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个孩子,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彼时心气正盛的里正满口答应,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然而收留了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养活这样一个正长身体的孩子。无奈之下,他将这孩子送给了镇上的屠夫,让其教养。
而那屠夫是个鳏夫,而且性格暴躁,对这孩子动辄打骂,好几次那孩子都哭着跑了回来。他却是狠着心,又将那孩子送回了那个屠夫家。直到后来,他家境好转,终于有能力养那孩子了,却发现成屠已经被那屠夫带走了。所以,在里正的心里,对于成屠,他始终是带着愧意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若干年后,当成屠带着满身被虐待的伤痕再次从外地逃荒回来时,已经不再年轻的里正会毅然决然的决定留下他的缘故。因为他心中有愧,原本是答应要好好教养这个孩子的,但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他将那个孩子送给了那样的一个家庭。
里正长舒了一口气,抽出缩在袖筒里的一双手,往下压了压,止了满院的吵闹,“成屠……他人呢?”
“跑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估计又去赌了吧!”有人充满鄙夷的语声传来,里正心底不由又是一阵苦涩。
唉,自己已经害了这孩子一次,结果没想到还害了他第二次。这却是说的是当那成屠再次回到元镇时身无长物,唯一会的,就是宰杀牲畜。有一次他去成屠家里小坐,才猛地发现,成屠应该娶亲了,于是他就张罗着给他相了一门亲事,更是忙前忙后的将那媳妇娶到家。
却没想到,正是这门亲,害了成屠第二次。
那个新娘看起来文静腼腆,但实际上却是个泼辣无比的母老虎。成屠郁闷之下,竟然染上了酒瘾,后来更是沾了赌。
“唉,我都跟他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赌,不要喝那点马尿了!他就是不听!他那个婆娘也是,平时凶得跟什么一样,可是现在反倒哑了火!”这话却是说的成屠家的那个河东狮,原本很是威风的一个人。可是在成屠惹上酒瘾赌性之后,竟然焉儿巴了,一点也没有了以前的泼辣作风。只恨得里正长叹不已,该威风的时候不威风,不该威风的时候,偏把人骂得跟孙子一样。
想到这里,里正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桌子,“你,去给我把成屠找来!”
第37章 惊闻!地契有假?!
众人安静了下来,看着神色莫辨的里正,那个被点到名的小伙子一点头,转身就快步出去了。但谁知,他出去了不过片刻功夫,便一脸惊奇地转了回来。
成屠一脸得意跟在他的身后的冲了进来,手上举着一张纸,或许是酒醉还没清醒的缘故,他走路还有些踉踉跄跄的,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成屠的身后跟着一个一身皂衣的人,不是那刁衙役又是谁?
刁衙役挂着一脸莫测的笑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间的月君。他嘴角扯了扯,有些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月君,手指屈起捻了捻,“元家小丫头是吧?又见面了。”
看着这样一脸奇怪表情的刁衙役,再看一眼有恃无恐的成屠,月君心里突然就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她上前一步,拦住了刁衙役的脚步。
“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说呢?”
刁衙役笑笑,反问道。他站在原地等了片刻,见月君仍是没有让开的打算,便也就笑笑作罢,不再前行。只原地向着里正拱了拱手,一脸的笑,“在下刁涯意,见过里正!说起来,自从我去了县衙当差,还未曾前来跟您老人家见礼呢。这次年关将至,县里放假归来,县太爷还特意让我向您问好呢。”
闻言,里正脸上扬起一朵灿烂的笑,满脸的皱纹,恰如那怒放的菊花。
他忙忙的起身,迎向那刁涯意,“哈哈哈,好好,唉,涯意啊,你们这猴孩子,数你最出息了!”
