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盛冷哼道:“就算如此,难道顾家又有了?还不是心心念念要着天下之主的位置!”
顾女萝却骤然笑了,灿烂如明花,“侯爷,我顾氏一族就是武朝王室的正统血脉,若非当初武朝太子临时兴起去幽州玩耍,在宫中留了个替身,恐怕城破之日,顾家命数也就尽了。但既然上天让家族另外存活百年之久,难道就没有一点天意在里头?”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揣度萧盛面色,说到最后的时候,唇角微微一勾,“侯爷难道就不考虑考虑?”
萧盛骤然抬眼望她,唇角绽放其一丝笑容,“不,本侯不必考虑。”
手中的长剑已经刺了出去。
顾女萝始料未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剑入内。她不可置信的看向萧盛,怎么都没有想到萧盛居然没有动心。
萧盛却抬手取下了面具。
顾女萝身子一抖。
这张脸,她没有亲自见过。但是她见过丹青大师画过。
这是北苏青的脸。
早就应该死了的北苏青,没有想到不但没有死,居然还这样大张旗鼓的来到京城,来到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最可笑的是,她还扮作了一个花花公子,让顾女萝减少了对他的防心。
顾女萝吃惊的看着萧盛,血从伤口里流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终于,她闭上了眼。
萧盛拔出了长剑。
第九十章 败寇
顾家围困禁宫的闹剧在第二日天明的时候已经完结。早朝的官员站在南门外,看着血流成河的尸体,心里面都很有些心惊胆战。
昨日夜间的事情,大家都不是聋子瞎子,所以都看的很明白。包括兵部五千人马绝佳的兵力,巴蜀太守庄晏隐藏着带进京的其他兵马,以及还没有建立起来的南军的拼命厮杀。
但是站在宫门口的人都是在朝中浸淫了多年的老油条,所以他们也只是相互望了望彼此的神色,此后便再不多言。
侯爷萧盛吩咐了人在处理“战场”,眼见着那些尸体被搬在一起,缺胳膊断腿,鲜血淋漓的模样,都很有些惊悚。但是他们都不敢说话。心里面都在揣测,是不是陛下早就知道了这一遭,所以分毫不乱,也并没有下令对庄晏和萧盛进行处罚。
被带进宫里面的只有一个,顾庭。
曾经一手遮天的顾庭,今天早上,是被押进宫的。
而他的女儿,顾女萝,有人眼尖地看到她穿着戎装,尸体混在一堆尸体里,根本不分明。
官场沉浮,至此,才有不少人深知天威难测。
上书房。
姬篱扶着文皇帝再位置上坐下,随即躬身站在文皇帝的身后,和站在对面的姬越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离文皇帝位置不远的地方,顾庭盘腿坐在地上,却不肯跪。
守卫想让他跪下,甚至不惜要打断他的腿,但是顾庭态度很坚决,就算腿断了,他也只是软软的趴在地上,不向着文皇帝的方向,也不跪。
文皇帝咳了咳。
他的面色很不好。
“顾庭,你就没有什么话说么?”
顾庭盘腿坐在地面上,嘴角还挂着曾经风华绝代的笑容。放佛他仍然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权臣。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文皇帝咳了咳,“武朝已经覆灭了一百多年了。”
顾庭笑道:“如果昨天晚上我成功了。今天坐在你的位置上的就是我。至于姬越和姬篱,或许死了,或许逃了。但不管怎么样,如果有一分活着的可能,他们肯定不会愿意死。同样,如果有一分能把自己的位置夺回来的可能,他们也不会放弃。”
文皇帝笑了笑,“以己度人,你倒是举了一个好例子。”
他顿了顿,“只是。你明知道胜算不大,为什么还要动手?”
顾庭笑道:“没有什么东西有绝对的胜算,我知道胜算不大,但是我还是会动手。就像你不知道我会不会反,但是一定会提防我。这是一样的道理。”
文皇帝摇了摇头,“这不一样,功高震主,没有多少人能够忍受。”
顾庭一笑,“诚然是功高震主,但是这一笔功高也是姬姓皇族慢慢培养出来的,我兵部觉得我做的有什么不对。何况不是我。也会是别人。”顾庭突然很奇异的笑了一下,“你在这个位置这么多年,也自然看得清楚卫国的内忧外患到底是什么,就算萧盛平了北境,但是还有个由苏赫乌尤坐镇的西夷,南边还有苗疆。东南也不稳,还有吏治,还有官员的贪污和谋权。这些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卫国其实在一个很危险的境地。就算现在是稳的。你能确保几年之后还是稳的么?”
文皇帝面上的笑容突然一收。
他定定的看着顾庭,突然笑道:“那有如何?消灭蠹虫,要一只一只的来,你就是最大的那一个,如果你死了,至少朕的心能安稳下来一半。至于别的——朕有这个自信,能够一一的做好。”
顾庭猛地哈哈笑了起来,笑到一半,笑容突然一收,“是么?你能够安稳的把这些处理下来?如果你能处理下来,那你当初又为什么要一一的借助外面的势力?甚至包括顾家的?”
