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心绪颇扰,分明有千丝万缕的言语,却偏偏难以言说,只好搁笔,暂以上巳之乐相遥寄。
三月初三
亥时三刻
无绪记于揽微堂。
这是明显的心绪不宁,路遥千里,苏青却也不可获知是何等事情。只好接着又拆了下一封。
今时府中来客,廿三出迎,归来面上神色尽疑惑。问之,不答。
逢魏氏相告,来者乃她昔日好友,欲同我们同入盛京。当夜廿三私告之,说此人在江湖颇有分量,再问,却又含糊其辞。
倒是苏信看不下去了,再三问道,廿三方道那人在江湖被尊称墨臺居士,是无尘大师的唯一的室内弟子。具体繁复,便只能劳你相问廿一,谅我书之不便之苦。
今日思绪亦有些不宁,虽勉力多书,但到底言语未能表意,数提笔又搁。心中不满,却不解根源。
大抵同这一二日江南天气有关,总是烟雨蒙蒙,今日还落了小雨。但缠绵悱恻,却最是不痛快。
下午闭门读书,偶见一则四韵,谓之《停云》,犹记得其中几句,
一则是:人亦有言,日月于征。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二则却是:岂无他人,念子实多。
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天雨雪,而犹待彼人,虽是面对屋外风雨飘摇,亦心中念牵。但日月疏忽而过,却很难知晓最后那人是否终究会来。
于我此时心境,颇有些相似。
可惜从来未来不知,何况正当是江南烟雨最迷蒙的时候,离恨便随之而来。从来不需刻意思之,便随着春草还生了。
后面再无文章,落款却同样是在夜间,他人都睡得安稳的时候。
苏青放了信,看着桌上还摆着许多,又看了看在旁边垂手立着的廿一,将信搁下,问道:
“玉之这信里提及的可是同你来源一个宫的?”
“是属下的兄长。”
“你们怎地被玉之收到了麾下?”
廿一面上闪过一点不自然的神色,苏青见状便笑道:“怎的?一向看你是个聪慧稳妥的,竟然还能被他成功用计?”
廿一抽了抽嘴角,“是。”
就是声音里不算太开心。
苏青便不问了,只轻巧的笑了两声,“倒是平衡了些,好歹觉得不再惟是自己被划了圈套了。”
廿一又抽了抽嘴角。
苏青便笑道:“罢了罢了,不言说此事了。我只问你一桩,这里头书写的无尘大师是谁?墨臺居士又是谁?”
廿一到底原先就是看了信的,这会儿回答得也是胸有成竹。
“江湖中有个老者,是上一代出现的那群英雄人物的其中之一。这里面曾经出现了一人,便是当年的武林盟主,名唤卫褚,字沉华的。这人的传说最广,市井之间也多有流传,想必姑娘应该听过。”
苏青点了点头。
就是因为这个卫褚,她才对于江湖心向往之。
“无尘大师就是卫褚的师妹。”
苏青又点了点头,但没别的反应。
廿一见她当真是一副无知模样,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又道:
“无尘大师是内修一派,平素很注重内功修为,又博览群书,在昔日的那群人里,是实打实的谋参的角色,本身据说也是极美的。
据说昔日正道覆灭魔教,她就在其中立了大功。”
廿一说到此处,又看了看苏青的面色。苏青便道:“早先我便说过我不识江湖事,所以你便自说就是,不必时不时的来看我一看。”
廿一便道:“倒也没有其他的,不过是无尘大师在江湖中地位很高,但却没个弟子。后来隐居了,就更是不闻音讯了。但就几年前,武林大会上,有个姑娘带了无尘大师的牌子来会上,一鸣惊人,从此便打了无尘大师的旗子在江湖行走。
但这姑娘本身也很厉害,无论容貌举止,言语计谋,内力招式,都很好的继承了无尘大师昔日荣华。现在在江湖中风头正盛。”
“墨臺居士?”
“正是。”廿一答道,眉头却微皱,喃喃道:“但这人实际难请,倒是不知这个魏氏姑娘,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了。”
苏青的目光也移向了桌上那一叠信,再不言语。
第七十章 翩翩擎苍天
此后事件都甚是平凡,没个记处。也便平素苏青往馆里去修书,间或与辛阙同出去吃酒下棋谈笑之类,日子也便疏忽过了。
转眼就是一月又余。
算着日子,左右也就这几日,姬篱就该自楚越归来了。
苏青在心里算着日子,将这些日子无趣摘抄了诗赋整理妥当,放在了案上。
一切都是风平浪静,静等东风的模样。却哪知道就这一两日功夫,竟还有了别的变故。
这日苏青照旧往馆里去,仍在自己位置上摘抄东西,一切都和寻常一样,辛阙也时不时的到她这处来同她说会儿话,嬉笑怒骂皆作平常,就等着晚日收工归府,
却不料却不料申时的时候乔楚叫了一个弟子来让她进内书房去。
苏青诧异了一下,想着这些时日也没出过什么错,就是之前交上去的东西,依着乔楚所观也还是满意,怎地今日就偏让她往内里去?
