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没有思考萧盛身后势力之事,由衷觉得服气。
穆放扬了扬手,他也是一宿没睡,但精神却及不上萧盛,还是身体垮了的缘故。
萧盛目视前方,抓住缰绳的手却紧了紧。
穆放:“儿郎们!放手去做,我在离边等着你们带骨特泽的头来见!”
“是!”
声音比之前更洪亮。
萧盛回过神来,目光一一扫过后方,沈修,蒙瑜,最后揽辔拱了手,“诸位将军放心,我定大破骨特泽之军,扬我卫国之威。”
言罢调转马头,拍马就走。
只是在经过穆放身边的时候,轻轻道了一声:“照顾好你自己。”
穆梧州一怔。
十七和卅九亦拱手离去。
士卒亦跨马依次离去。
西城门外面的堤岸上,厚雪三寸,马蹄下落却具在同一位置。
就像只有一排人。
穆放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蹄印,遥遥锁住在军队前的那个人,唇张唇合,做了口型。
暮归,你一定要安然回来。
只是无声。
北风呜咽,呼呼卷起雪粒子,渐渐没了地上的蹄印。
白雪送归。
第五十六章 迎战
萧盛从里边西城门出,在木叶中转,再一路向东,绕到了楼烦王石羊王驻地的后方。
他有三千人,骨特泽领兵八千人。
是夜,营帐之内,萧盛带了千夫长进来商讨。
十七和卅九在他身后立着,面如表情,像两尊煞神。
萧盛:“这里距骨特泽的兵马只有一天的路程,你们有什么想法没有?”
符琰是个急性子,听完就嚷嚷开了,“将军难道在顾忌什么?我们就一路偷袭过去,不是正好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萧盛手搭着扶手,问道:“具体呢?”
符琰一愣,明显没反应过来,“什么具体?”
另一千夫长,孙无雍道:“将军是在想偷袭的具体时间,人手安排,还有出兵阵型?”
萧盛点了点头。
孙无雍道:“将军,我们明平时分离开离边,又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如果有人给北境骨特泽报信,我们恐怕会中了骨特泽的埋伏啊。”
萧盛看向他,在心里暗自点了头。
虽然训练了他们一个月的功夫了,但是萧盛除了训练上的东西之外并不都清楚他们是怎样的人。虽然他此番已经想好如何对敌,但是也还是把他们召集在了一起,想看看他们的心思。
这个孙无雍倒是不错。
萧盛微微侧了身子,长腿伸直,交叉落在地上,姿态随意了些。
“这个不必担心,离边和木叶都有人在盯着,真有人动手,绝对逃不出穆家的眼睛。”
孙无雍当是穆放已有安排,松了口气,道:“属下觉得时间比较好定,就黎明前人最困的时候进攻比较好,至于出兵——”他抿了抿唇。“——我们人手只有三千,骨特泽的对岸虽然是我们的人,但真要保密,就连他们都不能通知。所以还是相当于直接三千对上八千,不能包围进攻,只能从背面直线进攻。”
萧盛听着点了点头,又看向另外一个千夫长,“周邦,你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怎么不说说你的想法?”
周邦苦笑道:“将军其实心里面早就有了计较,这是在考我们吧?邦只爱杀敌,对这些打仗的弯弯绕最不耐烦,将军就不要为难我了。”
萧盛笑道:“你倒是实诚。——不过我相信乌夷任人有术。能够被他选出来放在千夫长的位置上的,绝不会是泛泛之辈。所以你还是说说你的想法罢。”
周邦听一句面色苦一句,最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形容非常悲苦,嘟囔道:“将军您还真是不死心啊……”
声音渐渐小下去。但是苦恼神情还是继续摆着。
萧盛也不再催他,只是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把目光打上去,看着周邦把脑袋低了又低,最后低不下去了,只好苦着脸摊开手,“好罢好罢——属下只是在想,就算我们经历了这之前的训练对上骨特泽不会害怕。但是如果说有什么压倒性优势,恐怕还不然。骨特泽是北靖第一勇士,卓力格图把他派过来想把楼烦石羊王所在的好风水收回去,也是有着这个考虑。那个地盘有多重要,应该不用属下说罢。——所以这场仗,恐怕还不好硬拼……”
后面又逐渐消音。却听着符琰“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叫道:“我靠啊周邦!仗还没打呢,你怎么就先来灭自己的威风!丢人不丢人!”
周邦苦着脸,看着萧盛,目光很哀怨。
所以说不想说啊不想说啊。将军您非让我说,看罢看罢,果然被人骂了。扰乱军心的罪名担不起啊担不起啊。呜呜。
萧盛伸了伸手,示意符琰不要再说话,看向周邦,问道:“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周邦倒是知道萧盛不会责怪他,不过也没见多高兴,手指在底下静悄悄的指了指孙无雍。意思是:将军,小的我才疏学浅,作战可比不上孙无雍厉害,您还是问他罢。甭折腾我了。
萧盛面具下面,唇角勾了勾。
这个周邦,倒是个趣人。就是忒不像个军队里面待着的。
孙无雍可没周邦那么多花花肠子,见他说不出来,以为他是苦恼到了,当即拱手道:“将军,不妨且战且退,回头再杀他们一个回马枪?”
