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有人推了车卖馄饨,皮薄馅多,又生的小巧玲珑,煮出来晶莹剔透,汤面上还撒了葱花,看了就让人食指大动。姬篱看见了就吵嚷着买,苏青自己也想吃,就付了银子。只摊主本来就是叫卖,周围没有桌椅板凳什么的,他们俩人也不惧,端着碗当街吃,一点王子皇孙的礼仪也没有,自个儿却在那处十分欢乐。
二人又逛了好一会儿,便准备回去。姬篱仔细看了看苏青面上的神色,见她没什么不满,便觉着昨日那事儿算揭过了,就蹦蹦跳跳的继续磨苏青说还是要去她那边住,苏青自然也应了。
回去之后见着苏信又拿了帖子来,自顾女萝府上一邀之后苏信几乎每日都有帖子给她,就是推了又推,延了又延,也还是有许多,苏青也着实有些厌了。所以她没忍住皱了皱眉头,“苏信,要不你放个风声去说这段日子我要潜心修书,不见人了吧。”
苏信面上显现出为难的神色,“小姐,是顾家小姐。”
苏青眉目轻动。
顾女萝?
感情她还没去找呢,她就先主动上门了。
苏青接过帖子,红色的梅花笺,上面用金粉涂了字,大气漂亮,有顾女萝一贯的风范。倒是换了个说辞,说是华府的千金华千仪归来,邀盛京里的姊妹相聚。苏青想着,她也不算他们圈子里的人,怎么就把她给扯上了?又想到他们都说她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便想着这是要挖坑给她跳。
不过挖坑便挖坑吧,苏青又不是任人揉捏的绵软性子,难道还怕她不成?便回房间去寻件衣服穿。苏青原就爱穿男装,在漠北那时候是扮小子,现在又是穿朝服。文皇帝倒是提了句要将女官的衣服重新做,按照品秩顺序一溜儿弄下来,不过也算个大工程,宫裁们不到开春想必拿不出来。因着这些限制,苏青到现今倒真没怎么穿过女装,所以她试了好些衣服,却总觉着穿不出来一点闺秀样子。皱着眉头对镜子看了半晌,到底还是换下来,拿了男装上身。
上马车之前苏信倒是给了她一张折纸,上面列了华千仪的一些讯息,苏青心里赞了一声,一目十行看完了,自往马车里的香炉里投了,眼见着它化了灰烬,才又安静的坐了回去。
华家也是四大家族里头的,因着这辈直系没个男孩,所以华千仪是预备族长,只等着成亲时候便正式掌管家族,跟顾女萝也有几分相似。不过说是此人光风霁月,心胸气度比顾女萝高出数倍。
华千仪一般不在京城,她是个欢喜四处游历的性子,所以这些年常年在外,游遍了整个大卫江山,只每逢上过年的时候回来下,别的时候都不见影子。
再多的讯息却是没有了,但给她的评价都算挺正面,所以便想着应当不是一个难缠的主儿,但今日本也不是因着华千仪去的,顾女萝的动作才是重头。
顾府门前早就有丫鬟垂首在那边等着,见马车到了,立马迎上来,伸出手准备扶着苏青下来。但是一见她一身男装打扮就华丽丽的愣了,默默的退回到一边,动作很怨念。
苏青倒是注意到了,不过没有往心里去,只向着微微笑了笑,就往里面去了。
顾女萝定的位置是她家后花园,一群莺莺燕燕坐在那里,披着各种颜色的氅衣,各自谈笑风生。看见苏青过来都愣了,随即都往主座那边看过去。
华千仪披着莹白弹墨祥云纹样式的氅子,只往那边一座,气势便压在座群芳一头。约莫是察觉到了他人的目光,抬起头来向这边一瞥,看见苏青微微点了头示意,面上却还是无欢无喜的模样。倒是顾女萝迎上前来跟她招呼,“妹妹,可算把你盼来了。”
苏青笑着回了礼。
倒是未想到华千仪是这样清冷的性子,不过气度的确不一般,到底是少族长的身份,不似寻常的闺阁女子。
苏青这里倒想起来辛阙说她那几个妹妹的话,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顾女萝见了,也笑,“妹妹倒是大福气,当初女状元的事情闹得风风火火的,现今却还是安安稳稳的到了姐姐这儿,还被陛下封了官,当真是了不得。”她亲手捧上茶来,“之前姐姐想着妹妹新官上任必然忙得很,也不便打扰,今便就此姐妹齐聚的日子恭喜妹妹了。”
苏青笑着接过,“姐姐太客气了,妹妹不过是一时运气,若论福气,哪能比得上姐姐呢。”
都是话里有话。华千仪从来自负自己才情无双,又向来是目下无尘的模样,早不知得罪了多少闺阁里认为自己文采好的女子,偏偏因着她的身份不敢说什么。顾女萝句句摁着她的才情官职说事儿,就是拉仇恨,等着华千仪来为难她。
苏青不知这一点,但听着顾女萝那种阴阳怪调的声音就不大舒服,所以没忍住回了两句嘴,借故讽刺她和太子婚事黄了的事情。意思顾女萝倒是听出来了,就是面上不动声色,照常笑着,往华千仪那边看过去,“千仪姐姐的才情也是很好的,今日正好你们二人相逢,不妨就以‘遇’为题各做首诗吧。”又转向大家,“我们也做吧,虽不及这两位才情,但也可图个乐子不是。”
这就露骨了,就算苏青什么都不知道,也听出来了不对劲,何况看着众美的面色也不大好。她倒是不怕,不过就是一个比诗,还能难到天上去?不过就是她原先还道顾女萝识得大体,养气功夫好,怎么说出来的话却这样“秀气”,没半点她应有的风范?
