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那边问了么?”苏青搁了笔,想着她的方向微微偏了偏脑袋。
“问过了,老爷在自家院子吃,廿一已经送了食物过去了。”行非微垂了眉目,轻声道。
“即如此,咱们也就在院子里用了就是。你去问问其他人吃了没,若没有,就一同用吧。”
行非有些惊讶,但还是服帖的道了声“是。”
廿一就是苏青派在苏宥旁边伺候的人之一,因为苏宥也只是看书,也不要他们伺候,便让他们二人在门口待着。早一个时辰的时候,廿一有问过苏宥的意思,苏宥想着苏青老是在外面去吃也不是个法子,就让廿一去做了晚食。
苏宥说是随便做做,苏青却觉着一点儿也不随便,满当当的一桌子菜,看得苏青直皱眉头。
以前苏青管后勤的时候,常听文皇帝哭国库穷,大臣哭家里穷,来盛京之后才觉得这些全是借口。这些人怎么不去看看漠北军民过的什么日子!何况廿一最先做,肯定也只想了她和苏宥两个人,两人能吃这么多?
苏青坐下,让其他人也坐,行非和知归早先就听苏青说了,这会儿也就径直坐下了,其余人面上虽有惊讶色,却也坐下了。
苏青点点头,不错,很听话。
她道:“我这宅子里没其他人家那么多规矩,我本是个不爱遵循规矩的人,所以你们平素也不必执着追求于此,只客人来的时候做好礼数就是。其他的,只要念着分寸,我都不拘着你们。”
齐齐点头。
苏青见他们都听话,又道:“今日廿一做晚食一事就做的很好,想到了我原先未曾想的,回头就去十七(十七管物资)那里领赏。”
“是。”
“不过有一点,今日这饭食做的太丰盛了,这宅子里现今统共不过八个人,多了也是浪费,你以后注意些。”
“是。”廿一面上有受教颜色。
“十七,你今日应当已清点了府上东西了,列了册子没有?以前的支入支出都有迹可循,你仔细点,要把东西都对上号。整理完了拿来我过目就是。”
十七亦点了头。
“回头你往我这边来,我支取些现银给你,用于平素大赏。”
“是。”
苏青这才动著,其他的人见她动了,也跟着进食了。
苏青这算是敲打的一招,虽然事情没有逐一的列到人头上,但她随意的几句便把事情掌握在自己手里面,他们听了,摸不准她的底细,也就不敢妄动。不然还真当她这个主子是个摆设,绵软的随意可欺似的。
第二十章 年节
很快就到了过年的时节,自腊月二十五六开始,拜上门的帖子雪花儿似的飞进来,搅得苏青片刻安宁也无。
稍微庆幸些的是,十七做事做得不错,见着她没有要出去应酬的心思,就把那些帖子能推的就推了,他和另一个伶俐的小厮,行九的就跑去那些大人的府上,把回礼之类的送了,礼数也算恰当。
苏青看得很欣慰。
她只寄了两张帖子出去,辛阙和穆放,姬篱的帖子她本来也写了,但摆在桌子上看了好久,最终还是揉了扔墙角处,没寄出去。
倒是苏宥见了她的时候念叨了两句,苏青只拿宫里也要晚宴的借口拒了,苏宥却也没再说什么。
总之不管好歹,年节到底来了,一眨眼就到了年三十的晚上。
辛阙和穆放上门的时候带了清风楼的酒,还各备了一份礼物,辛阙的是一副尹瑜瑢的字,穆放则是自己画的一幅画,画的是漠北的风光,是不值当什么银子,但毕竟心思可贵。
辛阙的礼物明显也是用了心思的,他知道苏青大爱北派书法,就找了北派书法的代表人物的字送她,何况尹瑜瑢也是武朝的第一位女官,也是从编修做起,和苏青的相似点的确很多。何况尹君后来身居高位,同样也表现了辛阙对她步步高升的祝愿。
所以苏青见到辛阙的礼物的反应是会意一笑,让知归将卷轴拿去书房里摆了,吩咐上晚食。
苏青的意思,本来是将晚食摆在屋子里,毕竟暖和些,但苏宥说了句:
“你爹爹我却也还没老到那种地步,何况看着月亮星星也别有趣味,就摆在院子里就是。”
苏青想着他们这一辈的三个都是练武了得,也不惧寒冷,便应了老爷子的意思。
所以苏宥一人面南独坐,左右两侧四张空椅,苏青请辛阙穆坐上首,辛阙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打了个圈儿,坐到了右边第一张椅子上去,穆放便只好捡左首做了,苏青也就坐到了左边第二,正挨着穆放的位次。
苏青见旁边丫鬟小厮垂首侍立,笑道:“今夜年三十的,你们几个也不必特意来立规矩了,十七今天白天应该都给你们发了贺岁的银子了,要我说,你们就该就着这银子出去玩玩,今夜京城里面可热闹着呢,可不比在这瞎闷着痛快?”