左右无个思路,人却已站在内书房门口。乔楚的声音从内里传出来:
“进来罢。”
苏青方才入内。
乔楚随意指了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手中笔墨却不停,照旧在纸上写写画画。
苏青在下首细想究竟会是什么事。
好容易乔楚停了笔,开了口:“苏青。”
“下臣在。”
她站起身,躬了一下,复又坐下,保持先前正襟危坐的姿势,身形稳如山岳。
乔楚看了看她,在案上拿了一本折子,道:“陛下今日同我这处搬了一个折子,你拿去看看罢。”
苏青上前双手接过,见乔楚复埋首书本间,退回原来位置,方才开启翻阅。
苏青越看,眉头拢得越深,最后将折子放于乔楚案上,疑惑道:“大人?这?”
乔楚道:“朝堂倾扎之事我一向不插手,但这事儿来的蹊跷,你又直接是我门下的,我总不至于当真不管不顾。所以陛下下了这旨意之后,我四处打听了一番。”
“烦请大人赐教。”
乔楚点头道:“你复坐下罢,本也不是训你的言语,何苦要在我跟前立规矩。”
他道:“这事儿起头却是顾家。也是我寻人问了才知,原来前几日顾庭有同陛下会谈,据说说的是太子和顾家小姐的婚事。”
苏青坐在下首眉目微动,面上却无诧异神色。
乔楚未曾看她,只继续道:“这事儿由来也巧,原本这两人是被人认定的金童玉女的一对,却偏偏年初那段时间说起这件事儿,都是个不成的态度,后来又出了你的那件事,门外人也就更云里雾里了,哪晓得这会儿顾家那姑娘又松了口。”
实则这里面有很多弯弯绕。
只乔楚本人本就是个不涉朝政的性子,自然也就不大关注这些。就算他和晋衡交好,想必也从未相问过这些事情。
唯一他知晓的也不过是苏青的真实身份罢了,还是晋衡念着昔年同苏晏的感情,怕她再馆里受了委屈,才插手了这件事。但若说晋衡所说有几分真假,却又值得商榷了。
但苏青并不惊讶。
所以她也就只静静听乔楚谈吐罢了。
“这事儿由来反复,说出去到底对人姑娘名声不好,所以顾庭也没大肆张扬,不过是同陛下提说了此事,看着这意思,还是准备静悄悄把前事办了,到了成亲当日方才大白天下。”
乔楚看了看苏青面上的神情,见她面上并无可惜遗憾神色,便笑道:“你倒当真是个心性好的,平常人若是经历了先前两位皇子那一遭,又闻说太子今要成亲,哪里会有半分不后悔的?偏你一如平常。”
苏青道:“先生谬赞。”
实际心里本就对姬允,姬越当初那场闹剧持怀疑态度,后面又知道了究竟,自然更不可能深陷进去了。乔楚当她是心性平和,殊不知她不过是从来不相信,并且不投入真心而已。
乔楚便又道:“但显然顾家的那个丫头没有你这份心性,大概还是顾忌着当初太子跪在太极殿门口的那一遭,所以唯恐你在京中会扰乱了太子的心绪,让他安不下心来成亲。”
苏青闻此却皱了眉头,原来只当乔楚直提说顾女萝与姬允预备成亲一事,哪晓得竟还真的牵扯到她来?
不过顾家要这样做,原因肯定不是乔楚说的那样子的儿女情长的忌惮,那会是什么?
“苏青?”
约莫是看她面上神色吓人,乔楚升了音调唤了一声。
苏青赶紧回过神来,往乔楚那边看去,“先生。”
乔楚道:“虽说有左丞平素一贯提及,但本身你并不是一个只依靠他人提携而居于此的人。你平素所做我都看在眼里,也知你是个勤奋踏实的人,馆里虽说文人众多,但能深得我心的,也不过一二。你和辛阙俱在其列。”
苏青闻言起身,再躬身,“先生言重了。”
乔楚摆摆手,“并非言重。本身我闻说左丞之言,是对你不大欢喜的,还未进馆,就先寻了位高之人来替你说辞,究竟是个怎样惫懒狷狂的后生!后来才知是我错怪了你。”
此言意外,何况乔楚平素都是一副冷面孔,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得如此评价,所以苏青闻言惊讶,却也是再也不敢坐下了,只垂手站在乔楚面前,听他继续。
乔楚继续道:“你这孩子是个知礼的,但有时候又知礼的让人心疼,世家大族出来的小姐们那个不是目中无人的性子,偏你平素言语都太合乎于度,固然让人难以挑出错来,却也是十足令人心疼。”
苏青闻言震动,自然听出了乔楚言语中的诸多话别意。只一贯低着头道:“承蒙先生故来关照了,暮归一身落魄,无以为报。”
乔楚道:“哪须得你来报答我?我说此言又何曾期过你的报答?但我心中有一问不吐不快。”
“先生请讲。”
乔楚看向她,“你是我得意弟子,所以纵然我无力与顾家相抗,却也要问上一问:——你可甘愿去漠北苦寒之地?”
