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近藤微张着嘴,哑然的看着大竹,也许他在惊讶大竹说的话,也许他在惊讶大竹对中国围棋,尤其是中国古围棋的理解。
看到他的样子大竹皱起了眉,喝道:“左近藤君,难道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嗨依!”左近藤一惊,重重的点了点头。
盯着他,大竹也缓缓点了点头:“这一次的天元战你就不要留手了,能赢下来就赢下来。”
“为什么?”左近藤不解的看着大竹,疑惑的问道。
“你难道认为拥有头衔去跟王寒生下棋输了是侮辱吗?”大竹猛然挺起背,眼神犀利,见左近藤没有说话,他缓缓道:“与他对局输了头衔你才有理由,才有动力,才有毅力的继续挑战他,在赢了他拿回头衔你才更有荣耀!”
“嗨依!”左近藤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明白了。”
大竹点了点头,就在左近藤转身要走的刹那他又喊住他:“还有一件事情要提醒你。”见左近藤认真的听着,他继续道,“他与韩
国棋手金泰和的对局你看了吗?”等左近藤点了点头,他道:“在对局时不要随便激怒他,虽然他很难被激怒。他的进攻非常犀利,金泰和的下场你也看到了,那是摧枯拉朽的进攻,是摧残棋手信心意志的进攻,在你的进攻没有达到那种水平或超越那种水平的时候不要做激怒他的事。”
“我明白了,我会牢记老师您的教诲的。”虽然脸色阴沉,但左近藤嘴角显现出一丝刚毅。
“嗯,好了,没有要交代的了,你去吧。”大竹放缓了声音,已经完全没有刚才的气势,同时他还把手上的烟塞进了左近藤手里。
“去吧,去吧,去挑战他吧,不断的挑战他吧,只有经历与他对局的洗礼你才会超过他,我们日本的围棋才有希望。”看着左近藤远去的背影大竹缓缓闭上了双眼,神色沉重,不住呢喃着。
与此同时,与日本一海之隔的韩国。
李民泽半坐在靠椅中,在他四周摆放着十四个棋盘,上面或多或少的布着黑白两色棋子,仔细看去可以发现是三国杯赛上他进入个人赛与中国棋手的对局。屋内点着熏香,缭绕的雾气缓缓升起,他一手拿着电视遥控器,一手握拳撑在下巴处,眼睛望着前方,神情若有所思,而电视机是关着的。
“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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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棋手扬言挑战全日本棋手’,这是八卦杂志吗?叔叔,是不是真的?”孟宇打开报纸就看到这样的头条,他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叔叔孟宽。
“真的,就是你师傅。什么扬言,是很正常的说罢了。”孟宽难得有休假的时间,他正抱着本书,卧在沙发上。
“我师傅?”孟宇更觉得惊讶了,他来不及再问什么,急忙看起头条下的具体内容来。一边看他一边啧啧出声:“我师傅还真是嚣张,嗯,厉害厉害。嗯?还去韩国?说这样的话我真替他丢脸,呀!完胜李民泽,那可是我的偶像啊,不过,是有点嚣张的本事哦,平时我怎么没看出来我师傅这么嚣张,下的棋也不是很厉害啊?”
“你能看出他厉害不厉害你就是他师傅了!臭小子,对自己师傅都这么不尊重!”似乎再也忍受不了孟宇在一边积极呱呱唧唧呱呱,孟宽扁着嘴,拿起书照着孟宇的头就是一敲,“你看不出来那是你师傅跟你下的都是指导棋,不用心一辈子都只有跟着你师傅下指导棋的份!”
“哎哟,又敲我头!我只能跟师傅下指导棋都是叔叔你敲坏了脑袋。”孟宇不满的撇撇嘴,把报纸挡在了他和孟宽之间,“截止本报发稿中国棋手王寒生已经拿下日本围棋头衔十四个,计天元三个,名人三个,王座四个,棋圣一个,十段一个,碁圣一个,鹤圣一个。本因坊头衔棋手暂时没有出现。”
孟宇吐了吐舌头,把报纸收了起来。正准备躺下的孟宽一愣,片刻之后他抢过孟宇手上的报纸,仔细看了起来,半晌后哀叹一声:“天呐,他是不是疯了?日本所有头衔,还包括以前获得围棋头衔的人,每一个头衔战五番局,一天之内就拿下了这么多头衔?”他仿佛不能理解的摇了摇头,将报纸又扔回给孟宇,趿着拖鞋吧嗒吧嗒朝后走了。
孟宇眨了眨眼,愣愣看着自己叔叔的背影,好半天才咯咯笑出声来:“有意思,想不到叔叔居然也会害怕!”
