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店小二搭拉着鞋从店外走了进来,看到青年男子坐在柜台上,脸上抽搐了一下,显然是要笑,却万分忍住了。青年男子见他进来了,原是一喜,想要问问马的事情,可见着这样的表情,不由得将嘴又闭上了。
“咦?”中年汉子惊讶的看着店小二,对青年男子道:“什么时候换了店小二的?我说怎么这店小二还说我是生客?”
“是吗?店家换个小二有什么奇怪的?”青年男子一笑,目光在那店小儿身上打了个转,神情立刻变得有点惊异起来,一掌拍在中年汉子肩上,道:“药师,你瞧着不觉得这店小二有点奇怪吗?”
中年汉子药师没有说话,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下青年男子。青年男子看着店小二低声道:“这店小二身上虽然又破又脏,可看他眼神清莹,象是个习武之人。”
药师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塞外风寒气重,平常男子没有不习武健身的;再说,塞外也多盗匪,习武也是为了防身;这家店生意这么好,说是没人捣乱那是不可能的,这店家和小二都是柔柔弱弱的,就算这里好,那也早就没人来光顾了!”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接着又摇摇头道:“还是不对,我总觉得这店小二不太象个男子。”
他正转头与那药师说话,不提防那店小二已经走到了身边,听了他的话,冷冷一嗤,不冷不热的道:“长得象男子就是男子了么?”他斜着眼瞟了青年男子一眼,“男儿与马为伍居然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的坐骑!”
听那店小二如此讽刺,那青年男子再也忍不住,一把从柜台上跳将下来,伸手拉住了店小二的衣袖,道:“你说什么,我不懂怎么照顾自己的坐骑?”
一没提防下,那店小二被那青年男子拉扯得朝后一仰,几乎整个人就倒在了青年男子胸前。店小二忙退了半步,站稳了身子,猛一抽手,将衣袖从青年男子手中抽离,转身怒目而视,双手重重在他胸前一推,喝道:“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就在那店小二几乎要倒在青年男子的怀里的时候,他似乎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什么香味一般,神智微迷,心神轻荡起来,也就这样,他才被那店小二推得朝后退了两步。
见店内生了事,所有的客人都停下手中嘴中的动作,一眨不眨的盯看起来。
见青年男子愣在一旁,药师一把拦在两人中间,一脸肃容,低沉着道:“你敢对他动手动脚的,你不想活了?”
店小二见药师双拳鼓了起来,脸上也没有丝毫畏惧之色,更不见冲撞了客人的惶惶之色,只是拿眼将药师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冷一哼,鼻子一扭,别过了脸去。
这一下神情动作活脱脱便如一个女子般,那药师见了,一肚子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发出来。“你这店小二难道就不怕得罪客人,让你家掌柜责怪吗?”忍了忍,药师终于放下拳头,长吐了口气道。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耳边都听到下面客人不时议论着:怎么还不打起来;都只是说;干脆动手打了;别象个娘们!
正在这时,一个略带低沉的女音响了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青年男子和药师闻言都朝店小二身后瞧去。隔着柜台不远,是通向客栈后院,门帘掀开了一半,一个身量只到他们胸口的女子一脸不解的朝这边望来。
这女子面容清冷,可她嘴角却仿佛带着似有非有的笑意,蛾眉轻弯,杏眼红唇,脸上却是一点粉黛都没施。
想不到出声的居然是这么一个丽人,看她的装束已做妇子打扮,可偏偏她的举止神情又如处子般,一时间不仅那青年男子看得呆了,就连中年汉子也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三姐,她欺负我!”见到这女子,那店小二一个快步,走到那女子身边,伸手将她挽住,另一只手伸出根手指指着青年男子。
见到手指指着自己,青年男子终于醒过神来,急忙辩解道:“啊?不是,我不是……”可话说了一半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哪个地方欺负那个称呼女子为三姐的店小二了!
那女子看了青年男子一眼,露了个歉意的神情才转眼望着店小二道:“来者是客,别人哪里得罪你了,肯定是你自己去招惹麻烦才是!”
这话说得那店小二满脸的不高兴,而那青年男子却要在心里欢呼起来,若非此地此景,依着他以往的性格,只怕早就冲了过去,不理不顾的拉着那女子的手了!
看那女子的神情,似乎是要店小二前来道歉,青年男子刚要开口说话,那店小二狠狠瞪了他一眼,嘟囔道:“他没欺负我,他拉我扯我的衣服我就任他做吗?”
