妺喜靠着我的胸,摇了摇头,才说道:“不冷。”稍微一撑手,仰头看着我,“爷,要我们去跟昭君妹妹见一面吗?”轻轻叹了口气,她又道:“昭君妹妹转世,我们都还没有见上一面。”
知道妺喜这样想的原因,我苦笑着,半晌后才道:“是啊,这么久了,你们都还没见过。”虽然从欧洲回来的飞机上,文芷与妺喜是见过的,但我知道妺喜的意思是指那时候她见的是王文芷而不是昭君的转世。
“你们见见面就好了,其他的……其他的就不用说了。”我叹了口气。
听我这么一说,妺喜也随着叹了口气,幽幽道:“自然依照爷的意思。”尔后她微微一顿,“只是,只是爷真的认为昭君妹妹现在是你的孙女吗?”
我一愣,想不到妺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道:“怎么……怎么这样说?难道现在的昭君不是我的孙女吗?”叹了口气,“我也跟你说过,遇到你之前,我就是王望博,王望博就是我,我和他是同一个人,现在昭君在王文芷身上转世,她不是我的孙女还能是谁的?”
妺喜轻轻一笑,道:“要说什么道理我是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若你与王望博是同一个人又怎能同时出现?”
我再次被她的话说得一愣。其实,这样的话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想到王望博就是我自己,这一份疑惑的心思就早被遗忘到九天之外去了。
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不能同时出现在同一个时空,这样的说法不是没有,但谁又说过这是绝对,谁能保证,能验证这就是真理?虽然这是现代科学普遍的说法和推测。
但我与我自己的面对也同样存在或多或少的疑惑。被妺喜这么一说,我自然不会去追究同时出现的可能性问题,但我却想到,就拿我与我自己的这几次会面,内心中竟没有同为一人的那份感觉,那份触动。
就象我与王文芷会面之初,一样是没有她是昭君转世的感觉和触动,而是到了一定的时间才让我察觉。难道说我本身也是这样?还是说王望博根本就不是我?
这样想不仅有一丝无奈,更多的恐怕是好笑吧!
而要解释:为什么我与王望博同为一人却能够同时出现在这个时空的问题,也有点无稽吧!
我摇了摇头,道:“我与王望博是同一个人,这点是不会弄错的。而昭君现在是我重活前的孙女恐怕也……”
妺喜的眼睛突然一亮,道:“爷,你重活前有孙女吗?”
“这,当然是有。”我一怔,道。
妺喜轻皱了皱眉,道:“那爷之前的孙女也是叫这个名吗?长的模样跟现在一样吗?”
“嗯?”我讶异的望着她,“名字有什么关系?取个不一样的名字这是很正常的。倒是模样……”我努力回忆着,但这悠悠漫长的岁月却让我怎么也想不起以前的孙女到底长的什么模样了。
看到我摇了摇头,妺喜又轻轻笑了笑,道:“爷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怎么能确定她就是你的孙女?”
我叹了口气,望着她道:“名字我可以不记得,模样我也可以不记得……但,只要我与王望博是同一个人,我们就有同样的血缘,王文芷作为王望博的孙女,又何尝没有相同的血缘?又何尝没有与我相同的血缘?又何尝不能说是我的孙女?”
妺喜愣了。虽然在古代并不忌讳近亲结婚,从血缘上来讲,我和王文芷的确是近亲,更甚的是,这近亲根本上是嫡亲,关系上是爷孙辈,如若要发生点什么,便是真正的道德沦丧!
虽然已经很清楚这样的问题基本上,或者说根本就是个死题,但我依然忍不住的苦笑,忍不住的长吁短叹。
等候千年又如何?你纵然咒骂天道不公也是无法改变的。
“已经很夜了,妺喜,你去睡吧!”沉默片刻,我摸了摸她的长发,柔声道。
妺喜依然靠在我怀里,一丝离开的意思都没有,摇着头道:“不,我还不想睡,我在这里陪着爷。”轻声说完,我却感到胸口上传来微微的凉意。
“怎么了?”抬起她的头,却看到她紧闭着双眼,两行浅淡的泪水滑下,伸手替她抹去,我心里一酸,也不知是为妺喜此刻的轻泣还是为这世事无常的结果。
“事情怎么会这样……?” 妺喜屏住着泪,声音却带出一丝哽咽,“昭君,妹妹怎么会变成爷的孙女?这千多前……千多年……”
我微微仰头,眼睛缓缓闭上,长长的,颤抖的叹息:“别哭。或许,爷是没这个福份吧!或许,爷能重新活过,能长生不老,能让你们几个都陪在我身边,相濡以沫,相亲相爱就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爷还要求的话,是过分了,是不知足了!”
