”
柏如珏也回转身来,“我不认为如此,那只是柏如瑛的躯壳,他们已经成功地侵略霸占了她的身体。”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振川至为震惊,他们,不约而同,柏如珏也觉得有“他们”在背后搞鬼。
柏如珏的话有两个意思,一是比较逼真的譬喻,他觉得妹妹的性情大异,故此她已不是旧时的她。第二个说法则比较可怕,那是指汽车失事之后,柏如瑛的灵魂已死,现在的她,只剩下身体。
振川呆呆地坐在会所中。
不会,他同自己说:“不会,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魔鬼,她的七情六欲,都与常人无异,哪里有这么沮丧无奈的魔鬼。”
柏如珏太过份了,在野心的驱使之下,他失去控制,不该说的话全说出来,不该做的事怕也会做出来。
振川又再喝了一杯啤酒才回家。
一出会所,便知道仍然有人跟踪,天色已晚,他身后黑影幢幢。
谁派来的人?
这样的怪事叫振川心猿意马,莫非是柏太太叫人盯梢,看看他是否是个及格的乘龙快婿?
他在转角处加快脚步,身后的人笨拙地追上来,振川看清楚,原来是两个妙龄女郎。
他笑了,太多心,风声鹤唳,阵阵疑云,于是叫部街车,回家。
浸入一大缸热水里,振川简直不想起来,难怪东洋人泡在那种高身的木盆里乐不思蜀,又有美女逐些逐些加添热水,将来,年纪大退休,一定要弄个那样的设备。
电话铃响,振川接过。
他暗自得意,许多自命懂得享受的人都没想到在浴室安装电话。
“振川,你要救我。”
是柏如瑛。
“如瑛,什么事?”振川抖擞精神。
“你会不会帮我?”
“尽我一切力量,赴汤蹈火,在所不计。”振川说真的。
如瑛在那头松出一口气。
“振川,容医生要我做脑电波扫描图。”
振川不明白,“这是很简单的一项测验而已。”
“不行,我不愿意做。”
“那么拒绝他。”
“他缠住我不放,并且已经说服我母亲,叫我明天到诊所赴约。”
“如瑛,你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紧张。”
“振川,那是因为我的确非常的紧张。”
“如瑛,我不明白——”
“你毋须明白,你只需同情。”
“你说得对,如瑛,我能为你做什么?”
“代我到容医生处赴约,明天下午四时半,”她讲出地址,“试图说服他。”
“一言为定。”
“我知道你会救我,振川,我知道。”
振川觉得如瑛说得太严重,但一直以来,她的情绪容易波动。
“你在家?”
“不,在公司,我们开会。”
振川摇摇头,他太了解王约瑟的作风,他笑问:“是有益的建设性的会议?”
如瑛也笑,“明天下班,我到府上来听消息。”
“多点休息,如瑛。”
“再见。”
睡眠不足是人类最最大敌,精神恍惚,不知会引来多少魑魅魍魉。
第二天下午,振川做代罪羔羊,抵达容医生诊所。
医生像是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瑛呢?”他问。
“她不来了。”振川赔笑。
“哼,这样逃避现实,有什么益处?”
“愿闻其详。”
“请坐。”
“容医生认识如瑛很长的日子了吧?”
“假使不是为着她母亲,我可没那样的耐心来哀求她接受诊治。”容医生面色铁青。
振川赔笑,“如瑛身体很健康。”
医生不语,自抽屉中取出一只文件夹子,打开,给振川看一张图表。
“请问你可知这是什么?”他问振川。
振川具相当的普通常识,答曰:“这是常人脑电图,波幅不大,图案平稳。”
“这呢?”医生又递上另一张。
振川一看,便动容说:“这人患癫痫症,脑电波具间歇性不正常活动,俗称发羊吊。”
容医生拍一下桌子,“太好了,振川,根本不劳我解释,你又可知癫痫只是一种症状,很多疾病都可以引致它出现。”
振川觉得大大不妥,霍地站起来,大声发问:“什么会引起癫痫?”
“脑肿瘤,脑膜炎,酒精中毒,铅毒……”
振川怪叫一声,“这是谁的脑电图?”
容医生冷笑一声,“柏如瑛。”
振川耳畔轰地响起来。
“她迫切需要做电脑扫描及爱克斯光检查,迟者自误。”
振川瞠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振川,你手中图片是在如夜人院后做的,我怀疑车子失事对她脑部有所干扰。”
神秘的车祸事件。
“振川,现在只有你可以帮她。”
振川忍不住问:“医生,肉体毫无伤痕,而脑部受损,是可能的吗?”
容医生凝视振川,说出深奥的话:“宇宙不只比我们想象的奇怪,而且比我们能够想象到的还要奇怪。”
振川见医生的胸怀如此广阔,便大胆发问:“如果超常力量确实存在,它靠什么能源操作?”
医生知道他们在讨论如成的特殊情况,但双方都没有提到她的名字。
当下他答道:“有三种颇合理的说法:一,超常能力利用我们目前已知的某种能源操作。二,那种能源我们尚未知道。三,在宇宙中,虽然我们无法解释,但有可能所有心灵都能以某种形式沟通,加强脑波的话,说不定有一天可以增强人类的第六感。”
振川小心翼翼地问:“柏如瑛的脑波是否特别强烈?”