倒是华千仪看出来了顾女萝的把戏,抬眸看了她一眼,“今日大家都无甚心绪,也就不必为难了。本就是姐妹们无聊时候的游玩,弄那些劳什子做什么?”
完全是老大的口吻,眸子里还夹着浮冰,顾女萝瞬间不说话了。
众美们见情景尴尬,互相使眼色笑谈起来,倒是将话题茬过了。顾女萝又开始笑着招呼大家,这才有了几分主人的样子,言谈也从容些了。
散场的时候华千仪和苏青先走,后面众美们才跟顾女萝话别,安慰了好阵,可算都出去了。看着没外人了,漱玉才走上来,低眉顺目道:“小姐今日言语有些欠妥。”
顾女萝姗姗回到座位上,自顾自给自己沏了茶,笑道:“将你也骗过了?这倒是件好事。”
漱玉表示不解。
顾女萝却微微偏了脑袋,回忆似的,“都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见着华千仪出面给人解围。苏青是破了这个例。”她顿了顿,“苏青来了,府上便少了东西,辛穆两家也起了离意,朝堂上姬越也越发得意,就是华千仪,今日好容易归来,也一反常态,啧啧。”
她言语中颇多感慨,但见漱玉还是一副懵懂模样,便只得笑道:“想不明白?不明白也就不必想了,你只需得知道,你家小姐我是在扮猪准备吞老虎就是了。”
她又给自己到了一杯茶,“苏青啊苏青,我已在你面前扮了两次蠢人,你可别让我失望了才好。”
她抿了茶,唇角浮现出一个笑意。
第十五章 过度章
苏青追上华千仪,跟她道了谢。华千仪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道:“你倒是个异类。”
苏青不解,但见华千仪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便只得微笑颔首,看着她扶着丫鬟的手上了车,目送她走了,方才往自家车架那边走过去。
两度交手,顾女萝虽有些心思,但到底还是逃不过闺阁女子的框架去。苏青就不明白了,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厉害?在她看来,倒还是华千仪对她的胃口些,日后成就想必也不低。
她想着心事,是以没有看到华千仪的车帘子一挑,露出一张男人的面孔来。
姬越望着苏青的背影一眼,见她上了马车,方才转过来,华千仪见了,道:“你倒是对她在意得紧。”话里带戏谑意,只声音还是无悲无喜的。
姬越也不恼,“不过是今晨因着她受了点磨难。”指了指脸上的乌紫印子,华千仪扫了一眼,没说话。姬越讨了个没趣,只得转移话题问她:“今日说了什么?”
“盛京里的小姐们,还能说些什么?”华千仪嘴角弧度向外微抿,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倒是顾女萝不大正常,想挑起我和她之间的战火,完全是一副闺阁里的小器模样,一点风度都没了。”
“顾府失了东西,她不能按时掌权,又不能嫁给大哥,自然慌了。”姬越手里拿了两个琉璃球把玩,“不过顾家的能量还是大,不能掉以轻心。”
华千仪轻嗤,“上有君,下有臣,他们哪里还能蹦跶多久?”她顿了几秒,低垂了眉目道:“不过我先前听说公子之前入狱了?想必顾家也察觉出来些东西,何况陛下之前不声不响地换了身边的管事太监,哪会不引起他们疑心?”
姬越笑道:“所以才需要你回来。你这些年走遍大江南北,明线暗线早布置完毕,在这紧要关头,哪能还在外面?”
华千仪没接话。
姬越度她面上神色,知晓又是旧事,于是叹道:“你迷恋他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不死心?”
华千仪往虚空望去,言语中带缅怀,“他那样的人,温润如玉,胸有沟壑,很难让人不动心。”
姬越便噤了声。
“不过我今次见着苏青,倒也觉出她与我们生于盛京中的人的不同。”她看向姬越,“倒也不再是不甘心了,这么久的不甘心早就够了,但也因着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放不下。”
姬越又是一叹。
“你总归不是一般女子,天下好男儿多得是,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
华千仪微微一笑,“执念,感情,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放下的?”
