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粉偷偷换下了他姨娘的胭脂膏,结果……”
乐歌呵呵地笑了起来;声音轻柔地对白子安说:“结果他姨娘的脸被烧得通红通红的,火辣辣的疼了好些天,你说他是不是很调皮?”
“嗯。”白子安轻轻回应她,双手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有一次,他还爬到树上往我父亲的书房打弹弓,那日父亲的书房里有不少王公大臣正在议事……结果你猜他打到谁了?”
“谁?”
“太史令姜大人。”
“那可是出了名的老古板啊!”
“姜大人以孝廉身份出仕,最是周正。那日,他道家精髓五六句、儒家真义七八句,引经据典地将申儿骂了一通。回去还算了大历,观了星相,得出的结论是申儿与他八字不合。”
白子安唇角微动,似有了几分笑意。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乐家还有人能活下来……当时你们安排我和申儿见面,我高兴得连做梦都会笑着醒来。上天真好,给我希望……”
“申儿不会有事。”白子安见她的神情又恍惚了起来,加重了语气。
“嗯,不会有事的……我记得申儿最喜欢听我唱歌了……我想唱给他听。”
“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 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 悠悠我思;纵我不往…… 子宁不来。”
音韵轻缓流转,若有似无,萦回不息,似要唱到地老天荒。
白子安虽臂上极痛,却也舍不得放开她。他始终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与她紧紧依偎,耳边除了她的歌声没有其他。此时情境,直教他欲忘记所有地沉溺下去。
寅卯不透光,即将燃尽的红烛“哧”的一记,爆了一个火花。乐歌隐隐听见有人在低声地呼唤她。
“姐姐……姐姐。”
“申儿!”
白子安只觉得满怀馨香瞬间离去,乐歌已趴在乐申身边,欣喜地对他喊道:“我听到申儿叫我,他叫我了!”白子安连忙将身过去,只见乐申的面色已由潮红转为正常。他伸手去摸乐申的额头,炙热的感觉也没有了。烧竟是退了?
“来人,传医士,快传!”白子安掀开床帘,来不及穿鞋下榻,便高声喊道。
来自内廷太医局和雍州修德堂的医士们昨夜就宿在外房,以便随时听候差遣。此时听白子安召唤,便全都涌了进来。为首的安裘本是太医令左狄青的副手,他先是上前观了观乐申的面色,后又认认真真地替乐申把了把脉。
“怎么样?”白子安急问道。
“恭喜白大人,令侄高热已退,性命无忧。只须好好养着,加以时日便会痊愈。”
白子安喜不自胜,竟忘记了自己的官职身份,给安裘深深地作了个揖。安裘连称不敢,待写下药方之后,便率众位名医退了出去。
“白大人,申儿没事了……他活着!”憋了半天不敢说话的乐歌,终于喜极而泣,上前紧紧地拽着白子安的手,泪光盈盈。
天刚蒙蒙亮,赵王尚骜就已经候在广弘殿阁外,忧心忡忡地踱来踱去。
齐国治藩之制是太祖皇帝定下的,除了国有大事,藩王每三年来朝觐见一次,每次只可带五百护军。藩王觐见的规矩原循旧制,后因英宗朝发生了城郊护军连营之乱,因此自仁宗朝起,朝廷下旨各地藩王只能携从官和侍卫五十人入城,所带护军由五百人减为三百人,在雍州城郊奚家祠堂以北十里扎营。
尚骜昨日拜帖想先入城,却不料皇帝竟没理他。他本是随性之人,奢靡放浪不拘礼法,当日就在营中喝了个烂醉如泥。谁知他一觉醒来,连衣冠都没穿戴齐整,就知自己的营帐已被田咫的离营兵马团团围住。
韦璧前来传旨,虽言语含蓄,态度客气,可谕旨的内容却让他吓得半死。待他打听清楚,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他恨不得立刻将护军首领贾自奇的头扭下来当马骑。
齐国律法,入籍军士与民私斗者处凌迟之刑,更别说他是藩王,身份尴尬,自是逃不脱干系。
“殿下,皇上有请。”王舟一贯的面无表情,让尚骜很是忐忑。一入内阁,他连皇帝的正面都没敢看,忙跪在地上伏拜道:“皇兄……我错了!皇兄!”
皇帝正在用膳,见尚骜入内,便搁下碗筷怒道:“你越发出息了,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尚骜带着几分哭腔,泣道:“我护军驻扎之地,正巧是奚氏祠堂。昨日奚家娶亲,热热闹闹的在祠堂祭祖,我的护军首领贾自奇见那新娘长得貌美,便起了觊觎之心。他原本只想和那女子耍耍,没想到那女子是个刚烈之人,她抽出贾自奇的刀就抹了脖子。新娘子死了,新郎哪里肯依,便要杀了贾自奇为自家夫人报仇。可仇还没报,自己又死在贾自奇刀下。因这新郎是奚家九代单传的独子,奚、陈、李三族这才拼了性命前来寻仇……这不,就打起来了。”
皇帝听罢,怒气上涌,脸色铁青地皱着眉头,吓得尚骜磕头如捣蒜,口中大喊:“皇兄,你救救我!”
