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如画。
有一丝淡愁从心中不安份的钻了出来,一霎那就笼住了苏青全身。她有些疲力的靠在了门框上,等脑中的轻微眩晕渐渐散去。
岁月易得,别来不过一载,亲朋却已零落略尽,言之伤心。
她靠着门框,微微的叹出一口气。
那头垂花门,却见缓缓度步进来一个人影。
苏青却闭了眼。
第三章 我徂东山
月牙清亮,勾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挂在天边,那凉意笼住宅子,苏青忍不住颤了颤。
她没有睁眼,合着眸子低着脑袋,等脑海中逼仄的感觉渐渐退去。
姬篱就在她面前立着,呼吸笼住她的周身,形成一种密闭。
她没有说话。
当真是出乎意料,那日久等不至,心中本来失望,但今日相见却并无欢喜。
人之情绪转瞬间就是千变万化,苏青自己也捉摸不清楚。
夜风有些大了,吹得苏青的脑袋有些沉沉,仿佛间在左摇右晃,但真细究起来,放佛又不是了。
只觉得是在河流里,浪花一波波的打过来,站立都有些不支。
肩上却突地有了热度。
苏青猛地抬起头。
正撞进姬篱沉沉的眼眸里。
没有从前星河璀璨的模样,却纯粹深沉的像夜空的底色,泥淖一样的把人深深吸了进去。
“进去罢,外间凉。”
言语间已然打整好了苏青原是随意披出来的外套。
她被牵扯着往里面走,脑袋昏昏沉沉,也不知究竟是个怎么境地,举止像个偶人。
直到歇下的时候苏青也没见清醒,只直觉听着姬篱的吩咐动作,面上神情有些怔怔。
合眼的时候放佛感觉到面上一凉,然后是低低的笑声。
“好呆。”
触感柔软,但苏青已无力去深究是什么了。
大约是又受了风的缘故,苏青这下倒是睡得安稳。一觉到醒,窗外已是大亮。
苏青揉着脑袋坐起身来,脑子里迷迷糊糊放佛还有昨晚上的记忆,但偏又抓不清楚,只好摁了摁太阳穴,往外招呼:
“知归?知归?”
知归闻声进来,带着盥洗的物什。进来了,先将东西搁下,到苏青身边来贴了贴她的额,分辨了好一会儿,方才笑道:“姑娘总算不发热了,可见是昨日喝的药见效了。”
偏苏青连自个儿喝了药都不记得了。
但脑子到底不沉了,这才觉得腹中空空,便问知归准备了早食没有。
知归笑道:“少见姑娘这样心急。姑娘先容婢子为姑娘收拾妥当了可好?廿三早弄了吃食呢,不过姑娘身子还没好全,先前病着又没甚注意饮食,是以今晨也不过是些粥食罢了。”
苏青听着她语气笑道:“怎地我不过是病了一场,倒放佛让你们都将我似小孩儿似的看顾起来了?”
知归却只掩着嘴笑,对此不言语,只道:“姑娘定是饿了,还是早些拾戳好要紧。”
苏青面上神情更奇怪了。
拾戳的时候,苏青倒是抓住些昨晚间事情的片段,便问知归是否姬篱来了。
知归面上更深了些,笑道:“也难为姑娘迷迷糊糊的,竟还记得公子回来这事儿,别的事情倒是都忘却了。”
苏青闻言只好嘴角抽抽,瞪了她一眼。
偏知归还在一旁没心没肺的笑的极欢乐。
苏青便什么也说出来了。
外面倒是阳光正好。
苏青这病了一场,倒觉得像是过了多年,很有一点观棋烂柯的滋味在心里头。她在廊子处立了好久,正面阳光,目光放的很远。
她的心头一下子浮出来很多滋味,太多了,以至于有些分辨不清,但真要去细琢磨,却又放佛什么都没有想。
知归就在旁边立着,看着阳光在苏青整个轮廓镀上一层晕,静默着,不言语。
过了好久,苏青才骗过脑袋痛知归道:“走罢。”
知归应声跟上。
真要说思考了什么,苏青自己也不明白,不过是脑袋终究清醒了,知晓了自己要做什么,清明了,便就释怀了。至于静立不动,也不过是想要享受那一刻心绪的宁静罢了。
说到底到底还是一个心态问题。
顺着廊子走到饭厅,苏青一眼就见到姬篱在厅子里坐着,手里头卷了本书看,苏青凑过去瞄了一眼,笑道:“成大事者,果然是善政书目不肯离手的。何况还是一向为人称诈的诸君列传。”
原是本史书。
姬篱只抬起头来,眸子里面光华沉静,笑着问她,“醒了?可好些了?”