萧盛的目光从周邦身上收了回来,看向孙无雍,点了点头,“这样倒是很好。”他顿了顿,复又笑道,“不过既然还有另外的兵马在对岸守着,不用一用,怎么对得起他们一贯的死守?——卅九,你届时跑一趟罢。”
卅九在他伸手答了一声“是。”
孙无雍目光在卅九身上扫了一眼,有些迟疑,嘴唇上下碰了碰,但到底没开口。
符琰就没那么隐晦了,张口就问:“这个小哥儿看着年纪轻,真的能办好这个差事?”
摆明了不相信卅九。
萧盛道:“卅九跟在我身边有些年头了,这点信任我还是给得起的,若到时候误了大事,不用你们说,我也不会轻饶他,定会按军纪惩处。孙无雍,你到时候负责。——卅九,听明白了么?”
卅九再次应了一个“是。”
孙无雍也应了一声。
符琰倒是知道孙无雍是个什么性子,既然萧盛都这样说了,也就住了嘴。
倒不是不服气萧盛,关键是这个卅九他见都没见过,如果是让十七去的话,他也不会说出来,毕竟十七跟他们训练的时候,他看着觉得挺厉害的。
事情到此也便了了,萧盛便放了他们回去休息,并说好了明天未时出发,到达骨特泽驻地的时候正好是丑寅交界时分。
都相继离开,十七攀着卅九的肩膀问:“卅九,我咋觉得主子是想把你支开呢?”
卅九道:“我跟卓力格图洽谈的时候见过骨特泽,我不确定他会不会认出我,但还是小心为上。”
“原来是这样。”十七像模像样点了点头,松了攀着他的手,指着他哈哈笑道,“看罢看罢,主子还是喜欢我一点。你看我都一直在他身边呆着呢。”
卅九眉毛抽了抽,脸黑了一大半。
撇开他的手,问道:“我觉得今晚上这三个人如何?”
“都各有优劣啊,不过那个周邦蛮好玩。就是以后到京城任职了,也能混下去。”
“我倒觉得孙无雍不错。光明磊落些。”
十七“嗤”了一声,“那是不懂变通好吧?”
卅九回给他一个目光,十七“嘿嘿”两声,挠挠头也先回了自己营帐。
卅九看了看天色,想:明日那场战,究竟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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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寅时,军队如月到了骨特泽所在驻地。
萧盛没有言语,暗中打了一个手势,黑马玄衣的一整队人马。一下子全部冲了出去。像是奔流而下的黄河之水。
守夜的巡逻兵集中在营帐前方,根本没有料到敌人会从后方来,他们转过身的时候就看见卫国兵马踏着滚滚飞尘从高地冲下,气势难以抵挡。
骨特泽被马蹄声惊醒,出帐看见卫国兵马来袭。转身又看见对岸兵马毫无动静,这才知道卫国使诈,给了他们一个埋伏。连战衣都来不及套上就翻身上马,嘶吼道:“全部起来!兔崽子们!敌人都杀到面前了!”
大部分人起来的时候还是一副懵懂神情,看见飞冲下来的卫国兵马也非常惊讶。但他们反应很快,极快就拿了武器上了马,聚拢在了骨特泽身边。
更近了。
放佛都能看到领头人面具反射的亮光。
骨特泽选的这个位置是个背风面。身后有个连绵小山丘,帐前靠水,前面监督卫国兵马动向,后面挡风,本来是非常有利的一个位置,但是没有想到卫国兵马会从后方杀过来。
已经有北靖的兵马冲上前去。但是萧盛他们一路下坡,速度和张力都非直面可比,加上都知道第一击的重要性,所以都是拼命冲下来,砍萝卜似的直接对上了骨特泽的人。
有谋对无备。一出手就让骨特泽吃了一个大亏。
后面的人看清了形势,都站在了骨特泽身边,没有再往前冲,大刀对向了萧盛他们。
月光清澈,北风寒冷,刀光反射着月光,一片肃杀景象。
萧盛在骨特泽面前一百米处勒住了马。
骨特泽环视一周,看他剩下的人已不足五千,咬着牙,从牙齿里蹦出两个字:“萧——盛——!”
一字一顿。
萧盛持着长枪,枪头点地,血从长枪上面一点一滴的流下来。他面具上也染了血,在月光下更显狰狞恐怖。
他仰天一笑,极尽狂妄:“正是你爷爷我!乖孙子,吃王八(吃瘪)的感觉如何?”