容医生不愿作答:“我需要更多证据,可惜她不肯合作。”
振川说:“如瑛不是怪兽。”
“我并没有说她是。”
“她怕你把她拆开来逐公分研究。”
“她应当信任我,假如只是世俗上普通的疾病,更应及早治疗。”
“我负责与她详谈。”
“她母亲祝她如命根,请劝她眷顾这方面。”
“是。”
“振川,我知你也为难,去,劝她入院治疗,把生意暂且放下。”
振川点点头。
容医生严肃的面孔上忽然露出一股和祥之味,他说:“然后,也应该办理婚事了。”
振川不好意思,讪讪地告辞。
心情本应沉重,但是回味容医生最后一句话,他嘴角有丝笑意。
如瑛在家等他,趁着空档,为老区修理坏了的电器。振川看到他们聚精会神地蹲在工作间一本正经地操作,不禁大奇。
老区见到振瑛,忙不迭宣布,“少爷,真是奇迹,这部洗碗机经柏小姐修理之后,已操作自如。”
如瑛说:“电路板上若干线路松脱而已。”
她拍拍手抬起头来,接触到振川双目,凝视片刻,像是看清他的心思,不悦,闷闷地走出工作间。
振川紧随在后。
如瑛说:“你不但没有说服他,还倒戈希望来劝服我。”
“如瑛,那脑电图——”
“不可以是假的?叫我放弃事业,岂非中了柏如珏圈套。”
“如瑛,不要强词夺理。”
“我没有不妥。”
“是吗,从前你也懂得修理机器,有惊人预感,以及其他异能?”振川质问她。
如瑛说:“这一切,不是容医生可以解决。”
“或者你脑部真有事。”
如瑛把头垂下,长发如瀑布般直泻,她捧着头说:“摘下来看看。”
振川一颗心吓得似要自胸中跃出,蹬蹬蹬退后三步,撞在墙上,他怕如瑛真的可以将头颅取下搁在桌子上,于是张大眼睛,双手颤抖。
如瑛斜眼看到振川这个模样,知道狡计得逞,捧腹大笑,嘻哈绝倒,直弯下腰来。
振川惊魂甫定,恼羞成怒,“太过份了,”他说,“一个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吓死了我,只怕你会觉得寂寞。专会作弄我,有什么用,遇到厉害一点的人,还不是吃瘪。”不禁说出心中的牢骚来。
如瑛知道过分,连连道歉、敬礼,才哄得振川回心转意。
她说:“人类探索未知领域的事物,孜孜不息,然而大都不得要领,徒劳无功。但有时会得窥视到其中奥秘,有得来全不费功夫之感。”
“如瑛,在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怪事?”
“我不知道。”
“我们会不会有机会知道?”
“或许。”
振川推开长窗,看向天空。
因住郊外,这一个角落没有霓虹灯污染,深湛碧蓝,繁星点点。
如瑛抱着手站在他身边享受此良辰美景。
如瑛说:“我们会有机缘得知这件事的奥秘,”她加一句,“我有预感。”
振川在灌木丛堆中看到一点火星。
有人。
有人躲在树丛中吸烟。
跟踪他的人。
客厅与书房一列长窗根本没有安装窗帘,从外头看进来,灯火辉煌,一目了然。振川在这间屋子住了几十年,从来没有烦恼,门外那两个小贼实在激怒了他。
他拉开大门,要出去教训他们。
振川一手开着花园的照明灯,暴喝一声:“滚出来!”
如瑛急忙追在他身后,“振川,你在做什么?”
振川低吼一声,扑向树丛,说时迟那时快,躲在那里的两个人分头窜逃,振川手快,抓住一个。
振川紧揪住不放,一边问:“说,谁支使你来的?不讲我就召警,届时只怕你有麻烦。”
老区闻声也追出来看,手上还持着大菜刀一把。
“一共几个小贼?”
振川答:“抓到一个,走了一个。”
老区过来扯住那人另一条手臂。
振川到底心肠软,同那人说:“这是私家重地,你闯进来,形迹可疑,说,谁派你来,是不是柏如珏?”
“不,不是柏如珏。”
是如瑛的回答。
振川看着她,只见如瑛面色煞白,嘴唇颤抖地问那人:“你是谁?”
振川也想知道。
他正是白天跟着他那两个西装青年其中之一。
振川向老区说:“你速速拨三条九。”
老区答应着奔进屋去。
振川听见青年向如瑛说:“放我走。”
如瑛抬起头,恳求振川,“放开他。”
在蓝色的泛光灯下,振川再一次看得清楚,如瑛的瞳孔,变成两条黑色的直线。
振川觉得她仿受催眠,不由得转过头去注意那年轻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那人圆睁着双眼看牢如瑛,眼核同她一模一样,扁为一线。
同类!
他们是同类。
振川不禁手一软,真的放开了他。
那人立刻轻盈地向矮围墙逸去,一下子失去影踪。
他用精神控制了如瑛,接着如瑛又催眠振川,老区出来,只见他们两个呆呆站着。
老区高声问:“人呢,那人呢?”
振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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