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衫,白色的领口镶边,白色的宽腰带,长衫下是黑色的长裤和黑色靴子。
屋子很宽敞,床前十步以外的靠墙处有一张长方形的木桌,木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盆兰草,看上去像是书房里的书桌。长条桌的两头各有一张凳子,方才舒同便是坐在其中的一张凳子上。木桌的对面是一个大型的柜子,雕花镏金,看起来富丽堂皇。床的正对面是一个木质的雕花屏风,屏风中间的布面上绘着百鸟朝凤图。金琳觉得这房间的华贵程度,快赶上她参观过的故宫博物馆了,看来这将军家,很有些家底啊。
仔细地看过这个屋子以后,金琳躺了下去,将被子拉起来盖到胸口上,闭上眼说道:“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再见!”她觉得,自己睡一觉以后,醒来肯定是在自己的家里了,所以跟眼前这位古装帅哥说声再见,其实可能是再也不见了。
舒同诧异地看了床上的少年一眼,茫然地应了声是,然后悄然地退到屏风外等候。直到听到屋子里的呼吸声变得平静且浅淡后,他才再次进屋,伸手在已经睡着了的少年身上点了两下,然后离开屋子,穿过花园回廊,来到将军聂东来的卧房。
“你说他已经醒了?”将军整理着身上的外衣,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舒同。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啊,若不是他挟恩相求,恐怕还请不动他这尊大神呢。若是给江湖中的人知道,他这样的人物给自家的儿子当护卫,只怕会惊掉下巴。
舒同低头回道:“是的,少爷已经醒了,这会儿又睡下了。不过……”舒同顿了顿,不知道后面的话当讲不当讲。将军向来是不在乎他这个儿子的状态的,好也罢坏也罢,哭也罢笑也罢,反正好吃好喝的供着,要什么给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在旁人看来,简直是当世无二的宠溺了。可是舒同知道,将军,他是根本不在乎。
将军停住手,皱眉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少爷好像失心疯了,说话做事不像从前了!”
将军愣了愣,然后沉吟道:“失心疯?也许这也不算坏事,疯了就疯了吧,只要活着就成,还是老规矩,要什么给什么,只要我有的。”说完后,将军转身朝里屋走去,走了三两步后,又回头吩咐道:“听说无忧旧病复发了,要是无恨能见人,你便引他去见见他姐姐吧。还有,过三天皇上派画师来为无忧画像,如果无忧起不来,你就让无恨穿上女装替她!”
舒同得了令后从将军卧房里出来,回到少爷聂无恨的住处时,负责伺候少爷的丫鬟聂小西和聂小北已经拿着东西等在外间了。将军府里规矩不多,但是在这里却有个最大的最不能破坏的规矩:没有舒同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少爷的房间。
舒同进到里间后,在熟睡的聂无恨身上点了两下,然后轻声唤道:“少爷!早膳已经做好了,你看是等会用还是现在用?”
金琳郁闷不已地从睡梦中醒来。她梦见自己一觉醒来后,已经回到了家中,然后与死党们在一起疯耍,没心没肺地开怀大笑。可是,一声“少爷”使她的美梦彻底破碎了。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似乎自己并没睡多长时间,可是为什么会觉得头昏脑胀呢?身体的不适和美梦被打破的郁闷,使得原本每天醒来时都愉快不已的金琳,第一次有了起床气。
“不要叫我少爷!”金琳揉着眼睛撅着嘴不满地咕哝着。
舒同却把这句话的意思理解错了,沉下脸来走到床边,手撑在床沿上,俯下身子沉声道:“少爷,这句话以后可不能说了,就算你不要命,难道你姐姐和你爹爹的命你也不要了吗?”
第三章 孪生姐妹
金琳停住了揉眼睛的手,眨巴着迷蒙的眼睛问道:“什么?我没听懂,解释一下?”不就是说了句不要叫她少爷吗,至于牵扯到这个那个的性命吗?难道这个世界流行口禁?