这一句话立刻让那女子满脸惊讶的将目光投到了青年男子脸上,自然,青年男子的脸上腾地一下红了,表情说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原来是两位不熟悉我们客栈规矩的生客啊!”话锋一转,那女子的声调立刻冷了下来,显然她并不是因为是两个生客才如此,而是因为那一句拉扯的话罢了。
想了想,青年男子咬着牙,低下头也不敢将目光再对着那女子道:“在下孟浪,确是不懂规矩,若是店家立个规矩牌在这里,恐怕是没有人会犯店家的规矩了。再说我犯的话也是因不知所致……”
听青年男子絮絮叨叨的说了下来,那女子皱了皱眉,放缓声音,淡淡道:“好了,我并没有责怪客人的意思……再说我们客栈的规矩不多,也就一条:守好自己,别乱碰东西,自然也包括人。说不定哪天客官就会碰上自己惹不起的人,那可不是我们这客栈店家柔弱的角色了!”
若是那店小二说这番话只怕那青年男子立马便当是耳边风了,可是是这女子说的,也不知为何,青年男子恭谨的听了,其中还夹杂着应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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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青年男子如此模样,那店小二嬉笑而视。说完话,那女子见了他的神情,看似轻巧的在那店小二身上一拍,皱了皱眉道:“不论怎么说,总是你的不对才是,我在这里冒着天大的危险替你说话,你倒是在一边看热闹么?还不快上前道个不是。”
听那女子这么说,青年男子立刻抬头笑颜颜的望了过去,而那店小二立刻沉下了脸,鼓了鼓嘴,径自走到柜台后,伸手提了坛酒,放在了柜台上。
那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转眼望着青年男子,柔声道:“客官不要见怪,这坛酒就当是我们赔礼的了。”
一坛酒有什么好希奇的?青年见是这女子开了口,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应了,而这时,店内不知是谁大声说道:“上好的烈刀烧啊!老板娘,你也送我一坛好了!”
也不知道是那人的吆喝还是那声“老板娘”的称呼,那女子脸色微红,也不说话,一转身掀帘就要朝后而去。
倒是那店小二脸色变得笑嘻嘻的,半是讽刺,半是玩笑的道:“你想要?好啊,你也来碰我和我三姐一下试试?”
听了这话,那女子不由得再次皱起了眉,停下了脚步,转身望了去。
那出声的汉子立刻哑了火,悻悻的干笑了两声,而店里其他的客人哄抬着笑道:“四赞,怎么有胆子要酒没胆子上去试一下?”
叫四赞的粗壮汉子一抿嘴,伸掌一拍桌子,喝道:“娘的,老子四赞就只会说说,在这里谁敢动手老子拜他做大哥!”
说着,气势熊熊的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见没人敢应他的话,才长出一口气,端起碗酒,一仰脖子就倒了下去。
“做你大哥又没什么好处,再说你又不是一个娘们,得了也没用啊?”隔了一会,一个略带阴柔的声音在店内传了开,声音不高不低,却是将满店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乌丹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胆子咱们出去斗个高下,看是你铁勒人厉害还是我吐蕃人厉害!”
那叫乌丹勒的汉子坐在店角,一身麻衣,头发左右结了两个小辫,长眉细目,看着四赞,脸上带着丝嘲笑。他微抬了抬嘴,慢声慢气的道:“你与我斗有什么用?我可没有‘烈刀烧’?没胆子干说出来的话,那你就别放屁!”
四赞猛然立起身,双腿碰处将身前的桌子也给掀翻了。他怒目圆睁,双眉倒竖,浑身上下的骨骼肌肉嘎嘎做响,一字一字道:“老子若动了她们你乌丹勒又如何?”
听他这么说,他身旁的同伴急忙伸手拉扯着,口中不住劝道:“四赞,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疯了,光不说别的,当是三老板的恩惠你几条命都还不回来的!”
四赞听也不听,一把甩开同伴拉扯的手,指着乌丹勒道:“是不是怕了?哼哼,我动了她们,你乌丹勒说该怎么办吧!”
见到店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自己,乌丹勒顿了顿呼吸,隔了一会才道:“我说什么?四赞你是不是酒喝多了?你自己说出来的事情你自己担了,牵上我不怕人笑话吗?难不成还要我跟你一样,认别人做大哥?”
四赞哈哈一笑,坐了下来,道:“你认我做大哥?恐怕乌丹勒你是想错了,你这躲在一角说风凉话的人我可是收不起。”
似乎是从没想过四赞这样粗鲁的汉子居然会将话反过来说,一时间店内的客人都哄然大笑起来。青年男子端起药师给自己倒的一碗酒,笑得差点将酒都要倾泻出来,眼角瞟处,不期然却看到了那女子嘴角淡淡浮起的笑容,那笑容清许如花,一下子他便失了神的望得呆了。
见这么多人笑话自己,乌丹勒先是脸色一变,冷笑不已,待到店中一众人笑得无趣了才道:“是与不是,总是你四赞在这里嘴上说个不停,是汉子的就做了再说,光说不练……”说着,他脸色极其鄙夷的住了口,摇了摇头。
四赞满脸笑容,听了乌丹勒的话也只是嘿嘿一笑,根本不象开始那般冲动易怒,他倒下一碗酒,抹了抹酒渍哼笑着道:“我是光说不练,那你乌丹勒就别学我光说个不停,来练上两手让我也叫声好啊?”