皇帝起身,提起脚来朝尚骜的心窝子上就是一脚,冷笑道:“如今你知道害怕了……你早干什么去了?贾自奇身为护军首领,知法犯法。而你比他更甚,朕叫你来雍州觐见,不是叫你来惹是生非的!你贪杯失德,驭下无术,怎配一方为王?”
“臣弟不配!臣弟失德!求皇兄念在手足亲情,饶了我吧!”
皇帝正和尚骜说话,只见韦璧又急急来报,脸上神色凝重:“启禀皇上,昨夜雍州郡守连夜点算,这次殴斗,奚氏、陈氏、李氏三族一共死了两百多人。现在雍州城的百姓群情激愤,将雍州郡守衙门团团围住,一定要朝廷给个说法。
皇帝闻言一惊,默默与尚骜相视,目光寒冷冰凉。
“你……通知雍州郡守葛昶,告诉百姓,朝廷一定会给他们一个说法。要他对老百姓态度谦恭一点,必要时任打任骂,绝不能还口,更不能摆什么官威。”皇帝指着韦璧吩咐。
“是。”
“还有……马上将赵王护军首领贾自奇关起来,要御史、廷尉依照刑律斟酌着办。让邢度舟一定要竭尽全力安抚奚氏、陈氏、李氏三族,以朝廷的名义,公开为在这次殴斗中死了的百姓举行奠仪,让三公九卿,宗室子弟通通去参加!另外,着礼官大夫给朕拟个罪己诏。”
“臣遵旨。”
韦璧拱手应下,抬眸看了尚骜一眼。只见他已是面色灰败,如丧考仳,傻傻地说不出话来。
韦璧走后,阁内极静,便是一根绣花针落地都能听出点响来。皇帝撩袍坐在榻上,竟还有闲情自顾自地摆棋自弈,让尚骜更是心惊胆颤。他向来知道皇帝的秉性,先前对他又骂又踢或许还能给他一条活路,可眼下……
过了半日,皇帝方语气平稳地缓缓开口:“治国之道,有三样最重要:刑、赏、教。这点太傅教过,你应该清楚。”
“是……臣弟……臣弟……”
“刑赏不举,这天下就没有公道。”
“是。”
“你是朕的手足兄弟,朕本应该爱你敬你……可老百姓却是朕的子民,是国家根基、是载舟之水。你也看到了,如今民怨沸腾,雍州城人心不稳,若你是朕你会怎么办?”
“贾自奇是该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可我……我只是多喝了两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皇兄,你饶了我一命,我不当这赵王还不行吗?”尚骜泪如泉涌,跪着上前,抱住皇帝的腿大声求饶。
“他的死不足以平民愤!”皇帝表情冷淡,说话掷地有声。
“九哥……九哥,你饶了我!你饶了我!”尚骜几近绝望,却还在做垂死挣扎。
“……你,就当为国牺牲吧!”
“赵王杀不得!”突然之间,一个清澈的声音在阁外响起,太后一身华服,跨了进来。
43
43、君子好逑 。。。
“母后。”皇帝将手中的棋子掷入棋匣中,起身来给太后见礼。
“太后……救我……救我!”尚骜一见太后,心中重又燃起了希望,直扑过去拽着她的霞色裙裾不放。
太后嘴边噙着几分笑意,伸手去抚尚骜头上的高冠,柔声说:“骜儿不怕,让哀家和皇上说说话,你先下去。”
尚骜点了点头,神情复杂、多番回顾,终于退了下去。
“下棋呢?”太后拉着皇帝,同他一起坐在榻上。
“母后怎么来了?”自洪德年始,卫氏得封隆庆太后以来,一般都是皇帝去涵碧殿向她请安见礼,她却从来不曾跨入过广弘殿内阁。此番她并无事先通传,竟独自前来,让皇帝很是惊讶。
“哀家再不来,骜儿就死了!”太后言语虽厉,可笑容却依然是明丽动人,无懈可击。
皇帝敛眉垂目,低声说:“城郊殴斗的事,想必母后也已经听说了。如今百姓群情激愤……”《|WrsHu。CoM》
皇帝话音未落,却突然被太后打断:“军士与百姓私斗固然该死,可刁民乱法一样可使国无宁日。他奚、陈、李三族死了亲人,为什么不去雍州郡守衙门喊冤,反而自己抄着家伙就和护军干上了?说白了,他们这起子贱民,私斗乱法,更为可恶。哀家提醒你,尚骜他不是一般宗室,普通藩王。他是先帝第十子,是你亲封的赵王,是你的手足兄弟!你一刀将他宰了,那些围在雍州郡守衙门外的老百姓是高兴了,可他们回头又会在背后怎么说你?为固皇权心狠手辣,连手足兄弟都不放过……这就是老百姓的嘴皮子,翻过来是一套,翻过去也是一套,你要深思!”