两个小丫鬟活泼些,听见这话就相视笑了,福身道:“谢谢小姐,谢谢老爷。”
旁边几个小厮也都是年轻的,听见这话哪有不开心的,也跟着道:“谢谢小姐,谢谢老爷。”感激涕零的出去了。倒是廿一又看了看苏青,“小姐当真一个也不需得留下?”
苏青笑道:“无碍,咱都是有手有脚的人,哪需得非拘着你们在旁边侍候?自顾去玩就是。”
廿一才走了。
辛阙见了,在旁边笑道:“你倒是待下宽厚的很,不怕他们日后欺到你头上来?”
“现今见着倒还觉得个个都是乖巧人,又都年岁不大,何必一直拘着他们?若日后露了欺主恶霸的苗头,再来训却也不迟。”
苏宥也道:“正是这个理儿,人人心思最初都是善的,若以善待之,别人亦会还以善意;若以恶待之,把别人的善意给磨灭了,见到的也就都是恶意了。岂不是反正成了罪孽?”
辛阙笑道:“老爷子也看得开阔。”
苏青却偏听出来了苏宥的言外意,还是念着她今日未曾请姬篱来,想让她先上门去服个软儿,但当中的心思苏青又哪里跟苏宥说的明白,所以只当不懂。说夜色已晚,也该正经吃点东西了。
还好苏宥没有再揪着不放,举了著,旁边三个小辈也跟着开动起来。
旁侧虽无人立着播让,但毕竟都是氏族里的子弟,所以举动有礼,半点声响也不闻。
饭毕,本应有丫鬟捧茶上来,因着苏青先前就把人给打发了,便笑着道她去便了。
穆放道:“反正左右也就咱几个,都不是外人,何必刻意守着规矩?一顿茶不吃有什么大碍?”
辛阙也笑着呼应。苏青看了看苏宥的神色,也便笑着应了。
苏宥见她坐下了,笑着道:“倒是你们几个小辈有话说些,你们就好好聊着吧,左右我也一把骨头了,回去歇着还要好些。”
小辈都立起来目送了苏宥离开。
苏青之前倒是问过苏宥要不要请戏班子到家里来,苏宥只是摆摆手:
“哪需得,哪需得,我本也不是个爱看戏的人,能同家人一块过年也是就是,可惜的就是,你母亲和你哥哥还在苏州,咱们没能一大家子团聚在一起。”
苏青倒是安慰了好阵,苏宥自己也说没什么关系,但到底是过年的时节,哪就真没关系了?现下,苏宥该是想起来妻子不能相伴身边的缺陷,多少也会有些遗憾。
所以她现在倒是有些后悔,姬篱再怎么说也流着苏家的半边血,何况不管他究竟怎样,在苏宥面前还是极乖巧的,若他现在在这里,插科打诨些,苏宥也不至于那么难过了吧。
但毕竟苏宥已经走得远了,苏青也便只有将这事儿搁置。但也准备明日写个帖子去,让姬篱过来陪苏宥几日,自己避出去也就是了。
剩下几个小辈年纪都轻,又都是爱玩的,辛阙就提议着要不来行酒令,把他俩从清风楼带来的酒开了,在各自面前的碗里满上。
“咱们玩,也就图个乐子,所以也轻松些。前人的句子也好,现做的也罢,四言五言七言也可,两句四句八句具佳,随意也便是了。自月开头,我先来一句。”他沉吟了一会儿,道: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起句极高,苏青立时喝了一声“好”。
她心中牵挂着曾经的漠北时光,所思也快,也跟着道: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境界辽阔,辛阙听完立即拍案笑道:“好个‘快走踏清秋’,爽快之至。”
苏青微微一笑,一副谦逊模样,目光看向穆放。
穆放晃动着手中的杯子,低声道缓缓念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芳心悄兮。
月出皎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芳心惨兮。”
声音温柔之至,眸子却锁住苏青不动。
苏青咬唇,将头偏了些,不敢将目光与穆放直接撞上,只埋了头轻声道:“好诗。”
辛阙在旁边轻声笑,“可不是嘛,这思念意可不明显了。”
苏青闻言脸更红了,但她不怕辛阙,抬起头狠瞪了他一眼,心里头盼望着这会儿能出来个人说句话,好歹也让她不这么难过。
心念所至,苏青竟然听到行非的声音传过来:“小姐。”
大约行非走得快,声音刚落没多久,她的影子就现在石阶上。苏青站起来,走过去,逃也似的慌张模样,却也是走得近了,才问她:“怎么了?”