乌丹勒一下语塞,他狠狠瞪着四赞,挑了挑眉,紧着牙缝道:“我学你四赞?你吐蕃的骑兵还不是从我铁勒国处传过去的?说起来,我们铁勒勇士以一对十!”
四赞斜着眼瞧着乌丹勒,冷嗤数声,道:“你铁勒勇士既然以一对十?如今造成如此局面那就是太厉害了点!”
此时正是隋末年间,亦是群雄并起,铁勒本是匈奴的一支,原本雄健强大,自突厥强盛,铁勒诸郡分散,众渐寡弱。而吐蕃此时却是人丁旺盛,渐趋渐强。四赞是吐蕃人,自然深知自己部族的强大和铁勒的趋弱,他话里没有出现一个弱字,却无疑是在讽刺铁勒部族。
乌丹勒脸色大变,禁不住冷哼数声,阴声道:“我们铁勒之弱才有你们吐蕃今日之势,若非铁勒岂能让你吐蕃……”
听乌丹勒如此辩解铁勒之弱与吐蕃的强盛,四赞再也忍不住,一掌飞去,将桌上的一只酒杯击得朝乌丹勒打去。
乌丹勒眼中精光一闪,冷笑着喝道:“好你个四赞,你居然敢破坏‘荒原扁舟’的规矩!”一个闪身,将酒杯躲了过去,却拿眼朝那女子和店小二瞧去。
那女子和店小二脸色齐变,眼神变处,正待开口喝问,那客栈的大门“砰”的一声巨响,打了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裹着风沙从外面闯了进来。
那人堵在门口,身后狂风卷沙,没有片刻停歇的从外面朝客栈内涌来,所有人都被这一下吹得睁不开眼,就连想开口骂也怕灌个满嘴沙。
那人放眼四顾,丝毫不惧身后风沙袭人,看到众人表情,张嘴得意的笑了起来,可他的眼神一转到那女子和店小二身上,尽管那女子和店小二此刻也是看他不见,他的脸色却是仍变得有些尴尬,笑声嘎然而止,走前一步反手将门关上了。
感觉到风沙停下,店内一众人立刻开始清理自己身上的沙粒,同时,各式各样的骂人方言也层出不穷。那进来的汉子就象是没听到一般,或者是根本不在乎别人在骂什么,仍自大剌剌的站在门口,原本尴尬的神情也变得自然无比。
“弄赞,你干什么?”一睁开眼,店小二一看到门口的大汉,便尖着嗓子吼了起来。
“咦?”药师望着进来的汉子,满脸疑惑,拂去了青年男子和自己的沙土,皱着眉想了想,道:“想不到四年前的他居然长成如此模样了!”
青年男子听了,禁不住转过头,奇道:“药师你认识他?”
药师微微一笑,看着那汉子道:“四年前确是见过的,那时他才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别说是我,恐怕那时认识他的人他是不可能记得了的……”
药师的话还没说完,青年男子就惊得几乎跳起来,好不容易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说他现在才十五岁?”他侧过脸,仔细看了看那汉子——男孩,摇头皱眉道:“不像,怎么看都不像,你若说他有个二十来三十几还差不多。”
药师听了也不着急,仍微笑着道:“秦……秦兄,你可别忘了,这里是塞外,胡人本多生活在草原上,可以说是居无定所,整日里风吹雨淋的,能不显得比我们老些吗?”
“我也算是半个胡人呐!”低低的,青年男子嘟囔了一句。
药师显然是听到了,他也不多说什么,笑了笑,道:“他叫弃宗弄赞,是个吐蕃人,当年我来到这塞外古道时,他就在这里跟着大人穿梭来往。他人虽小,但古灵精怪,极有武力,等闲大小的孩子,三四个都不是他对手。”
青年男子上下打量着站在门口,一双眼随着那店小二转个不停的弃宗弄赞,隔了一会,笑着点了点头。
“蝉儿……”弃宗弄赞话刚开口,便被店小二狠厉的眼神吓了一跳,嘴唇嗫嚅了几下才又道:“我只不过开了个门进来不是?大哥你总不能让我站在外面等风沙过了才进来吧!”
他一个比那店小二高了不止两个头的壮汉望着店小二的神情满是哀求乞讨,让人见了实在是描叙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滋味,虽然大多数人都想开怀一笑,可每个人都憋着忍着,这样古怪的场景倒真是让那青年男子疑惑不已。
不过听弃宗弄赞的口气,显然是与店家人熟悉得很,想来也是这样才让店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