他哈哈大笑,却牵扯到了伤口,笑声顿了一下,“内忧外患,只有卫国存在,这些东西就不可能消失。你以为你能够控制得住么?卓力格图的心思,苏赫乌尤的心思,苗疆的心思,庄晏的心思,苏家的心思,还有原先的五大家族里面的韩家和魏家的心思,你都摸得准么?现在你还能控制住,以后呢?——这还是别的,要说起来,你甚至连你自己儿子的心思都摸不清楚,不是么?姬允去北燕的想法你知道么?姬篱的心思你知道么?就是姬越,一贯都是墙头草的模样,他的心思,你又知道么?”
姬篱和姬越听闻到自己的名字,都是一怔,目光直接往顾庭那边刺了过去。
顾庭却兀自笑道:“哈哈,你不知道!就算你知道,你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动这样那样的心思!人心是最摸不准的,所以你才会面临那么多危机!”
文皇帝一笑,“每个人的心思都是摸不准的,朕也不需要完全摸得准这些,朕要的只是一个平衡。就像朕容忍你一样。只要你没有过界,朕就不会对你动手。——但是你既然已经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就不能怪朕心狠了。”
顾庭冷哼一声,“苏信拿走了武朝的传国玉玺,见了这个东西,难道你还能放下戒心?不过是说的好听。如果我昨天晚上不动手,今天早上面临的肯定是抄家腰斩的圣旨!左右都是一死,不搏一搏就死,实在太窝囊。”
顾庭看了看文皇帝,“其实你的生命也所剩不多,我很好奇,黄泉路上,你我会不会同伴。”
文皇帝轻轻地咳了咳,他从见到顾庭开始就是满脸的笑容,无论顾庭说什么话,他的面上都保持着完美,现在也是。
他听了这句话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正好,我们也算老朋友了,黄泉路上有人作伴,也是相当。”
他看了看顾庭,突然抬了抬右手。姬篱在他旁边俯下身子,疑惑的问:“父皇?”
文皇帝指了指顾庭的手,笑道:“孩子,你要学的还很多啊。——你看他的手。”
姬篱往那边看去,偏过脑袋的一刹那,突然看到一道光线朝他这边飞了过来,他向后一避,左手却已经极快地伸了出去,抓住了那一根银针。
银针再深一分,就是文皇帝的眼睛。
但是文皇帝的眼睛眨都没有眨。
姬篱手执银针,见针端前方一片绿色,拿近一看,才发现居然啐了毒,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顾庭在那边哈哈一笑,“不愧是斗了这么多年的老对手,闻弦歌而知雅意,比这些小孩子强得多。”
文皇帝微微一笑,“不,就算我不提醒,他们也抓得住。”
顾庭冷冷一哼,却不应答。只是看着文皇帝,眼睛里面波涛汹涌,情绪万千。
“真是没有想到,走错了一步萧盛,就满盘都错了。”
本来以为萧盛是个局外人,也不会知道白玉簪子里面蛊虫的秘密,所以顾女萝用来指使苏信的时候很放心。但是就这么一个疏忽,居然就让苏信钻了空子,拿到了武朝的传国玉玺。
如果不是怕武朝的传国玉玺到文皇帝的手上,他们也不会那么仓促的调兵,那么仓促的围困禁宫,把自己的本事展示出来。
萧盛是一个变数,庄晏也是一个变数。
这两个变数,让顾庭兵败垂成。不然,就凭借禁宫的一千人马,哪里能够抵抗他精心训练的五千兵马。
却不想文皇帝哈哈一笑,“还有一个变数,大概你不知道。”
顾庭:“噢?”
除了萧盛和庄晏,还有谁是变数?
却听文皇帝拍了两下手,外面的门却开了,有一个人逆着光站在门口,垂手道:“陛下。”
顾庭骤然听见声音,立马向后面看了过去,待看清楚是谁,却是怒火攻心,直接啐了他一口。
那人不慌不忙的向后面退了一步,正站在顾庭可攻击的范围之外。
顾庭双眼眯起来,“好,好,只怪我太相信蛊虫,竟然遭了你们父子的道。真真是阴沟里翻船!”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申仲。
申仲的父亲也不是别人,正是楼烦王身边的那个弓背老人。
文皇帝抬了抬手,示意申仲出去,笑意盈盈的看着顾庭,笑道:“现在,你是心服口服了么?”
顾庭冷哼一声,“凭你一个两个又怎么样?顾家死士众多,列出名册来的就是四百多个,别说还有其他的了。——陛下,您尽可慢慢的找,微臣希望您能尽快都抓出来。”
说到后面,笑容已经变成了狞笑。
文皇帝的眼睛一凝,看了看他,陡然笑道:“群龙无首,朕又何必去费这样的心思?”