说到这里,里正颇为惋惜地看了一眼正抱手抖腿的站在一边的成屠,再次在心底感叹——唉,原本多好的一个孩子,勤劳朴实,可是现在,就因为赌博,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不事生产的浪荡子。
“呵呵,里正客气了!”刁涯意再次看了一眼正一脸警惕地站在一旁的月君,嘴角扯出一丝隐秘的不屑来。
他转向站在月君身旁的元学承,“想必这位就是元先生了吧?真是久仰大名啊!”刁涯意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但是不知为何,月君却觉得他这笑意,并未达眼底,这不由得让她的心里又是一紧,想起上次在集市上,她让这两人狼狈而去的情形来。她直觉,此时这人来到这里,其意必定不善。
听到刁涯意这样说,元学承眉头一皱,对眼前这个笑得一脸和气的青年产生了不好的印象来。他将袖子一拂,冷哼了一声便转过了身去。自己不过是一个穷秀才,他在这里说什么久仰大名,也太过假气了一点,他元学承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虚伪二字了!所谓真君子,便在一个真字上面。
见元学承这样,刁涯意也不以为意,只神色坦然的拂了拂自家的衣袖。
看元学承这样,月君心里一松。她怕的,就是自家这个在人事上颇有些糊涂的爹爹会搞不清楚状况,到时就不好办了。说起来,月君也着实有些奇怪自家爹爹为什么会不喜欢刁涯意,按理说,刁涯意长得也算周正,随时随地一脸和气的笑,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会对他产生好感。
一旁的里正见此时场面有些尴尬,忙上前一步,引着刁涯意坐下,“不知道你今天到我们这里来,是有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事,”刁涯意抬头,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月君。
看着她正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他不由想起了上次,这个狡诈的小丫头,在集市上将了他一军。他的心底哂然一笑,眼底就带了丝莫名的戏谑之意,定定的盯住她。直到看得月君脸色一僵,这才又缓缓开口,指向正一脸不耐的等在一旁的成屠,“诺,只是应他的要求,前来作个见证而已。”
“见证?”
“见证?”
“什么见证?”
刁涯意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在场三人先后发出了几声疑惑的喊。他再次笑笑,指向成屠,“你来说吧,我家里老娘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成屠听了,忙止了正胡乱抖动的腿,放下了双手,草草地冲着里正一揖。看得里正花白的眉头又是一皱,就要开口喝骂。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成屠粗声粗气的声音给堵住了,“是这样的,里正,”成屠上前两步,将手上已经被揉得皱成一团的纸递了出来,“你看,我那个阳坡的地,我要收回来!”
月君眼瞳一缩,收地?他又想闹什么妖娥子?上次在集市上闹得还不够么?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刁涯意,直觉此时那成屠提起这事,有些不简单。
听了这话,元学承自看到成屠进来就颇有些不善的脸色终于再也绷不住,他怒冲冲的转头,眉毛缓缓的立起,颇有些金刚怒目的意味,“收地?这地已经是我元家的了,怎么又是你的?”
说完,元学承向着里正中规中矩地一拱手,“您也是知道的,当初我们家买那地,还是请您作的保。现在他说收就要收,可没有这样的道理。落地定音,说的可不就是这样!”
听到成屠如是说,里正也是呆了一呆。捋胡子的动作不由顿了顿,“成屠,你说要收地。要怎么个收法?这地,你已经卖给了元家,可不是说收就能收的。”
被元学承怒目金刚的表情一吓,成屠愣了,一时竟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里正的话,终于让他回过了神来,他哼哼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纸张,“里正,你先看这个。”
里正有些疑惑地打开手中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这不是上回你们两家立的地契么?”
成屠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却猛地听到那刁涯意咳了咳,他才醒起自己差点说错了话。“啊,呃,是这样的。这个地契呢,上面签的名字是成屠,画押的也是成屠,可是我不叫成屠,在户籍册子上,我的大名叫成峰啊!”
听到成屠这样一说,里正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心里暗道不好。他这话说得也没错,成屠的本名确实是叫成峰,可是大家都成屠成屠的叫惯了,所以当初立契的时候就也没有注意,那契上签的,竟是成屠二字。
月君也呆了一呆,猛地抬头,直视正一脸惬意地品着茶的刁涯意,“是你搞得鬼!”
刁涯意一耸肩,撇了撇嘴角,摊手道,“你说什么?我只是来作个见证而已,”说着,他起身,从里正手里接过那张契抖了两抖,看向此时脸色铁青的元学承,一脸的戏谑,“这张契,当初可是你们自己签的。呐,听说这内容,还是元先生自己起草的吧?”
“元先生,你不会不承认了吧?”刁涯意一笑,心情终于舒畅了起来,想到自己那天在集市上的尴尬境遇,心里不由嗤笑,哼!小样儿的,跟我斗!他斜睨了一眼成屠,心里不由又埋怨了起来,早知道有写错名字这回事,他也就不用去白受那一场讥讽了。
情况疾转直下,元学承不由脸色一阵青白变幻,最终长叹一声,咬牙道,“我,认!”
元学承话一出口,成屠的脸色瞬间飞扬了起来,得意地看向月君,浓粗的眉毛一挑,“小丫头片子!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赶快把地交出来吧!”
月君急了,猛地拉住里正的袖子,“可是里正爷爷!当初是你作的见证啊,这上面,还有成屠的画押,我们不能比对么?”
里正一呆,面容颇有些苦涩,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脸惋惜地看向月君,“小丫头!是我作的保没错。可是,我们这大周律上有一条,这买卖契约,双方需签署真实且有效的姓名,否则契约作废!”