行非先行了礼,然后才给苏青递了帖子过来,“在门口的时候奴婢遇上了左丞府的小厮,说这是左丞亲笔的帖子,奴婢不敢怠慢,就赶紧送进来了。”
苏青微微挑了眉头。
原先本也是想邀左丞同来的,但想着毕竟是丞相的身份,门下又多弟子,何况左丞现今身子也算不得好,平素也不怎么闻他参加宴会什么的,这么莽莽撞撞送过去了,终归不好。所以也只让十七递了贺岁的帖子,并上些新奇玩意儿送了过去。却未曾料到左丞现今还打发了家奴送帖子过来。
“那家奴呢?”
“奴婢已经请他去书房里候着了,知归也已奉了茶过去。”
苏青点了头,回过头冲穆、辛两人笑道:“左丞送了帖子来,毕竟不能糊弄,我去去就回。”
两人都点了头。
待没了苏青的影子,辛阙才笑道:“现如今我也觉着你是急功近利了些,小心一个不仔细,先将人给吓跑了。”
穆放却没说话。
家奴老早听见脚步声就站起了身子,躬身同苏青行礼。苏青笑着道:“免了,你坐就是。”
但家奴无论如何也不敢坐了,苏青见状也不勉强,“左丞大人吩咐你来送这帖子,可还说了什么不曾?”
家奴道:“这帖子大人本说今晨便送过来的,但料着今日苏大人亦要待客团年,便也只得罢了,便说晚间再送来,但今日却是不必再刻意去府一趟了。”
“嗯。”苏青点了头,“还有什么不曾?”
“大人说若苏大人明日有空,可上门去,圣上才赏赐了君山银针下来,大人盼着苏大人能同去品茶,若再加上下棋论道之事,便更好了。”
苏青笑道:“左丞之约,岂有不应之理。你便告诉你家大人,晚辈苏暮归明日自当拜访。”
“是。”
见苏青再无话,那家奴子退了出去。苏青同行非使了个眼色,行非便携了些银子出去,交与那家奴。
苏青却再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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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文章里面出现的句子均是前人所做,在此引用。行南把文章的名字依次列下来,大家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搜搜看原文,比较长,这里就不一一摘过来了。鞠躬,大家晚安。
《把酒问月》李白(青天有月来几时)
《马诗》李贺(大漠沙如雪)
《诗经·陈风·月出》(月出皎兮)
第二十一章 山外山
苏青第二日先同苏宥打了招呼,便应约去了丞相府。
早有小厮过去禀报,苏青走过去的时候东西已经摆好,老丞相正在烹茶。
看看苏青过来,晋衡跟她招手,“丫头来了,坐。”
苏青依言坐下。
晋衡在她的面前摆上茶水,“年节大概是一家中最忙碌的时候了,偏生你倒悠闲,能够偷得浮生独乐,羡煞老夫啊。”
苏青笑道:“大人此话过谦,大人一贯一番悠然意,就是在闹市中也是能够静的下来的,哪里是我等小辈能够达到的境界?”
晋衡抿了点笑意,“你这丫头倒是个会说话的,这点儿同晏儿却是极像。”
苏青闻言目光霎时打过来,她静默凝视晋衡几秒,不温不火的笑道:“姬篱倒是好本事,竟也能拉的您来做说客。”
晋衡眼见着她身上的刺儿一根根的竖起来,却也只是轻笑,“这点你倒是误会他了,我早就知你真实的身份,不然也不至初次见面便问你那样的问题。”
——苏青,你看见了什么?
——鹏行九万里,不以一叶障目,是否?
苏青低头不言。
现今想来,丞相此番相邀也非无意,所以苏青只需等待他的下文就是了。
然而晋衡只是轻啜了一口茶,“那么,苏青,我现今再问你,你看见了什么?”
她垂目看向杯中。
君山银针被称作茶中一景,此名非虚。注水后,茶叶先是全部冲向水面,继而缓缓下沉,如此几番,三起三落,浑然一体,蔚然壮观。
苏青注视杯中起伏茶色,心中早已明了晋衡之意:世事多有浮沉,但于此浮沉中保有一颗平常心,却是该当。意指她现今于姬篱已失了平常心,是为大忌。
晋衡度她面上神色,知她已明了他的意思,笑道:“丫头你若有心,不妨听我念叨念叨这些年的旧事。年老了,便常是回忆,若你不嫌烦腻,便陪着我这老头子打磨时光也好。”
苏青这才笑道:“老先生辅佐君王五十余载,尽心尽力而得贤称,晚辈自当倾听教诲。”
晋衡只微微一笑,“你不用给我戴什么高帽子,若我想讲的,自然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若不想讲的,你也不要指望能从我嘴里套出话去。你的确很聪明,但聪明过头了,却是极累的,你又是个女子,何苦费尽心思揣度他人心思,也不嫌累得慌。”
苏青便抿了唇,再不答话。
晋衡也不需得她开口,自顾自的回忆,“该从哪开始讲起呢?”他想了想,“是了,便从乾元十九年开始讲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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