卫国大军带头大笑,骨特泽脸都青了,手中大刀一挥,人就直接冲了过来。
萧盛策马而出,直面迎上,长枪直对大刀。
兵器相接,萧盛虎口微微有些发麻。他于练武一道虽然极尽钻研,但毕竟不是真正男子,更比不上北靖蛮人力道,硬拼绝对吃亏,只能智取。
骨特泽一击之下,已知萧盛应对勉强,哈哈一笑,再度扑杀过来。
萧盛手扯马缰,迎面而前,靠近骨特泽时却陡然身体一滑,长枪直接刺在了骨特泽马腹之上。
两人交错而过。骨特泽被惊马带的老远,回身看向萧盛,非常不甘心,一挥手,北靖重兵直接向萧盛扑了过来。
十七反应迅速,当前就挥手带着兵马冲了出去。
萧盛和骨特泽被重兵冲散,各自左右刺杀,斩敌无数,间或回身对望,眼中都是慢慢的不甘心。
骨特泽马倒匐地,翻身就下了马,但仗着一身蛮力,勇猛不减。一把大刀在他手里挥得虎虎生风,大刀扫过,落下人马无数,竟仿如无人之境。
萧盛冷哼一声,朝他冲过去。骨特泽看的清清楚楚,横扫大刀,要扫他马腿。
不料萧盛控马迅速,马蹄一跃,直接越过了他的头顶,萧盛长枪一出,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胛。
骨特泽醒时本就慌乱,只顾叫醒众人,铠甲却是混乱。却仗着自己蛮力一直不畏,不想萧盛竟一枪洞穿。
卫国兵马和北靖兵马本就交战在了一处,有北靖人见此情景,非常慌乱,一个劲儿的喊:“不好了不好了骨特泽将军被杀了!”
声音一传十十传百,北靖兵马竟尽皆慌乱起来。
后面却不知又有谁在喊:“卫国的兵马渡河从后面杀过来了!”
两个消息轰然砸下来,北靖队伍更加慌乱,卫国兵马却是越杀越起劲,长枪血色越重,战场竟完全成了一面倒的状态。
第五十七章 再战
前方将领被斩,后方卫国援军渡河而来,前后夹击,北靖士气一落千丈,战到最后只能被俘。
尽管如此,战事也是到了点卯时分方告结束。
萧盛吩咐清点人数,看双方死伤数额。他在骨特泽营帐中央坐下,铠甲相撞,哐当当地直响。
他受了点伤,不重,但有些乏力。铠甲上沾染了鲜血,又凝在上头,一片一片的黑红。
这个时候天还没有亮,萧盛只能借助夜视看身边走过来又走过去的士兵,带过来浓郁的鲜血味。
这一次对战骨特泽,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这样顺利,还是亏了出手不意的缘故。
天色渐渐亮了些,卅九过来报人数,敌军死伤过半,剩下的俘虏也都捆绑完毕,等待带回离边。己方伤五百人,死十九人。
他说完之后看向随意坐在地上的萧盛,旁边立着他的枪。面具没有取下来,但是上面血痕交错,干涸了和还在流淌的鲜血把他的面具画得像鬼一样,越发狰狞恐怖。
萧盛没有说话,静静默坐,只是握住长枪的手动了动。
半晌,萧盛才问道:“死了的是那些人,记下来没有?”
卅九发现他的声音很嘶哑。
他垂下头,“孙无雍将军已经记下来了。”
萧盛道:“好好安葬。回去之后,跟他们家人说明白。”
萧盛说得很缓慢,话里有着不明显的颤音。如果不是卅九在努力听他的声音,大概还听不出来。
女子终究是软弱的,他想,就算是看起来一贯很强大的主子,也不例外。
他垂首低低应了一声,“是。”
萧盛挥了挥手,“你去说一下,好好休息半日。巳时拔营,守营轮班的,让十七安排一下。”
“是。”
萧盛自坐在原地,不动。两个眼皮子却打架似的,一会儿分一会儿合,他脑袋中有些混沌,迷迷糊糊的,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他不是没有见过血腥,上一次和沈修蒙瑜对战楼烦石羊的时候也斩杀过很多人。但是那个时候只有他和十七两个人,他完全不用担心他们俩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尽管那个时候看到血,他也只觉得是因为能力不够,所以才会被人轻易杀害。觉得那也是一种软弱。
但是这一次,带着他自己训练出来的人。他会觉得很担心。
担心到最后身边熟悉的面孔会倒下去,会埋进黄土,会再也睁不开眼睛。
这种担心,恐慌,忧郁的情绪。在他结束了战争以后,立在原地的时候非常明显。让他觉得战争非常罪恶,甚至下一秒就想直接离开。
十七突然跑到他面前晃悠,看见萧盛闭着眼,伸手在他面前晃啊晃啊晃,萧盛感觉到了气流波动,淡淡道:“十七。你再晃来晃去,我就把你的手剁下来,直接埋在这里你信不信。”
十七戚戚然收回自己的手,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突然见萧盛眼睛陡然睁开,吓得僵在原地。连吐出来的舌头都忘了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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