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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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饶恕-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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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三老远站着,不知道是在吆喝谁:“看什么看?都给我坐好了!没看见老大在审案子吗?”
  我的心像有几只苍蝇在出溜着爬,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难受得要死。
  林武从屁股下的被子里掏出一团棉花丢给我:“把鼻子堵上,哥哥见不得血。”
  我把棉花卷成一个小球,塞进一个鼻孔,血还在流,林武笑了:“错了,是那一个。”
  等我换好了鼻孔,林武撇腔拉调地问:“卖什么果木的?”
  我不明白,我不是做小买卖的,什么卖果木?
  正发着呆,刚开始喊我的那个人过来了:“老大,他是杨远啊,谁不知道杨远?”
  林武皱了皱眉头:“爱谁谁,在这里我是老大!刘三,把臭虫拖南墙根去,练!”
  “膘子,说话呀?卖什么果木的?”臭虫在墙根哎哟着,这边又审上了。
  “大哥,我在机械厂上班……”
  “没问你在哪儿上班,我是问你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我明白了,咳,你早说啊,玩这套威虎山把戏有什么意思呢?我笑笑:“流氓。”
  林武瞪大了眼睛:“调戏妇女?摸奶子、抠逼?”
  我有点儿上火,但一时又火不得,只好照实了说:“打架,我砍人了……”
  “好嘛,照这么说,我这里来了个‘猛德赫’!砍谁了?”
  “小广。”
  “啊?!”林武一下子呆了,“你是蝴蝶?”
  “是,我是蝴蝶。”
  “刘三!刘三!你他妈的给我滚过来,给大哥磕头!”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刘三真的跪在我的脚下给我砰砰磕了三个头,把我磕得直发晕,把林武磕得笑成了一只被胳肢着的老鼠。这时候,全号子里的人像散会那样,嗡的一声闹嚷起来,看样子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现在想想,这里面可能有两种情况:一些人替我捏了一把汗,见我过了“关”就放心了;一些人瞪着眼睛想看热闹,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一下子瘪气了。
  自然地,我跟林武就成了哥们儿。林武告诉我,他以前很崇拜小广,拿他当大哥待。自从我把小广干了以后,他就不那么崇拜他了。有一次,林武他们在街上瞎晃,碰见小广跟几个人站在市场上玩派,因为林武没叫他声“广哥”,小广的一个兄弟上去就踹了林武一脚。林武的朋友知道那是小广,一个个楞在当地没敢吭声。林武平白挨了一脚,心里很不舒坦,脸上就挂不住了,说了句“别这么横,谁也不是没挨过揍”。小广从怀里抽出一把菜刀就朝他的脸上抡,林武跑了,那几个朋友被砍了好几刀。我问,你也太“逼裂”点了吧?你怎么不找他报仇?林武说,找个屁?我这不是进来了吗?抢劫,就抢了三块钱。
  我问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说进来一个多月了,快要判了。
  这时候,刘三一直在给我按摩肩膀,像一个给鬼子服务的汉奸。
  那个叫臭虫的也“起创”起来了,咋咋呼呼地像一下子成了个人物。
  就这样,我成了这个号子里的老大。
  说实话,那时候我小,没少折腾别人……别笑话我,真的。
  转过一天来,我爹托人给我送来了被褥,牛玉文也给我捎来了几件过冬的衣服。
  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肚子上挨了我一刀的那位大哥还给我送来了一床毯子。
  这期间我又被提出去审讯了几次,主要还是那件事情,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我还干了别的什么。以前跟着我玩的兄弟,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除了当初跟我一起去砍小广的以外,有些人还牵扯别的案子,这我都不知道,我也打听不着。预审科的人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继续交代!别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情我们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就凭这么点事儿,我们会把你抓进来,这么严肃地审问你?他们这么一说,我还真的当真了,最后连我上学的时候曾经偷老师的钢笔都说出来了。
  月底,我在一张纸上签了个字,就是宣布我正式成为罪犯的那张纸——逮捕证。
  那时候判刑可真快啊,刚签了逮捕证,我就接到了起诉书。接起诉书的时候,检察院的人问我,要不要请个律师?我问律师是干什么的?他们说,是帮你说话的。我动心了,问,需要交钱吗?他们说,是的,要交三十五块钱。我说,那我回去考虑考虑。四爪朝天地躺在号子里,我在心里就嘀咕上了,我看见我爹因为操心而苍老的脸,我看见我弟弟因为营养不良而虚肿烂胖的身体,最后我哭了……我没钱请律师。林武说,请个屁!律师跟公检法是一个系统的,他们会帮你说话?别花冤枉钱了,你看看,这里哪个人还请过律师?结果,我没请。林武这小子也挺有意思的,不让我请,他倒请了。那天开完了庭,回来直骂娘,说,大米干饭养出贼来了,律师加着“狠杠”地在法庭上“造”他,根本不向着他说话。我心里直笑,活该!