顾庭哈哈一笑,笑声里面带着猖狂,“先祖既然能够偷梁换柱苏家的人,又为什么不能偷梁换柱本家的人。——陛下啊陛下,可不要被您的眼睛蒙蔽了。”
他话音刚落,姬篱便又见一枚银针被掷了出来,他伸手擒住,正欲跟顾庭算账,却见顾庭坐在原地,全身已经松懈下来。
已经是闭上了眼睛。
文皇帝摆了摆手。
第九十一章 飞鸟不尽,良弓何藏
乾元五十五年,顾庭以京畿五千兵力围困禁宫,事败,满门抄斩。
文皇帝在早朝的时候下了这道圣旨,算是给这件事情定性收尾。庄晏和萧盛都以“保王”的名义各自封官加爵,满朝的风向一下子全然变了。
萧盛浴血杀了一晚上,衣服上到处都是血渍,偏偏早朝又站了一早上,所以出来的时候越发觉得身上粘着,各种不舒服。也无心跟官员们说话,自己就先上了马车,抬了抬手,吩咐十七驾车。
马车里面空旷,只是正中间的小几上放着十七找过来的伤药之类,萧盛没受多少伤,只是身上有股子乏劲儿,坐上去靠着内壁就直接闭上了眼睛。
顾女萝这一死,她总觉得不真实。从四十九年直到她开始两个人就在明里暗里的斗,又让顾女萝吃亏了的,也有让她自己佩服得不行的,总觉得顾女萝就是有九条命的猫,怎么都死不了。
私心里,她有时候也恨顾女萝恨得要死,就想不顾一切拿把刀直接跟她拼了,大开大合,不留情的动手。但是那也只是有的时候想想而已,更多的时候,萧盛想的则是,这一步走下来,顾女萝会怎样反攻?
似乎从一开始,萧盛就没有想过顾女萝是会死的,那么大命的一个人。所以萧盛之前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顾女萝已经死了的事实,几次跑过去翻看顾女萝的尸体,看是不是本人,看是不是真的一点气息都没有了。
十七那会儿看她的眼神跟看怪物似的。
萧盛用脚趾头都能补出来他在想什么:主子脑子是不是不正常了?不会当男人当得太久了,都喜欢上女人了吧?
萧盛没理。
不过就算是现在,萧盛想着顾女萝已经死了的消息,也总觉得接受无能。心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激灵她一下:顾女萝还没死呢,你在做梦呢。
闹得她都有一点分不清哪一点是真的,哪一点是梦了。
真是,要是别人能够手刃敌人。第一种情绪应该是高兴的没边没迹吧,她这么怅然若失的算怎么回事?
萧盛有些烦恼的扒拉扒拉头发,自暴自弃的把脑袋往马车内壁上一磕。
闭眼!睡觉!
萧盛结结实实睡了一整天,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总算清醒了。喝了杯茶,终于接受现在已经尘埃落定的现实。
十七在门外面察觉到萧盛已经醒了,隔着门在外面喊:“主子主子,三殿下说了,等你醒了就去找他,他有些事情跟你说。”
萧盛点了点头,“先找些东西来吃,吃过再去找他不迟。”
十七自然依言去了。
萧盛到的时候姬篱又在看书,萧盛立在门口看了他半晌,陡然笑道:“什么时候见到你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就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你破功了。”
姬篱听见声响,把手中的书放下,“刚了结了一桩大事,才看看书而已,哪里是什么淡然模样?”
萧盛走进去。“找我来是什么事情?”
姬篱沉吟了一下,把顾庭死前和文皇帝说的那些话拿出来说了,萧盛安静听完,笑道:“顾家真的要再起事,苗疆是关键。这件事情你应该告诉庄晏。——不过你就这样说了,陛下那里不介意?”
姬篱抿了抿唇,道:“父皇的身子能撑的了多久谁都说不准。能够早一点就准备就早一点做准备。——庄晏那边我已经让人告诉了。”
萧盛想了想,“苗疆要举事,名头和时机都需要,绝对不会像顾庭这一次这样仓促动作。所以契机很可能就是苏赫乌尤火力全开对上巴蜀,庄晏北边自顾不暇,就不能够分心来牵制苗疆了。”
她顿了顿。道:“苏赫乌尤当初肯从北境回西夷,也是因为西夷那边的局面他能稳得住,现在西夷留下来的人都是他刻意拿捏得住的,所以西夷的局势他不怕。要对巴蜀动作,肯定要试探庄晏的深浅吧?他现在有没有陈兵昆山。和庄晏遥遥而望?”
姬篱点了点头,“果然瞒不过你。苏赫乌尤之前就在试探,但是最近时间里应该不会动作。”
萧盛想了想,笑道:“好不容易了结了一件事情,可不要再想这些了。总归还有几年,等那些事情一一到来的时候再说罢。——顾庭和顾女萝一死,其实就可以先放下一半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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