而孟宇毕竟年纪还小,孟宽此刻不仅今是害怕,他心中还有一丝莫名的兴奋。只是这样的心情在他脸上看不出丁点半点,因为他整个人呆站在那里,双眼朝上,一动不不动的看着天花板。
对了,这么大事棋院应该都闹起来了吧!该去看看。心中猛然一醒,孟宽胡乱套了件外套,随便穿了双鞋就朝外小跑去。
“叔叔,你干什么去?”正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而露出得意笑容的孟宇一眨眼就看到自己叔叔飞奔出去,他急忙问了一句。
“有点事,晚饭你自己解决。”孟宽头也不回,就这么跑着不见了人影。
“我自己吃?我身上都没钱叫我吃什么?”这句话孟宽显然是听不见了,这让孟宇又是郁闷又是丧气。
对于自己侄儿吃饭的问题孟宽显然是不会多想,王寒生要去日本韩国做围棋访问的事情不仅他知道,棋院里的人都知道,而且昨天的电视新闻也报道了,只不过在他看来王寒生在电视上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可以让人引起误会的地方,就算报纸说什么扬言,说什么挑战,不过是噱头,是吸引读者罢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不仅是真的,而且王寒生在一天之内便拿下了日本的十四个头衔。
这还不引起轰动吗?这还不让棋院的人茫然失措?
包括他自己也说不清心里的感受。
当孟宽冲进棋院的时候,他如愿以尝的看到闹哄哄的场面。棋手分三五扎堆,分四六成团,纷纷议论着。孟宽没有加入到这些人当中,他在已经乱成一团的棋院里面找人,在找卫老,在找肖夏等人。
“孟宽,这边。”就在孟宽挤得满身是汗的时候,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姚洋,而且是和卫老肖夏他们在一块儿,看着他们,他终于如释重负的长吐了口气。
“不是在家休息吗?怎么赶过来了?”递给他一瓶水,姚洋笑眯眯的道。
“不赶过来就看不到这场面了,出了那么大新闻,我还能在家待得住那就奇怪了!”连灌了三口,孟宽颇有些感叹的说道。
“说得跟你是领导样的。”姚洋哈哈笑了起来,“卫老稳得跟什么似的。看到那新闻,我们都吓了一跳,想不到寒生那小子弄出这么大动静来,等我们一起赶到卫老家里,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哈,正悠闲的摆谱呐!”
孟宽扑哧一声将嘴里的水喷了出去,不敢相信的道:“不是吧,这么大事卫老还坐得安稳?是不是卫老故做镇定骗你们的?”
“臭小子,说什么呐?拿我开刷是吧?”卫平一副没什么大事的表情,他瞅了瞅几人,“我们进去说。”
看来卫老葫芦里有不少药要卖啊!几人对望一眼,跟着卫老进了一间棋室。进了棋室卫老并没有急着把话说出来,而是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沏了杯茶,转身看到几人都注视着自己,面上一愣,道:“都看着我干什么?大眼瞪小眼的。”
“卫老,你不是在报复吧,把我们喊进来又什么都不说?”孟宽哀鸣一声,道。
“好了,好了,我开个玩笑都不行吗?平常都是被你们几个捉弄。”卫老脸上泛起胜利的笑,他端着茶,坐到了椅子里,“关于寒生在国外要做的事呢,之前我是知道的。”
这话说出立刻把几人袭拢到卫平身边。肖夏试探性的问道:“是去挑战全日本所有的围棋手?”
“他现在不是在做了吗,难道你以为那些报纸是乱写的?”卫平一翻眼白,没好气的说道。
肖夏顿时苦笑不已:“这媒体历来不是喜欢把没有的事说成有,有一点的事说成天大的吗?我怎么会知道这次媒体说的话是真的。”
卫平摇了摇头,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道:“你们现在都知道寒生在做什么,还需要我说明吗?我是不是先知道也告诉你们了,这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说着,他站起身欲走。
几人面面相觑,又急忙拦住,姚洋堆着笑道:“卫老,你这是干什么啊?能从报纸上看到的东西我们拿来问你不是侮辱你的智慧吗?”