  不几天,林武就去了集中号。他判了两年,上诉期还不到就去了少管所——因为那时候看守所实在是太拥挤了,人比蚂蚁还多。走的时候,林武特意跑到门口吆喝我:“杨远,记着啊,我去了王村,如果你去不了,就给我写信啊,我等你!”
  我蔽在门后,小声说:“我也快要判了,兴许咱们能分在一块儿呢。”
  押他走的那个警察看了我一眼,笑眯眯地说:“都来吧,国家建设需要你们。”
  这话听得我傻楞了半天,有一刻我竟然以为自己是个有为青年。
  有一次放茅的时候,我见到了李俊海,他判了,被押在集中号等待去劳改队服刑。
  打了声招呼,我问他:“俊海,几年?”
  李俊海笑得很傻:“八年,你呢?什么罪?”
  我说:“还没判,流氓、伤害,俩罪名。”
  李俊海嘱咐我:“定了就好,千万老实,严打的时候‘不论糊’。” 
 
 
 
  
 ~第四章 要玩就玩最猛的~
 
  1
  秋天刚过,我就被判刑了,流氓罪一年,伤害罪二年,合并执行二年半。我心里那个高兴啊!哈哈,不多,一点都不多,这样的形势,这样的罪行,判我这么少,我赚大发了我。审判长告诉我,因为我的年龄不满十八岁,上诉期一到,就应该去少管所服刑了。去了那里一定要好好改造,他说,你家里的人等着你回家呢,争口气,你看看你爸爸为你这事儿憔悴的?不改造好了对不起他啊。听了这话,我的心像塞了一把乱草,毛毛扎扎刺痒得厉害,我几乎是哭着回号子的。我的几个同案直纳闷,杨远这是怎么了?这不像他的做派嘛。金高——我还忘了告诉你,金高是我的铁哥们儿,最厉害的那一刀是他砍的。金高说,杨远,你傻了?你就这么个德行,以后谁还敢跟着你混?咱哥们儿走到哪里也是条汉子,以后在劳改队你这样,还要不要个人形象了?我说,我形象不好吗?你想起你爹,想起你弟弟也这样……金高不理我了,难道光你有爹?光你有弟弟?
  那时候我最想的还不是我爹,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我弟弟。你想想,他傻成那样,我不在家,他会怎么样?我爹整天在学校里忙,上班的时候就把我弟弟关在家里。那时候我弟弟已经不在培智小学上学了,因为他实在是傻得太厉害了。
  回号子收拾了铺盖,我跟林武他们拥抱了一阵,就去了集中号。那里已经有了十几个人。
  刚进门,一个人就嚷了一嗓子:“蝴蝶!”
  “哈哈,是那五啊,早判了?”我冲他点点头。
  “判了,盗窃罪,五年,”那五兴冲冲地扑过来接了我的被褥,“你呢?”
  “两年半,”我转头冲坐在被子上的几个光头打了声招呼,“哥儿几个都来了?”
  那几个人不说话,冷冷地盯着我看。
  那五砰地踹了一脚墙:“哑巴了都?不知道这是河东蝴蝶吗?”
  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嘟囔了一句:“知道,不就是李杂碎的伙计?”
  李杂碎?谁是李杂碎?我茫然,站着没动:“哥们儿,你的话我不明白。”
  那五上前拉了那汉子一把:“管子,别这样,蝴蝶跟老李不是一路人。”
  我顿时有点儿明白了,莫非李杂碎是说的李俊海?
  那个叫“管子”的汉子哼了一声:“李杂碎可是整天在这里喊山——我是蝴蝶他大哥。”
  我乜了他一眼:“哥们儿火气不小啊,他是我大哥又怎么样?”
  那五见我有点儿上火,轻轻拽了我的胳膊一下:“呵呵,他不了解你,慢慢来。”
  管子站起来,把一只手掰得咔咔响:“怎么?跟我拿‘怕头’是吧?来吧,哥哥跟你过上两招。”
  我瞟他一眼,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这家伙好体格,玩真的我不一定是他的个儿,心里就盘算好了应该怎么应付他。
  那五一看这个阵势,慌忙拦着慢慢往上起身的另外几位:“都坐下,都坐下,你们听我说……”
  我装做很害怕的样子,腆着脸靠近管子:“大哥,别动手呀,大家凑到一起都挺不容易的。”
  话还没说完,管子就蹲在了地下,脸扭曲得像一条急速盘缩的蛇——我下手了,我在他的裤裆里猛地撞了一膝盖!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我的另一个膝盖就跪上了他的脖子,他立刻就变成了一滩鼻涕,毫无反抗之力,连喘气都不顺溜了,因为我的膝盖将他的气管压瘪了。一边压着他,我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指着楞在一旁的那几个人:“看什么看?都给我老实!”
