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门大开,伯爷和刘家其他几位老爷及成年的少爷都在正门忙着接应从马车上下来的贵客,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温如韬想上门,但看看拥挤的人群,不免皱了皱眉,说道:“我们在这里等一会罢,这会儿客多,等他们进去后再说。”
温玉应了声“嗯”,紫菱却不悦地说道:“老爷,恕奴婢冒昧说句话。您可以在这里等,小姐可等不得。您看这人来人往的,有哪一家的小姐不是坐在车子里,而是站在外面让人瞧的?”
“紫菱。”温玉忍不住斥了一句。
“小姐,我知道我说这话你会不高兴,觉得我太无礼,但我也是为了小姐着想。老爷们放低身段,还能被称赞为韬光养晦、礼贤下士什么的,小姐可放不得。万一被人瞧了去,放在心上,那便是一辈子的污点。到时候嫁了人,还不知道会被婆家的人怎么指指点点呢!”紫菱说罢,便朝温如韬一摊手,说道。“老爷把请柬给我吧,我去找人!”
温如韬蹙了蹙眉,终还是从怀中取出请柬,递了过去。紫菱接过请柬后,便快步向前,投入人群。许是她身量窈窕、动作灵巧的原因,在人群里几个周转,便不见了人影。
对于紫菱的无礼,温如韬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半是感慨半是唏嘘地说了声:“这个丫头……”
温玉见温如韬蹙眉,满怀愧疚地说道:“爹爹,都是我不好,那天绪哥哥说去要请帖,我应该拦着的。”
温如韬抬手轻拍温玉的背,柔声说道:“千金难买早知道。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多想,随机应变即是。”
温玉点点头,温如韬自从想开之后,心态倒是放得比她还平。
大约一刻钟之后,紫菱回来了。与她一道前来的,是刘府外院的一个小管事。上来与温如韬见了一礼,便领着他们从角门进去了。温如韬与那小管事走在前面,紫菱便在后面与温玉小声抱怨:“小姐,你不知道长房的人有多可恶!我离府才几天,一个个便一副不认得我的样子。任我怎么叫唤他们,都不理我。幸好夫人派了人出来瞧,不然小姐不知道还要在外面站多久。等绪少爷成了亲,四房搬开去了单独住,看他们还怎么风光!”
温玉连忙“嘘”了一声:“小声点,被人听去了,就是四婶,也要罚你了。”
紫菱还是信服陈夫人的,虽然心头气忿,却也抿抿唇角,不再抱怨出声。
第三卷 第四十九章 冷遇
丹宁伯府因为老夫人健在,几位老爷又推崇以孝治家,所以一直没有分府。但是随着孙辈的娶妻生子,原本宽绰的伯府便显得有些拥挤。两年前,宅子与伯府比邻的内阁大学士告老还乡。伯府便适时上报朝廷,出重资将那宅子买了下来。
那宅子的占地面积与伯府相当,而且再过去,便是皇家的一处行宫——兴庆宫。兴庆宫中有一处活水源,长年温水不绝。征得皇帝的同意之后,便引了水进府,修成一条小河。沿岸修建亭台楼阁,栽种各色花草树木。经过几年来的修建,那宅子已经俨然是一处郁郁葱葱的大花园了。年前还请得御笔亲题,将园子命名为万锦园。原本是打算全面竣工之后,让老夫人和孙辈们都迁到这园子里来住。如今逢着老夫人寿辰,便正好在入住之前,先用来作寿宴的场所,添点人气了。
小管事带着温玉父女俩从垂花门外侧的游廊穿行而过,直接进入万锦园。在万锦园入口处,小管事唤过一个小丫头,让她先带温玉主仆到景春园候着,说过一会儿其他少爷小姐们都会过去。温玉应了声,便告别温如韬,带着紫菱往园子,随着那小丫头一道往深处走去。
一路人走的都是比较清静的路,到了景春园,小丫环引温玉进到水榭里坐了。奉茶上来的时候,紫菱听到隔院隐约有丝竹之声远远迢递而来,忍不住问道:“这儿怎么没人,其他家的小姐们都等在何处?”
“奴婢不知道。”那小丫头腼腆地笑笑,便抱着茶盘退下了。
紫菱在周围看了一圈,便呆不住了,说道:“不行,小姐,这有些不对劲,我得去打探一下。我们是来给老夫人拜寿的,老夫人的面没见着,贺礼也还没有送出,怎么就被领来这么个地方等着了?而且既说是要等,为什么不是与其他家的小姐等在一处,这太奇怪了!”