舒同侧身坐到床边,看着他家少爷的眼睛,低声说道:“小人知道少爷是女儿身,这事情将军也知道。但是,这件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将军府便会有抄家灭门的大祸。”金琳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望着舒同。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性别会关系到将军家人的性命。
舒同解释道:“整个大宋朝的人,都知道将军家在十六年前诞生了一对龙凤胎。当年将军夫人生少爷和小姐的时候难产,先皇派了与将军相熟的御医前来救治将军夫人。不过,那位御医大人年纪老迈,竟然将孪生姐妹错报成了孪生姐弟。先皇当下大喜,以为吉兆,赏赐给了将军金银珠宝无数,又追封因难产死去的将军夫人为镇国夫人。少爷,你想想,如果现在才把当年的错误抖露出来,要抄家灭门的可不只御医一家呀。”
舒同解释得很费劲,其实这种理由他自己都不太相信。御医年纪再怎么老迈,也不可能把丫头看成小子呀,而且,就算御医看错了,将军家也大可以立即向皇帝坦白啊,顶多是被骂一顿而已,也不会拖延到今日,将原本的小过失酝酿成滔天大祸。这其中的弯弯拐拐他懒得去费心思猜测,那些阴暗的东西不是他所关心的。
“那好,我不说出去就是了。”金琳赶紧识趣地应承了下来。舒同话里的信息她得好好消化一下。年代:大宋朝,时间是十六年前,事件是假儿子。这中间会有什么阴谋,会不会与狸猫换太子有关?这里有没有包青天,有没有展护卫?金琳的思维很快的扩散开来,进入到无边无际的联想中去了。
舒同将原本准备好的一半威胁一半劝慰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以前的少爷,每次歇斯底里的时候,他都会那么说上一番,将发狂的少爷劝解到冷静下来,或是绝望地沉默下来,所以他早已经将那些话烂熟于心了,这次突然没把那些话用上,竟然觉得有些不能适应。不过,尽管眼前的少爷看起来比较乖顺,可是他却更需要小心防范,万一这是少爷装出来的假象,那就意味着少爷将会有大动作,不得不防啊。
“少爷的头如果没事的话,用过早膳后,就去看看小姐吧,她因为听说少爷你受伤了,所以着急得旧病复发了。”舒同从床边站起身来,低头说着。
金琳回过神来,点头道:“好的。”她现在人生地不熟的,当然只能是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尽量少说话,少问问题,说多错多,错多破绽就多,万一被人知道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搞不好还没等到被抄家灭门,便会被将军家的人抓去火刑伺候了。
舒同见他如此乖顺,觉得非常的不习惯,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外间,让丫鬟聂小西、聂小北将热水和热饭食摆进里屋的桌子上,并伺候少爷起床。
金琳不习惯被人这样伺候着,可是她当看见那些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时,知道自己不大可能按正确的顺序将它们穿到身上,于是任由两个丫鬟围着自己上下其手。
衣裳穿好之后,聂小北又将她扶到凳子上坐下,然后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面铜镜,摆到桌上,开始替金琳梳头。聂小北小心地避开金琳头上的伤口,战战兢兢满头大汗地挪动着梳子,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怒了这只老虎。金琳静静的坐在凳子上,努力地想从那面模糊的铜镜里看清楚自己的相貌,不过,尽管她的视力一向很好,却无法分辨出铜镜里扭曲的人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舒同在一旁说道:“小北,一会儿去管家那里领一面新铜镜吧。”旧的那面,昨天清早被少爷摔坏了,照出来的人扭曲得不成样子了。
梳头洗脸这一系列的工作完成以后,两个丫鬟退出了里间。
出了屋子,聂小北带着聂小西去管家那里领镜子,穿过花园眼见四下里无人时,聂小北兴奋地凑到聂小西耳边说道:“你瞧,我就说少爷被摔坏了脑子了吧,不然怎么可能我们拿烂铜镜给他用,他也没发火?”聂小西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小声说道:“别胡说,做死啊你,难道你忘了小南是怎么死的?”聂小北脸上的兴奋颜色瞬间褪了下去,只剩满脸的苍白。
聂小南是少爷聂无恨的四个丫鬟中的一个。东南西北四婢女,如今只剩下了聂小西和聂小北两人。一年前,小南跟小东闲聊,猜测少爷脾气大变的原因,小南说她觉得少爷似乎喜欢舒护卫,因为他脾气变得暴躁的时间基本与舒护卫出现的时间一致。不巧的是,恰好被聂无恨听到了,命令仆人将小南与小东各杖责五十大板,任何人求情都无效。结果,身子板比较弱的小南,在三十几板的时候便咽了气,聂无恨见出了人命,这才命仆人停了手,可怜的小东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了。后来找大夫救了回来,给了几两银子便将她打发走了。
小西和小北回想起当时的惨状,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战,一路下来谁都没有再说话了。
金琳用过早餐后,跟着舒同前往她孪生姐姐聂无忧的住处。