妺喜摇着头,似乎要把我的话打散,甩开:“没有!如果爷还能长生不老,自然可以等待昭君妹妹的下一世转生,可是,可是……爷已经不能长生不老了,已经不能了!”
她扑到我怀里,双肩耸动着,无声的泪水再次浸入我的胸口。我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表情,惟有一遍一遍摸着她的长发。
是啊,我已经不能长生不老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我活着或许可以说因为昭君临死前的那一句来生,期盼着与昭君再次在人海中的相遇;如今,昭君是转世了,出现在了我面前,不能长生不老但能与昭君再过这一世,我自然无悔,但这一切……却突然无情的在我面前粉碎!
这是命还是惩罚?自嘲的笑在我嘴边一扬,扶好妺喜,在她冰凉的唇上轻轻一吻,我道:“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你不用担心爷,爷什么都能挺过去……”再吻了吻她,我将她拥入怀里,静静的,让她为我的伤心平息下来。
当厅里的钟声敲响十一下,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惊起了我和妺喜。从彼此眼里可以看出同样的疑惑:这么晚了,是谁的电话?
妺喜的神色有些疲倦,松开她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去接。
“寒生你现在能来研究院吗?王老过世了。”
电话那头李似德的声音仿佛远在天际,我的惊讶还来不及发出便脑海里一片空白。
王望博……过世了!
“好,我就来。”长吸一口气,这几个字从我牙缝里挤出来,手,颤抖着挂上电话。
妺喜有些迷离,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神色,顺然的问了一句:“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是谁的电话?”
“王望博去了。”惨然一笑,我道。
“去了?”妺喜显然还没明白这去了的意思,随后她惊然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眼睛里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断断续续道:“爷,你的意思是……”
我看着她,重重点了点头。“我陪爷……”说着妺喜就开始整理衣服,显然是因为之前昭君成了我孙女,现在“我自己”又过世了,这两样大事情撞在一起,她极为不放心。
站在她面前,摇了摇头,我抬手压了压她的肩膀,道:“不用了,我去就好了。”
“可是……”她急忙说道,看着我的眼里似乎又要涌出丝丝泪光。
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虽然是笑,但依然有些沉重,我道:“你也很累了,安心休息。”彼此在眼神中探索了片刻,我又道:“放心,爷没事,想着你们都还在我身边,爷就很开心,不会乱想。”
片刻后,妺喜坚持的眼神软化下来,她紧紧抱住我,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半个小时后我赶到了王老家。家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人并不多,除了其他三老便是王老隔壁的两家邻居。几个老人都是眼泪浠浠,看到我来,抹着眼睛:“寒生你来了,进去看看王老吧,年轻一辈里他是最看重你了。”
王望博去得很安静,很自然。
感觉到心里有点堵,我深深吸口气,点了点头朝里屋走去。里屋还有两个女人,正低声哭泣着,从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其中一位正是王文芷。
王望博躺在床上,神态安详,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看着自己,想着重活前的我,又想到活到如今与自己见面后的点点滴滴,猛然间,我的心一抽,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泪水不自禁的淌了下来。
自己已经去了,想到就在前不久的时辰我还在想着自己与王望博既是同一人的话为什么会没有感觉,在这一刻已经让我无从疑虑。
“你……”悄然间王文芷看到了我,她的脸上还挂着泪水。
“我来看看王老。”胡乱在脸上一抹,似乎是怕被她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
王文芷没有再理会我,她又返过了身,只是这一刻她的哭声隐没了下去,代之的是静静的泪水。
“伯母……”蹲在王望博夫人面前,词穷的我无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话来。
伯母摇了摇头,拉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略微有些嘶哑的道:“你放心,伯母没有事,老头子很高兴……很高兴你能来看他。”
我无言的点了点头。伯母又道:“这么晚了,寒生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别耽误事了。”
“没事,伯母。你有什么事就吱声,我就在外面。”看到她拉着我,似乎想招呼人送我,我忙道。
伯母无心与我争执,叹了口气,道:“文芷,你给寒生泡杯茶,我跟你爷爷安静说会话。”
王文芷没有应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朝外走去。跟在她后面,想同她说上两句却又只动了动嘴。
“李老,张老,方老,你们几位年纪也大了,先回去休息吧。我会在这里,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帮手的。”
几老都点了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方老眼睛通红,叹着气道:“人到老了就是这样,说走就走,不由人啊!”