温玉说道:“你要去便去吧。不过,先寻几本书、或者寻些笔墨来给我,不然你也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够闷的。”
“知道了。那小姐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紫菱自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得了温玉的应允之后,便飞一样地去了。她是在伯府里家生家长的,虽然这园子是新建的,却也不陌生。很快就给温玉寻了笔墨和书本过来,放下后,又叮咛了温玉几句,便又匆匆跑开了。
温玉大抵上也是知道自己是受了冷遇,虽然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觉得真不该来碰这一个冷脸。但温如韬说得对,既来之,就则安之吧。越想越气,也不过是愈是跟自己过不去。紫菱找来的两本书,估计是随手拣的,都不好看。温玉看了两页便放下了,磨了墨,对着水榭之外的桃花林一笔一划地画了起来。
读书、画画果真是非常修身养性的事情,画了一会,温玉便觉得之前因为冷遇而起伏的心境再次安定地下来。忽然间想起了一句古语,叫作:精神到处文章老,学问深时意气平。自己还为这样的事情生气,看来还是读的书不够多、见的世面不够广。想着想着,不由停笔凝思。偶尔抬眸间,却见得那桃红柳绿之间出现了一道淡萌黄色的身影。
那人的脚步似乎骤然一顿,但明显温玉也看到他了,这时掉头走就过于失礼了。只能儒雅地笑笑,款步向前,柔声说道:“温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温玉起身见礼,微微笑着说道:“今天府里客人多,我在这里等会,回头人少了,再去给老夫人拜寿。宋大公子怎么不在前边呆着,独自过来这边了?”
来人自然便是宋嘉言。他一早随父亲过府拜寿,到刘老夫人那边拜了寿,送了贺礼之后,便到前厅里陪坐,听着一干权贵大臣谈论朝廷大事,百姓生计。他对官场上的东西自来不感兴趣,近来又被公主迫着寒窗苦读,求取功名,心头有些烦闷。便寻了个由头,道辞出来。一路往景幽人静处而去,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里。
“听闻这园里风景奇丽,就到处走走,随便看看。”宋嘉言说话间,看到了桌上温玉画的画。只觉得线条流畅,一花一树栩栩如生,将着一片桃林的盎然春意,跃然纸上。旋即又注意到了题在右上角的那首小诗,在心中细细读来,不由浅颜笑道:“温小姐的画好,诗也好,只可惜诗意不对画境,美中不足啊!”
听他提到诗,温玉不由脸微红。她之前画完桃花,便信手写了首记忆里印象深刻的桃花诗上去。又不是专门为画题的诗,自然是牛头不对马嘴,让人看了笑话。当即腆颜笑着说道:“我胡乱写的,让宋公子见笑了。”
宋嘉言却十分感兴趣,轻轻地念出声,细品诗中之意。“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而后又意兴盎然地问道:“蒌蒿、芦芽、河豚,是什么?”
温玉答道:“蒌蒿是南方春天的一种野草,芦芽是芦苇的嫩芽,据说可以吃。河豚则是一种鱼,据说它的肉非常鲜美,但是它的脏器有毒,吃的时候要格外注意。”
“南方……”宋嘉言略微有些意外。他是个男丁,长到十六岁都尚未去过淮江以南,她一个小姑娘竟然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还这知道这么多新鲜有趣的事情。忽而转念一想,恍然地自言自语说道:“是了,你自小是在青州长大的……”话说了一半,他便警醒过来,自知失言,看看温玉,颇有些尴尬之色。
温玉见他窘迫中带了些无措,很有古代书生的呆怔之气,心中不免觉得好笑,便假装不知情,用困惑的语气问道:“宋公子怎么知道我是在青州长大的?”
“我……唉!”宋嘉言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自从他知道温玉的身份之后,便刻意地避着,怕自己尴尬。这回撞见,也只想过来打声招呼便走的,不知道怎的,便又与她攀谈了起来。而且这小姑娘分明也是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的,如今却是明知故问,分明是借此故意戏弄于他。看来这事,还须得拿到台面上,认认真真地解释一番了。
第三卷 第五十章 长谈
“我不知道温小姐知不知道,在小姐刚出生的时候,我们的母亲曾私下交换信物,为我们二人订了娃娃亲这件事情?”