说完,里正摇了摇头,身形佝偻了起来,神色复杂地看向成屠——这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却为之操心了半辈子的孩子。
“你,好自为之吧!”
“真实有效?什么叫真实有效?爹爹?是这样么?”月君一迭声的问,心里着急了起来,看向自刚刚那番话出口,就脸色有些灰败的元学承。
“是的,君儿。”元学承涩涩的开口,虽说最开始对于月君置地这件事情,他是经过了挣扎劝说,几番纠结才同意的。但是后来,认清了事实的他,却不得不同意月君的看法,自家确实不能再这样不事生产的过下去了。可是现在,他不由抬头看了看天,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样形容自家的心情了。
“那什么叫真实有效?”月君仍是不死心。
“真实有效,就是要写户籍册子上注明的名字,这名字才是真实的,有效的!”刁涯意凉凉的开口,心里又是一阵快意,哼,惹了他刁涯意,可没有这么好收场的!
“那户籍册子呢?给我看看!里正爷爷,那时候定契的时候您为什么不说?”若不是里正为人一向公正,月君此时几乎都要以为是他们一起设了套给自家钻了。
看到这里,这戏也看得差不多了,刁涯意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起身。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突地回身,唇边有着凉薄的笑意,“哦,还有,大周律里,对于虚假契约的事情查得很严。一旦查证,那么买卖双方都要承担百倍契费的罚款!特别是对于有功名在身的人,比方说秀才啊什么的。那惩罚,可就更严重哦,哈哈,走了!”
第38章 出手
宽大的房间内,红木的雕花家具闪着暗沉的光,就如月君此时的心情——沉默且凝重。月君有些垂头丧气的看着斜靠在椅子上头缠白布的林随风,心里越发的不好受了。默默立了半晌,反倒是林随风笑着安慰她,“君丫头,不要愁了,大不了,林叔叔借给你钱,重新去买比这更好的地,如何?”
元学承自进门,就一直是板着一张脸不说话,此时见林随风如此说,不由表情一松,叹一口气,抬头对着林随风苦涩一笑,“林兄,这次,是我们家连累你了。”
“哈哈,嘶……”
林随风爽朗一笑,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处,笑到一半便就歪着一张嘴,抽了一口凉气,“真疼!他还真下狠手啊!”
几人又寒喧了几句,月君见林随风脸上露出倦色,便拉了拉元学承的袖子,小声道,“爹爹,我们回去吧?”
目送元家父女离去,林随风脸上没了笑容。一双手在扶手上有节奏地磕着,猛地又顿住,转身对着身后的管家道,“去请元公祠的三叔来,就说我有好茶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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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寺,方丈室。
窗外皑皑的白雪,映得室内一片雪亮。一枝艳红的梅斜斜伸了过来,满室清香……
两个人影正相对而坐,偶尔传来的清脆的落棋声,还有屋角红泥小火炉上冒着腾腾热气正咕嘟作响茶壶,越发的衬得室内一片安谧……
“啊!不下了!不下了!”
一把恼火的嗓音传来,只见屋子东头的人影将手中棋子往棋盒里一砸,就站起了身来。转眼看到对面人影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越发的恼了,大袖一拂。只听得“哗啦”一声响,普慧大师就将那棋子扫落了一地。他一蹦起身,蹿到屋子另一头,端起桌上的茶盏就是一通牛饮,“气死老衲了!现在的年轻人,唉,都不知道礼让的么?”
“呵呵……”
普慧大师将棋盘上的棋子扫得一片狼藉,桌旁的人也不恼。只轻轻一笑,动作优雅地伸出修长的手,一粒一粒的将那些棋子又捡了回来,一一摆正。
若是普慧大师愿意回身看一眼,他就会发现,这人竟然仅凭着记忆,就将先前两人的棋局恢复了七七八八。上面白多黑少,可不正是普慧投子认输的局面么?
可是此时普慧大师正忙着弯腰踢腿,伸展因久坐而有些发酸的腰腿,并没有回头。
将棋局摆好,那人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并不理会身后普慧大师的呼喝声。片刻之后,他舒展了秀挺的双眉,眼底有光芒乍现,缓缓的落下一粒黑子。场面局势立转,只见那粒黑子同先前角落里已经被困的一片黑子遥相呼应,形成了一个直捣白子老巢的大龙。而那粒黑子,正是那龙头的位置。
“唉!喝茶!喝茶!”普慧大师有些不耐烦的吹了吹雪白的眉毛,将那炉子上温着的水取下。一边冲着茶,一边小声嘀咕着,“唉,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点活力都没有!还不如我这一个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