她笑起来,面上的冰雪就全融成了春水,一张脸也就生动璀璨起来,姬越只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眼,耳根却渐渐染上红色。
出来的时候还早,苏青便也不想尽快回去,便跟苏信说在京城里逛一逛,又想到现今苏宥也在,一个小厮总归不够,便说去挑几个伶俐听话的小厮丫头回来,也算是将苏信的压力分担分担。
苏信听了苏青的意思,沉吟了一会儿,“京城里稍微有名的牙婆都老早都被官家奶奶们定好了,有些资质好的也先往那边送,现在说要,恐怕留下来的都是些平庸的,恐怕不能让小姐满意。”
原先苏信是极寡言的,就是说话也没这么从容,可毕竟现今苏青知道了他身份不简单,再隐瞒下去自然也没什么意思,所以现今苏信同苏青说话常常会将他的思量考虑说出来,苏青听着觉着真诚,事情自然也好办的多。
苏青沉吟了一会儿,“你是说去黑市?这我倒也想过,不过黑市里面买卖的有许多说不出来历的,我现今在京中根基未稳,若当真遇上一些家族中人,恐怕不美。何况黑市开市一向有时间限制,哪可巧就这两天?”
苏青原先在漠北的时候也野,所以有些暗地里的东西她也接触过。何况她原本就管着军需后备,有些时候京城这边下令调粮来不及的,她就只能走暗地里的路子,所以对这些也有些分寸。
倒是苏信没想到,特诧异的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小姐聪慧。”暗道主子没有看错人,又接着说:“属下跟黑市里面的一些人也有些交情,能找到些不惹是非的清白人家的姑娘小子,若主子放心,就交给属下做也行。”
苏青点了头,“那你去做就是了,若是方便,这两日便带回来吧,也好照顾爹爹。”
“是。”
不过听着苏信的意思,倒是他对京城的事情也十分清楚,但他又算是苏宥信得过的一个人,那在苏府待的时间肯定也不短,那便是老早之前他主子就将他放到苏家了?那么许久之前就能想到现今的状况,也着实是有远见了。
又想起来顾池的大手笔,觉着京里聪明人当真不少,只可惜都潜得太深了。
她靠着车厢闭目养神,这才想明白顾女萝当时说那话是想让她成为盛京贵女圈子里面众矢之的的。她们本就是看着华千仪,顾女萝两人的脸色说话的,今日的言谈中顾女萝早就表现了她的不满,要是再拉上华千仪这个人,那盛京里的贵女们肯定就没人敢对她有好脸色了。不过苏青本来就不在乎这些,她们同她又没什么牵连,干嘛非得看着他们的脸色来?
不过若真是这样,那顾女萝也太囿于闺阁了些,不像是在顾家这样的环境里养成的,何况辛阙说他跟顾女萝交过手,还甘拜下风。如果真就是这样的一些把戏,那辛阙也输得太不光彩了些。
何况真这样,华千仪今日又为什么要来帮她?她们二人又没什么关系,之前连面儿都没见过。
所以现在苏青还是觉着她知道的讯息太少,有很多事情都露了马脚,但就是差了一个能将这些东西串联起来的东西,所以就一直处在朦胧状态。
苏青突然挑了帘子,“苏信,你同他说,我今日要见他。”
苏信有些疑惑,不知近日发生了什么事情需得苏青找主子,但还是服帖的说了声“是”。
苏青自然见了苏信面上的疑惑神色,但也没再多说,她心里面乱着,什么话都不想说,径自靠着车厢休息去了。脑子却还是转动着,想着至今为止看到的,想到的一些线索,等都列了出来才算放心,支着手小憩去了。
第十六章 摊牌
也不知苏信怎么传的消息,苏青回去的时候就看见那人又来了,穿着同上次一样的衣服,在位置上默坐,身形挺拔。
也不知来了有多久。
苏青也不饶弯子,直接告诉他自己被京城里的事情弄昏了头。虽然看不见面容,但是还是能够感觉到黑纱下面勾起了个弧度。
“宫里面的事情,说简单也算简单,不过是底下的人想要争权,上面的人又舍不得放权罢了;若说糊涂,整个朝廷里头那么多人,就难免人多事杂,像乱麻一样,到底难说明白。所以究到底,也要看你想知道什么了。”
苏青听了这通话,白眼翻的那叫一个畅快,这明显打太极,说了这么长一段,却偏生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不过想想也是,这些事情这样千头万绪的,就差了中间那条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线索,而这线索要是说出来了,就等于将他的底牌摊出来了,搁谁这也不肯啊。
是以苏青斟酌了一下,问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陛下身边贴身的那个小太监是才换上来的吧,之前的那个去了哪儿?”
倒是没有想到苏青是这样的开头,黑衣人以手支撑着脑袋,笑:“你倒是心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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