苏青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面上笑意复显,在旁边椅子上坐下,问道:“这番你从东南归来,不回京城便也罢了,何必要别扭去北边?不多时,那里便也是是非之地了。”
姬篱没有直接回答他,反倒看了看手中书目,道:“正逢我今日看到前朝虞子牧将军的列传,倒是有趣的紧。”
苏青闻言看了看书封,道:“论起虞子牧将军的列传,倒也就公羊先生写的最有趣了,断轴脱困,火牛开军,守城则十年不破,出兵则势若惊雷,每每读之,未尝不竖发掩卷,惊若天人也。”
姬篱笑道:“倒真是在乔楚那里待过些时日的,言语起来,倒像是在述评了。”
苏青瞥了他一眼,不禁笑,“公羊先生这本列传写的最好的,也就是这篇了,说道起来自然也不同于平常。但虞子牧从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哪里有热闹他就往哪里去凑。偏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怎地,每每都能凭借才智化险为夷。”
她已是明白了姬篱往北的意思,却还是笑着加了一句,“但虞子牧这人物,古来也就出了这么一个,旁人真要论起来,哪里能够及得上他的好运气?”
自然不说才智,但她反对姬篱往北的态度也很明显。
她对上姬篱的眼睛,看见里面柔柔的笑意,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脑袋去,抿了抿唇。
姬篱带着笑意注视了她几秒,将书卷放下,“你才好转些,想这些费神的事情作甚么?还是进些流食要紧。”
倒将话题岔开了。
苏青便不再言语这茬。
《兵法》言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可见准备和后手都很重要。她从来不相信什么天之骄子,能够化险为夷有所成就的,除了运气之外,本身的能力和部署也很重要。既然姬篱神态这样满满,那么自然可以想见他早就运筹过了。没得多思来为他担心。
却是姬篱,见她不再提及这茬了,转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眸子里光芒闪亮。
苏青的心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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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开始回归,谢谢在行南断更期间依然不离不弃的朋友们,鞠躬致谢O(∩_∩)O
第四章 清士耶?浊士耶?
苏青的身子还不爽利,所以众人便商议等她身子好些了再往北边走。
苏青自己倒是自嘲,说是她身子哪有那么弱,不过就是一场热病,哪里换的来他们这样的焦急?但是一对上姬篱带着笑意的眼睛,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修学之人,走到哪里都带着书,姬篱是这样,苏青也是这样,史书文选都有几本。苏青原本是个爱热闹的性子,现今却到底沉淀下来了,爱静坐,爱默读。也不知道也换上南苏青的身份以后经历的这大大小小的事情,还是在乔楚那里待着的时候看了大量的书籍,反正现在苏青的心态和以前已经迥然了。
卫国地处北边,在北边黄河几字湾勾下来的最后一笔上。这里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文化历史都很悠久,是真正的国中之地。
都会之地,讲求一个国风,所以不论是国民还是文化,都含有一种含而不露的中正风骨,没有大悲欢,情感都很淡。就算是再悲痛再了不得的大事,落在纸上,也不过寥寥了。
这种风骨,很难说是好还是不好,但当看多了这样的东西之后,便会潜移默化的改变一个人内心的特质,所表现出来的气度也会和之前不同了。
苏青原先在北方,蒙苏晏教授,看的也是这种风骨的东西,但漠北毕竟民风豪放些,喜欢大悲大喜表露面上,所以苏青虽说也在背这样的文章,但了解毕竟不如,所以也不过是单纯的记背下来而已。但是真正处在盛京的感觉又不一样些,原来那些背的东西都自发的浮现出来,展现在她的一举一言之间,慢慢的,内心的感觉也就不一样了。
她自己倒是不觉得,但是这些变化在别人眼里却很明显。
比方说苏信。
苏信第三十七次把支着脑袋的手从左换到右,看了看保持最初动作看着书的两个人,嘴角抽了抽,坐在位置上摇头晃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他和苏青的位置要近些,苏青余光里就能瞥见他在那边不安分,就抬起头来笑:“你要是没个安分心态,便出去看看城中景**,或是去近郊走走,现在正是阳春三月,四处景色都极好,总好过你在这屋子里发闷。”
更重要的是,偏还扰得人不安生。
当然后语没有出口,不过苏信很明显的从苏青眼睛里面看出了这样的戏谑心态,继续摇头晃脑,往姬篱那边望。
“主子……”
带着悲苦哭腔,不过明显是装出来的。
苏青垂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信是个不爱读书的性子,虽说当初受训学了不少东西,但是多年都被姬篱护着,心性上还保持着单纯。姬篱那日同苏青提起这件事情来,苏青便笑道:“亏得你还是个爱看史的,不知列传里最是有着层出不穷的阴谋,你既不能对他事事提点,又不安他受人欺骗,索性便让他看看列传罢。”