皇帝重又将棋匣中的棋子取出来,拿在手中把玩,闲闲说道:“母后教训的是,是朕欠考虑了,那好……赵王尚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下旨削他爵位、撤他藩地,贬为庶民,让他也去尝尝当‘贱民’的滋味。”
“不行!”太后秀眉皱起,面露不悦之色。
皇帝看着太后,竟是笑了:“母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赵王他惹了那么大的祸事出来,朕还要赏他不成?”
“尚骜不能杀也不能废,这里头有两层原因。其一,你登基不过三年,情势都尚未看清,赵王藩地一撤,别的藩王犹如芒刺在背,他们会怎么想?这招杀鸡吓猴,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藩王中,胆子小势力弱的,固然会夹起尾巴来做人。可胆子大势力大的,只怕就会狗急跳墙了……这于国于你,有什么好处?其二呢……”太后说到这里,竟突然停了下来。
“儿子特别想听这其二到底是为了什么?”皇帝将身过来说话。
“母亲不瞒你。”太后突然改口称自己为母亲,让皇帝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我大庆年间进宫,不过是个小小的良家子。当年我因尚不明白内廷的规矩,无意中冲撞了皇后王氏的凤驾。王氏氏族出身,是何等的盛气凌人……她根本不屑同我说话,只让她身旁的女官将我一顿臭骂,还罚我在中宫的外场整整跪了三日。这些年,每到刮风下雨,我的腿脚还会痛,太医说已成顽疾,这辈子是治不好了。就是这份痛,让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三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太后的眉眼深处,未能藏住那些时光久远的无助往事,让皇帝一时颇为动容。
“那三日,内廷所有的人因畏惧皇后,没有人敢来看我,也没有人敢给我东西吃,惟有尚骜的母亲秦夫人看我堪堪欲倒,走过来扶了我一把……后来我蒙受帝宠,在内廷足可以和王氏抗衡,人人都来讨好我,那些奉承的话和矜贵的礼我听过不少,也收过不少。可直到今日,惟一能让我想起来的恩情和帮助就是秦夫人当日的相扶之恩。也正因为如此,我与秦氏一直交好,我还保她去赵地当了封国太后。你母亲向来恩怨分明,你若杀了尚骜,废了他的王爵,你让我如何去面对秦氏?”
阁中沉檀细细,香气温和绵软。皇帝和太后一时无话,皆盯着金砖上窗格的淡淡投影,各有心情。
半晌,皇帝先站起来,开口说:“今日听母后一番回忆,朕才知道往事唏嘘。可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更应该珍惜今日的一切,因为这一切得来不易。对赵王削爵撤藩固然风险重重,可眼下变生肘腋,轻则引起民变,使得朝廷与百姓离心,重则给他人以可乘之机,动摇社稷根本。”
皇帝言语未尽,悠悠长叹一声道:“事有轻重缓急,人有亲疏远近……母后向来睿智,眼下,究竟是该维护秦夫人的儿子,还是母后您自己的儿子,请母后定夺。”
太后眯起眼来,久久地凝视着皇帝,半响之后忽地粲然一笑:“好!那就撤了赵地,废了尚骜!”
白府院中,黄菊盛放,秋意盎然。
乐歌服侍完乐申吃饭后,见日头不错,便将饭桌挪到院中,煮了一锅白粥,拼了四样小菜,在一旁等着白子安练完功来吃饭。
月余来,乐申的身体恢复神速,竟可以在旁人的搀扶下,出来走走。太医局安裘断言,只须几日,乐申就可以痊愈。白子安肩上的伤本就不算特别严重,在乐歌的悉心照料下,他心情愉快,能吃能睡,身体竟比先前还更好了些。
此时,他正在练剑,勾挑挥划,起腾挪跃,剑气寒光掠影,撞在院中的花树上,发出“嘭嘭”的闷响。他偶有回头,便见乐歌青裙玉面,正低头在一旁摆放碗筷。
白子安凝视良久,突就想起自己早年在北军历练时,也曾和同袍在星空下饮酒,互诉心事。对男子来说少年心事,无非是家族功业、青史留名。偶有人提起娇妻爱侣,都被会大家轮着耻笑一番。他往昔的人生中,从来不觉得女子有多可爱,更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对某个女子朝思暮想,求而不得。
他正想着,乐歌突然抬起头来冲他一笑,唇角微微扬起。这笑容犹如一掬春水缓缓流入心涧,充盈了他的四肢百骸。良辰美景,槐荫树下,她为他洗手做羹汤,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家”的感觉。
乐歌见白子安收了剑,只盯着自己看,脸立刻就红了。她连忙找了些话题来说,用来消除尴尬:“我一个月都没出过门,不知赵王案如何了结?”她一边说一边将菊花百润汤盛了出来,放在桌上,示意白子安过来喝。
白子安将剑搁在一旁,撩袍坐下,拿起碗来先喝了一口汤,连声赞了她一番,后又恢复神色,淡淡说道:“始作俑者赵王护军首领贾自奇被凌迟处死……参与殴斗案的百名赵王护军都被绞杀。那日在刑场上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