李老眼泪还在流,看了看我,道:“本来是不想喊你来了,都这么晚了,也知道你这一段时间忙得不停,没好好休息过,但一想到我们这几个老头子中,老王是最看重你的就把你叫来了。”
朝半掩的里屋看了看,我叹道:“我都当你们几老是我师傅,幸好你们几老叫了我,要第二天我才知道不内疚才怪。”
张老也叹了口气,拍拍我,道:“我们几个还收了那么一两个徒弟,怎么着都还人惦记惦记。老王这一辈子都没收,你要真有这份心,就多帮帮手。”
“嗯!”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奇怪。重活之前,我虽然收徒弟比较谨慎,也比较严格,但也有那么一两个,完全不似现在一个都没有。
这时王文芷端了杯茶过来。几老见了道:“我们几个进去陪陪老嫂子,文芷你在这里陪陪寒生,商量一下你爷爷的后事。”
王文芷嘴唇微动,却没说什么。
两人相对,却无话可说。
看着杯沿口漂浮的茶叶,我淡淡道:“我跟你爷爷很早就认识了,从欧洲回来后,这段时间因为我的事情你爷爷也非常帮我,他就是我师傅,有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做的。”
王文芷看着里屋,对我的话似乎没听到般,好半天才侧了侧头,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声音低哑:“谢谢,爷爷不喜欢铺张浪费……”
“嗯。”我点了点头,从没有这一刻能感觉到我与她之间的冰冷。在知道她伤痛亲人过世的时候,我不会苛求这一点;而在知道她与我之间那无形的,她不知道的鸿沟后,我更不能苛求这一点!
那一份挣扎和无奈是我不愿想的,但又不能面对。
而在面对着自己的死亡,虽然安详,虽然平静,悸动之刻,我却似乎有点期望这样的冰冷,仿佛这样才是解决一切的手段。
我似乎,心如死灰……
第六卷 梦世繁华 第九十八章 走过九九之灯火阑珊
丧礼很简单,虽然我自己的身份是可以办得很隆重的,但一切都依照王望博身前的意思。而在这三天里,我持弟子礼,与王文芷没有过多的交集,就仿佛两个陌生人,可每到夜深时我却能看到那一袭白衣下显现出来的赢弱。我身边的女人按照我的意思送来了花圈,并没有到场,或许,我并不想让她们看到这一幕而联想到什么。
当丧礼结束临走时,王望博的夫人没有说什么,只是抓着我的手,合拢着拍了拍,便要文芷送我出门。
“不用送了,外面风大。”走到门口时我说道。
王文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听我的,走到门边看着我,脸色苍白而又憔悴。
我无声的叹气,朝前走去,道:“我看师娘精神很不好,你回去要多注意……”抬眼看了看她,“你自己也是。”
“我会照顾好奶奶的。”终于,王文芷嘴唇动了动之后说道,声音虽轻却让我听得清楚。
有些惊讶,但更隐藏着一丝我琢磨不到的欣喜,我看了看她,道:“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帮,不能帮的也会找朋友。”看到她清澈的眼眸,我突然有一丝紧张,仿佛怕她领会到其他的意思上面去般,“你放心,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不会那么不尊重你……我也不是没器量的人……”说着这话,心里竟是一股酸楚,但不如此又能怎样?事情是这么简单而又复杂,尽管王文芷并不能明白我说这话的最终意思。
“我知道。”王文芷垂下了头,轻声说道。
站在车站前等着车,看到她有些瑟缩的肩膀我实在有些不忍心,道:“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这风越来越大了。”
她抬头勉强朝我一笑:“还是送你上车吧,一点点时间不着急。”
“有什么打算吗?”沉默一会后,见劝不动她,我只好找些话题来驱赶寒意。
她摇了摇头:“先过了这段时间再说,爷爷刚去,我想多陪陪奶奶。”
想到之前听到的我才恍然,现在的她,亲人就只有这个奶奶了。默然的点点头,我道:“是啊,多陪陪她老人家,散散心什么的。”转头见到车来了,我收了话,“那好,我先上车了。”
再一回头看她,冷风吹得她的长发有点乱,头有点低,双手插在口袋里,整个人正随着风轻轻打着颤,心里猛然涌起一股要抱住她的柔情,但这念头随即被我强行压住。
“喂,你走不走?”车上的司机耐不住的喊了一句。
我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说不出的上了车。车门随着气压的声音关闭,我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