姬篱倒是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就让苏信每日同他们一道看书。
但偏偏苏信就是一个坐不住的性子,让他学武还好些,至少刀枪棍棒他都是欢喜的,就是练内功的时候,想着为了更厉害也很有动力。但毕竟内心不是能够静得下来的,所以学什么都是一个半吊子,就这模样,甭说看书了,就是把书撕了一页页的点火烧,他恐怕也没那个耐性,会将一摞书全投到河里去。
所以苏信虽说是每日人坐在这里了,但是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好几日了,第一篇列传也才将将看完,速度实另姬、苏二人不忍直视。
他看的那一篇是还是最短的,说是上古伯国有一公子名为孤竹,身为长子却不喜权势,父亲死后不肯受位,传于幼弟,遨游天下。
彼时天下已乱,西面荣国昌伯公卒,其子叔夷公载木主,自立为王,东伐洛京。孤竹君闻此西向,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叔夷不听,强攻洛京,三月而下城,百姓相迎。孤竹却以为耻,隐于东阳山上,不与外界往来。叔夷公感其仁义,命人多次想邀,终不来。
后叔夷公听信易仲之词,火围东阳山,期冀能够逼迫孤竹君下山,但火尽仍不见人,搜山才知孤竹君抱树而卒。
叔夷公悔之,怒易仲,杀之。
苏信纠结了好些日子才看完,看完之后特别有感触,双眼泪汪汪的跑到姬篱面前跟姬篱说:
“呜呜,主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像孤竹一样忠心的。”
姬篱闻言只愣,好久才曲着手指,拿指骨摁了摁眉心。
苏青才旁边敲着桌子笑得特张扬。
苏信一脸茫然无辜。
他们俩当然不会跟苏信解释这其中缘由,苏信就跑去问廿一,廿一闻言也笑了:
“苏信,你怎么这么愣,什么都不懂还要瞎表忠心。”
苏信虚心请教。
廿一道:“当时的天下之主夏余王很不得人心,不仅对百姓是要求交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对贵族也很苛刻。荣国的昌伯公就是被他所害死的。所以叔夷公才会说要起兵反他。从叔夷攻下洛京的时候百姓欢呼,夹道欢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夏余王有多遭人痛恨。
但是叔夷公本身也是个不怎么样的人,心性很残忍,看他恼怒杀易仲就知道了,而且易仲也不是他唯一一个杀掉的人。
至于孤竹君呢,他是真正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的,很早就不打算在夏余王手底下做事了,所以他父亲死后他才会遨游天下。叔夷公起兵的时候,正逢洛京夏余王大聚诸侯,他幼弟就在那里。孤竹为了让他们伯国能够在夏余王那里摘得干净,就跑到叔夷公面前说了那番话。但是实际上却早就传书给了叔夷,两人才上演了这么一出。
不然你当就他说的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叔夷那样的人怎么会容忍他走?后来伯国跟随荣国攻城,也可以作为这此中佐证。
叔夷称帝之后,觉得孤竹是个人才,但是又惧怕他的心思,多次想引来来京都没有做到之后就火烧东阳山。这道命令是叔夷公亲自下的,想要逼迫出孤竹君只是个说辞,实际上他在山下早就布了人马,等孤竹君下来就杀掉。
但是孤竹君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情,很早就离开了东阳山,在叔夷放火烧山之后,就另外集结了一批人反对叔夷公的暴政,打的就是易仲身死的旗子。因为易仲在当时是个显儒。
叔夷称帝不到一月就覆灭了,随后起义将领将皇位让与孤竹君幼弟,伯氏一族正式称王,但是孤竹君的下落却再不听闻。”
廿一看着苏信特无辜的表情,很不厚道的笑,“哈哈,你还说你要做孤竹君。他哪里是仁义忠孝之人?十足十的心思最深的那个啊。”
苏信只好不住的抽嘴角。
很囧。
第五章 犹抱琵琶
苏青将手里那则文章看完,抬眼看了看窗外,见院中不见苏信的人影,才半掩了书,望向姬篱那边。
姬篱抬起头来挑眉问:“怎么了?”
苏青道:“我当你随意拿了本列传给苏信看,怎么偏就是年氏的?年氏做文章都惯常把错误指摘干净,看起来也就都是华丽和乐的模样,却和史实相去甚远,文中事件虽都是据实存在,但都披了一层忠孝仁义的纱衣,你又指着苏信那样的性子能看出什么来?”
她微微偏了脑袋,打量姬篱面上的神情,“还是……你在试探他?”
姬篱面上破冰一笑,“怎么这样胡思乱想起来?”
苏青皱着眉头凝住他的面颊,“列传写的最好的是公羊氏,事件前后条理分明,当中各自的弯弯绕也叙述得很清楚。你要真想让苏信学点什么,公羊氏的那本定应该是首选,但是你偏偏选了年氏的那本,若说是没有别的心思,我却是分毫都不肯相信的。”
姬篱笑笑,“盛京里和顾女萝言谈的时候,怎地不见你有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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