  这批家伙一下子全蔫了,有几个竟然笑了,笑得像太监:“那五,快叫你伙计住手啊,大家没想干什么呀。”
  那五似乎也有点糊涂了,转过身来冲我直唱歌:“蝴蝶蝴蝶你干啥,蝴蝶蝴蝶你干啥……”
  我在膝盖上又用了一把力气,感觉他的气焰全下去了,才站起来,拍着手说:“都别跟我玩楞的啊,我的拳头没长眼。”
  管子躺在地下好长时间没有动静,直到那五上去拍了拍他的脸,他才大声地咳嗽起来:“怎么回事儿?打人了这就?”
  我挪到马桶的位置站下了,防备他再跟我发毛,万一他发毛,我想直接用马桶盖砸他。
  我就这样直直地看他,目光炯炯。我有这个经验,这时候越不说话,他越发虚,最后他可能会彻底放弃了尊严。
  这时候,整个号子里鸦雀无声,似乎连别的号子都没了声息。
  果然,呆了没半分钟,管子的眼睛就不敢跟我对视了,他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家猫,出溜一下钻到了自己的被子上。
  我在心里笑了,哈哈,这就是人!在哪里都一样,“你不操他娘,他是不会叫你爹的”,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了这句话。
  说到这里,杨远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咳,这叫什么事儿嘛,其实管子这人挺不错的。”
  我听得津津有味,正想问为什么大家管李俊海叫“李杂碎”,阎坤在隔壁又喊上了:“远哥,刚才提审,我看见俊海了!”
  杨远的眉头又凸了起来。
  阳光已经转到了东面的墙壁上,把几滴蚊子血照得很新鲜,熠熠地放着红光。
  杨远又沉默了,低着头,用一根指头不住地抠脚镣缝隙里的一点污垢。
  我没敢催他,我害怕他冷不丁砸我一手铐。我觉得他像一只奔走在荒野上的狼,稍有刺激就会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来。尽管他这时候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但我的潜意识里有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因为什么。这样闷坐了一阵,晚饭就开始了。我发现他的饭量很小,我几乎可以吃他两个人的。他慢腾腾地把自己的馒头掰在缸子里,然后从被子后面拿出一个玻璃瓶子,拧开盖,伸进勺子去挖了一勺黄色的东西,边往缸子里刮那东西,边问我:“来点儿?”
  我凑过去,上鼻子一闻,一股浓郁的炸肉香扑鼻而来:“猪大油?”
  杨远斜我一眼,又将瓶子盖上了:“你还是别来了,肚子挂不住,容易拉稀。”
  我怏怏地退回去吃我自己的饭,小气鬼,你怎么知道我的肚子挂不住?
  杨远见我不高兴了,放下缸子,用双手套住我的脖子笑道:“你小子真没劲,远哥不是那样的人,好了,吃饭。”
  杨远收回手,用水把馒头泡了,像喝稀饭那样把馒头吃了。这样,他的咸菜自然就归我了。
  吃完了饭,大号那边就开始放茅了。杨远站起来,将耳朵贴到窥视孔上,面色严峻地听那边的声音。我估计他是在听李俊海的声音,因为在不知道李俊海也进来了之前他不这样,这个动作在他跟我讲故事的时候,曾经重复过几遍。可惜,这一次他还是没能听到他想要听到的声音。他似乎很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地转换动作,不是让眼睛贴上就是让耳朵贴上,直到管理员站在小号走廊上咋呼了一声“放茅啦”,他才恋恋不舍地吩咐我:“搬着马桶,咱们走。”
  因为我们这个号子靠近前走廊,放茅自然是我们先放。路过阎坤号子的时候,阎坤的眼睛像两盏灯,冲杨远不住地放光。杨远咳嗽了一声,把手铐往上扬扬,吹了一声没有声音的口哨。阎坤接着就在里面叫唤上了:“快来人啊,我要拉裤子了!”
  管理员上去,一巴掌煽到窥视孔上:“先憋着!”
  杨远扶着我的肩膀,慢慢挪着脚步,回头笑道:“哈哈,让他拉裤子里拉倒。”
  管理员不理他,远远地站在那头瞪着他的背影发愣。我蹲在厕所涮马桶的时候,杨远告诉我,呆会儿你涮完了就蹲在这里装做上大便,我想见见阎坤。他的口气不容置否,或许他已经习惯了用这种口气说话,来不得一点商量。说来也怪,我竟然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应该听他的。为什么?说不上来,反正我涮完了马桶,直接就蹲在了便池上,像一只听话的家猫。
  “兄弟,还没拉完?”杨远站在门口抖了抖用布绳拴着的脚镣,似乎很着急,“你倒是快点儿拉呀。”
  管理员走过来,用钥匙敲了敲门:“快点!磨蹭什么?”
  我装做拉得很难受的样子,哼哼唧唧地说:“拉不出来……哎哟,是不是便秘?”
  管理员转身催促杨远:“你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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