苏青浑身一震。
乔楚这话里分明有着背水一战的决心。
她自己亦是没有料到,她不过平素安稳做事,何德何能能劳得乔楚生出要亲自去文帝身边承情的想法?
但她只是躬了身,道:“先生,陛下文书已下,此事便无回旋余地,何况青何德何能,能让先生至此?”
她顿了顿,再躬身,工工整整的行了一个大礼:
“先生之恩,暮归深铭五内,还望先生日后珍重。”
言罢深深的福了下去。
第七十一章 燕燕于飞
要往漠北去这事儿苏青谁也没告诉,加之那道旨意是文帝直接发给乔楚的,所以也隐秘,就是廿一,苏青几度度他面上神色,似乎也是不知道的。
但这日偏就逢上辛阙着急忙慌的来找她。见了面也不直说,打眼色让苏青把周围的人都打发下去。
苏青见状便挥了挥手。
待门关上之后,辛阙才问道:“你怎地也要往漠北去?”
情状很是急切。
苏青倒是不惊讶,这事儿就在京城里头,哪能够瞒得过这些土生土长在这里的家族?
不过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她让辛阙坐下,嘴角笑容合宜,“你既然都跑到我这里来了,肯定是把前因后果都弄明白了,也肯定知道这事儿是顾家在插手,虽说旨意是直接落在乔大人那边的,但到底也是旨意,哪就那样容易就悖了?”她面上神色从容,“既是往来无可奈何,不妨乖巧离去的好。”
辛阙目光专注于她,凝了好几秒,面上的着急神色渐渐褪去,显现出一种深沉的模样。
“你早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在东宫的时候你和顾女萝达成了某种共识?”
辛阙一贯是个泼皮爱闹的性子,蓦然摆出这样严肃的神色来,苏青看着感觉很是奇怪。
但这事儿哪里是她和顾女萝达成的约定?她当初也不过是同顾女萝讲好,以顾家的那本册子来换取她离开东宫罢了。她当时什么也不明了,又怎么能对着顾女萝提出等量的条件来,让顾女萝为她办成一件事?
辛阙却也是个极能察言观色的,见她眸子里流露出那么一丁点不赞同的意思的时候,就笑道:
“我说你也没那个手段和资源让顾女萝为你所用,当初能够借着册子的事情从东宫出来已是大幸,哪里能再期望你布局到今日?何况彼时穆老将军的消息也还安好着,有梧舟在此,你又怎么会生出离京的心思?”
苏青撇了撇嘴。
“顾家走出这一步,也是我实未想到的。初闻也甚是惊讶,但这两日居于府中,左右想些,也大抵能够明白他们的想法。”
辛阙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原本是没个思路的,只想着漠北本是我熟悉的地方,何况穆放现今也去了那里。苏,穆两家在漠北的影响本就是极强的,薛凯虽说在那里待了一年,但未必能够很好的稳住局面。何况穆老将军之前还死了。”
所以穆放和苏青的回归,对于薛凯来说绝对是个大打击。
辛阙点了头,便是很明白。
“但这样就说不明白了。前后左右都想过,没有遗漏之后,我便换了个思路,想看看要是我在顾女萝的位置上,面对东南那边布下的局已经被破,穆老将军死亡,穆放归乎漠北的局面,会怎么做。然后我突然被提醒起来,我早就不是北苏青了,我是江南苏府的苏青。——这一点才应该是顾家制谋得出发点。”
辛阙脑子动的很快,闻言就眯了眼睛,食指微曲,指骨敲击桌面,“他们已知穆放心思不在顾家,又忌惮着他现今是穆家的族长,你又是直接看了册子的人……”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想把你们一网打尽?”
苏青点了头。
辛阙眉头依然皱着,望向她,“怎地看你的模样一点也不担心?还是说已然胸有成竹?”
苏青道:“他们一直当我只是南苏青,是个养在闺阁事不识的千金小姐,这是他们最大的一个误区,用的妥当了,反倒能够出其不意。”
“以身涉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辛阙偏首一笑,“也亏得你是在乔大人手下执笔的,怎地还犯这样的错误?这话能用在这里?”
苏青只一笑,“你明了我得意思也就罢了,何苦非要挑刺儿出来?不是自己找不自在?”
辛阙一笑。
目光里的玩笑神色却渐渐散去,只余一潭幽幽水影,“当真决定往漠北去了?你在顾家人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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