“还拿我开心是吧?”卫平把脸一板,唬得姚洋一跳。
“没有,没有。”姚洋摆着手一脸讨好,这样的表情估计是平时都难得看到的。
“行,你们还有什么问题,看我知道不知道。”拿足了架势,卫平也不再为难几人,安心坐回椅子里,翘起了二郎腿。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居然没有人出来说话。最后,还是肖夏资格老点,他先说道:“其实,要说问题我们还真说不出是什么问题,诶,卫老你别急,先听我说完。”他朝卫平做了个安心的手势,“按说吧,寒生这小子跟我们相处也有将近两个月了吧,虽然时间不长,但他棋艺高,棋品好,为人又和善,棋院里上上下下跟他关系都非常不错,尤其是我们几个,那就不用说了。当然,不是怪他做这么大决定没先跟我们透个气,谁心里有这个想法的话会还没做就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了,那是没实干性。我们担心的就是……你说寒生在机场先都说了是做围棋访问,怎么,怎么一下就把话说那么满了,说满了还做了,我们就是担心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影响……”说到这,他绕着手指停住了。
“担心什么?担心他被日本人,被韩国人吃掉?”卫平少有的讥讽了一句,“做围棋访问下几局棋是很正常的事,寒生又没说要他们的头衔,他们自己认为输了就要交出头衔那是他们的事,要是怕这个会引起纠纷……”他摆着手,示意不会,“要是你们还担心媒体在中间兴风兴浪,寒生的心理素质怎么样,你们都跟他下过棋,这点就不要我说了吧?什么赢了就是围棋界的希望,赞美的话一箩筐;输了的话就是自不量力,好高务远,自大,一片讨骂声,这些对寒生都不起作用,要是在乎这一点,他拿了个世界第一就足够他拿吆喝做买卖了!”
几人一阵轻笑,担心也释怀不少。肖夏想了想,指指上面,道:“那……”
卫平摇了摇头,道:“这纯粹是个人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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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玻璃朝外面看去,夜色下的东京的确非常漂亮,现代社会的发展让这座城市多了一份喧嚣的迷幻。虽然我是很低调的从国内来到日本,但在日本的棋院看来,却是一件很大的事情,更何况我还是带着挑战全日本围棋手这个目的。他们的接待规格非常高,我来日本还只有两天,他们就把我从横滨请到了东京,入住大酒店的同时还下达了关于日本棋手都来东京进行交流的公告。或许,这两天引起轰动的新闻也足以让日本棋院摆出这种规格吧,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我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安心的住着豪华的高级套间,享受着日本厨子打理的虽然不怎么合我的口味但还算独特的日本饮食。
不过,对于他们提供的另一项在全世界都非常有名的服务我当然没有接受,哦,不是不能,是根本没想。
也许这样说会显得刻薄,但这是事实,陈述事实是人最基本的反映,夸大或者捏造那是后来才有的。
“东京的确非常漂亮,如果没有这么多人我一定会考虑在这里买一栋房子,享受享受。”放下手中的酒杯,我笑着对坐在沙发上的左近藤道。
“中国不是人更多吗?”虽然有些惊讶我脱口而出的日语,但左近藤面上却没有表现丝毫。
“中国的确是人多,但中国地方也大。”挑了挑眉,我淡淡道。
左近藤沉默的看了我一会,道:“阁下已经在日本连续进行了二十三天的对局,今天是与我,也是全日本最后一个有围棋头衔的人对局。赢了的话,阁下的日本之行就结束了。”
“这么快,已经二十三天?”我坐到他侧面,仿佛不敢相信的道。
左近藤点了点头,道:“昨天上午结束的日本天元战我拿到了这个头衔,如果阁下赢了我的话,那拿到的日本头衔就达到了四百九十七个。”
我没有惊讶,没有出声,静静的看着他,良久才露出一丝或许他认为是嘲讽日本头衔泛滥,他认为是不在意日本头衔分量的笑,道:“你认为我是为这些头衔而来的吗?”
“有区别吗?”左近藤冷冷看着我,“现在阁下身上有这么多日本围棋头衔,这还需要说明吗?”
“你认为我来日本就是专门为这些头衔?”我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这笑容自然是带着明显的嘲讽。
左近藤咬着牙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很清楚的告诉我: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当年美国横跨太平洋用他的坚船利炮敲开日本的国门时,它所直接产生的后果不是日本的快速发展吗?”收了笑,我道,“是不是在经过那样的事情后,你们日本人就再不相信任何一个有强势的一方对日本的接近?不管好坏?”
左近藤捏着拳头,举了起来,盯着我,道:“当年美国敲开日本的国门时首先带来的是侵略,是灾难!”说着,他马上意识到再说下去这将会是个政治问题,不由硬生生的掐断了,“我真要怀疑阁下是否学习过近代的历史。”
我耸了耸肩膀,对他的话丝毫不在意:“围棋只是一项竞技运动,没有那么复杂……”
“但阁下现在并不是把围棋作为一项公平,友谊的竞技运动!”左近藤愤然打断我的话,“你现在的所做所为就象你刚刚引用的历史一样,你现在所做的就是侵略!很抱歉我刚才对你引用历史的错误领会,”他笑了,只是笑容有些狰狞,“你带着围棋来到我们日本,你想做的,你要做的就是要奴役我们日本的围棋,你希望我们日本所有的围棋手在你的棋下喘不过气来,失去信心,泯灭对围棋的追求……!”
我静静看着他,他的胸膛急剧起伏,仿佛一条择人而噬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