将军家的房子十分宽大,聂无忧的院子与聂无恨的院子之间还隔了一座宽大的中心花园,舒同领着金琳在花园里穿行,经过无数的回廊与曲径,穿过好几座拱门,才总算到了聂无忧的住处。还没进园子,一股子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金琳皱了皱眉,被这种浓郁的药味熏得有些难受。
舒同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小声叮嘱道:“无忧小姐的情绪不能激动,少爷说话时能顺着她的意就尽量顺她的意。还有,无忧小姐并不知道少爷你是女儿身。”金琳皱着鼻子点了点头,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衫,抖了抖袖子进了聂无忧的园子。
聂无忧的园子里长满了各种植物,但是因为时值秋天,满园的植物都染上了一抹枯黄的颜色,并且大部分的植物都已经过了花期,只有道路边上零星地开着几朵将谢未谢的**,为这萧瑟的园子增加了几点亮色。
金琳与舒同来到屋前,恰好遇到聂无忧的丫鬟从厨房里端了一碗药正要进门,那丫鬟端着药无法行礼,只是低头站在一边让他们二人先进屋。进门处立着一座绘着小猫戏蝶图的木质雕花屏风,舒同留在了屏风外,毕竟是小姐闺房,他进到屏风处已经算是逾越了。金琳转过屏风,一眼便看见了斜斜地靠在枕头上的聂无忧。初秋的时节里,聂无忧却盖着厚厚的丝被,只有肩膀手臂和头露在外面,脸上额头上沁着汗珠,将几缕发丝粘在她苍白的脸上。
聂无忧秀眉微颦,香腮薄汗,玉笋般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丝被的边缘,忍着心口传来的一阵一阵的疼痛,当她看到她的宝贝弟弟走进来时,一波剧痛刚刚过去,但是还有余痛在胸口处来回撕扯。不过,再多的痛苦,都抵不过她看到弟弟平安时的欣慰。
金琳见聂无忧咬着嘴唇费力地挤出一丝笑意,心里没由来地一疼,低下头喊了一声:“阿姐!”对于这个病西施林黛玉一般的大家闺秀,她有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只一眼就觉得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最亲的人。
“无恨,过来阿姐看看你。”聂无忧松开捏着丝被的手,无力的抬起来朝金琳招了招。金琳赶紧地走到床前,侧身坐在床边,握住聂无忧苍白的手。这两只握在一起的手,看起来就像是同一个人的左右手一般,无比的相似,不过一只是健康的白皙,另一只却是病态的瘦弱苍白。
这时,丫鬟端着药走了进来,看到坐在床边的金琳,胆怯地缩了缩脖子,低着头细声细气地问道:“小姐,药温好了,要现在喝吗?”金琳松开聂无忧的手,从丫鬟手里接过药碗,转身对聂无忧说道:“阿姐,让我来喂你吃药吧,你要快些好起来才好。”聂无忧含笑点了点头。
金琳这是第一次给人喂药,手脚难免有些不利索,偶尔会有药汁滴到丝被上,或者是聂无忧的衣襟上,好不容易喂到最后一勺了,金琳一高兴,手就抖了,一滴药汁顺着聂无忧的嘴角流了下来,金琳连忙伸手去擦,却发现有一滴清澈的液体冲淡了棕黑色的药汁,然后裹着药汁跌落到了丝被之上。
金琳愕然地抬起头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聂无忧已经泪流满面了。金琳惊慌地问道:“阿姐,你怎么了?很难受吗?”聂无忧摇头笑道:“没有,我很好,真的,阿姐是高兴,无恨,你懂事了,懂得疼人了,阿姐好高兴。”金琳伸手擦掉聂无忧脸上的眼泪,叹气道:“阿姐快快好起来吧,只要你好起来,我以后都听话,都懂事,好不好?”聂无忧握着金琳的手,点了点头。
聂无忧的药里有宁神的成分,所以她喝过药以后不一会儿便犯困了。金琳等她睡着后,替她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屋子。
舒同等在房间外,见金琳出来后,轻声道:“宰相家的大公子来了,此刻正在前厅等着呢。”
第四章 宰相公子
金琳愣了下神,茫然道:“宰相家大公子?是来找我的吗?”看样子当个纨绔子弟也不容易呀,她这才过来多久呀,就开始见完这个又见那个的。“我可以不去见他吗?”金琳问。她极怕在人前露出马脚,然后被人火刑了。金琳现在最大的希望便是立即天黑,然后睡觉,一觉醒来,美好的文明社会就在向她招手。
舒同低头回道:“恐怕不好,静书公子大约是来向少爷你赔礼的,若是不见,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
金琳停下脚步问道:“就是他令我受伤的?”
舒同也停了下来,低头答道:“令少爷受伤的是宰相家的小公子,不是大公子,不过小公子听说被宰相大人打了板子,在家卧床休养呢,所以不能亲来赔礼道歉。”如果将军大人肯和宰相一样严格地要求自家的孩子,那么眼前的这个少爷的性格就不会如此顽劣不堪了。
金琳问道:“我头疼得很,之前发生的事情记不清了,不如你给我讲讲,免得我说错什么。”看样子必须去面对了,至少要先把今天糊弄过去,有的事情不问是不行的了。
舒同于是又把前日里发生的事情讲了一次。金琳听完后,有些目瞪口呆:敢情自己摊上了这么一个不讲理的角色呀,难怪方才聂无忧的丫鬟那么怕她了。
说话间便到了前厅。这里是将军府接待客人专用,房间宽敞明亮,装潢简洁大气,屋子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副猛虎下山图,图的下面便是茶桌与靠背椅。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