宋嘉言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温玉的表情,但温玉的目光和神情始终未变,而且也不说话,仿佛不曾察觉到他这句话事实上是个疑问句似的。为了不致于冷场,宋嘉言只能继续往下说道:“我一直不知道这件事情,在我知道的时候,亲事已经退了,温小姐也已经进了丹宁伯府。”
“温家的事情,我大体也是知道的。而且君子信诺,一言九鼎,在这个时候退亲,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我也不想在这事上多作辩解,只是希望温小姐能够理解,我家绝不是欺你温家失势,从而嫌弃温小姐。怪只怪我与瑞堇公主有了情份,父母也是出于爱我之心,才替我出面,做了那落井下石的小人。”
宋嘉言满面愧疚:“不管怎样,这事错在我们。温小姐但有什么,还请直说,我一定尽力而为,至于其他……唉,我实在是无颜以对。”
温玉听宋嘉言说完,心中忍不住感慨这果然是个心地纯善的好孩子。他认为是因为他与公主有了感情,父母不想拆散他们,才甘担毁诺的骂名,出面退亲。在他心目中,所有人的用意都是好的,错的始终是自己。不像宋懿行,当初直接便说是他们侯府欺贫爱富了。不过,一心认为世界太美好,却不是件好事。
“依宋公子所言,我家是不愿意退亲的吗?”温玉款声反问。
宋嘉言呆了一呆,似乎不曾想到温玉会有此一问。虽然母亲跟他提过当初赠与温家当信物的玉镯温家不肯归还,但是温如韬却是签了退婚书的。而且自那回之后,温家便不再上门,外边也不曾有关于此事的传言。所以,温家究竟是何意,他却也是不清楚的。
“这件亲事订的时候,我才刚刚出生,后来便去了青州。这十几年来,我与宋公子素未谋面。就因为父母的一时之约,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便要结成夫妻,宋公子不觉得太荒唐了么?”
“温小姐的意思……也是不愿、结这门亲的么?”宋嘉言听出温玉话中的意思,心中有些惊奇、有些欣喜,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温玉不答反问:“倘若当初退亲之前,令高堂找宋公子商量,宋公子也是倾向于退亲的吧?”
“这……”宋嘉言看看温玉,愧疚而艰难地点点头。虽说退亲之前他并不知情,但是知道后,他也是默许了这件事情的发生,并没有想要去挽回或者改变什么。
“由己及人,宋公子不想娶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我还不愿意嫁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呢!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天底下又不是宋公子一个好男儿,谁都要巴巴地嫁给你。再说了,宁欺白头翁,莫笑少年童。说不定,过个两年,我还能进到宫里当娘娘呢!”
温玉用天真的口气说完,便见得宋嘉言一愣一愣的。她若真嫁给皇帝当了娘娘,那不就成了他的丈母娘了?!宋嘉言呆怔了半晌才醒过神来,神色复杂地说道:“温小姐天真无邪、快人快语,一语点醒我梦中之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温小姐并没有因为此事,对我、对盛阳侯府心存芥蒂就好了……”
温玉眼珠子一转,忽而计上心来,脆声说道:“宋公子倘若还是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对我、对温家有所愧欠的话,那么……就把花草集转给我吧!”
“花草集……”宋嘉言又是一怔,怎么又扯到花草集上去了,暗叹眼前这小姑娘的思绪跳得太快,自己实在是跟不上。
“是呀!宋公子的花草集又不招人,宋公子不来,便一直闲置着。况且平日里种种草养养花,也没必要占去一个社团的名额么!不如散了把名额让给我,我组个其他社。宋公子倘若愿意,便来挂个执事的名,每天照例可以养花种草。宋公子倘若事忙,过不来,我也可以帮忙照料。当初宋公子说的养花方法,我都记下来,不会出现纰漏的。”
宋嘉言沉吟片刻,问道:“温小姐要组个什么社?”
“暂时还没有想好。”温玉心想肯定要是能赚钱的社,而且赚得要比八卦社要多、要快。
宋嘉言轻颔首:“那春假这几天,温小姐好好想想,组社的时候要写清是什么社的。到时候倘若对不上,会被勒令散社的。”
听他所言,看来是答应了,温玉连忙喜出望外地道谢。宋嘉言从旁看着她欢喜的模样,心想果真还是年纪小,没有太看重婚嫁的事,只一心想着玩乐。没有感情的烦恼,无忧无虑地,真让人羡慕。不过将话都说开了,却也是好事。不再藏着掖着,大家今后便是普通同窗了。
对于宋嘉言而言,温玉能诗能画,谈吐不凡又有大胸襟,几次接触下来,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而温玉呢,觉得宋嘉言生地善良,性情洒脱,见多识广,也想交这么一位朋友。原本因为订亲退亲之事,心中总觉得膈着什么,也曾小心眼地想过,会给宋家好看什么的。如今说开了,大家解了心结,便像多年好友一般,说起事来。
温玉唤了小丫环过来换了热茶,宋嘉言在桌前坐下,关切地问道:“听闻温小姐又离了刘家……不知道现在温家景状如何,月前恩科开考,温伯父可曾赶上?”
“没有呢。”温玉遗憾地说道。“我们进京晚了,那时恩科举荐的名额已经不多了。虽然伯府的四叔到处帮我们去求了,但到底还是没有求到。”
宋嘉言慨然道:“早知如此,我那倒有个名额……”他的名额自是公主帮他寻来的,只是他不愿求取功名,便放在那里白白浪费了。
“无妨呢!”温玉说道。“我爹爹准备去参加明年的正科,正好趁这段时间温习功课。所谓厚积方能薄发,到时候若能一举登第,那与宋公子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