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话?”这个词听在乐以珍的耳中,还是稍微有些生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各房去知会一声就罢了…”
“此言差矣…”怀明弘摇了摇头,“新的当家人上位,当然要叫齐家人训话,这不是在树你个人的威风,而是在立怀家的规矩。府里百余号人呢,虽然通情达理的人居多,但欺软怕硬的主儿也不在少数,你不给他们立好规矩,他们就敢乱来。”
乐以珍一时转不过来自己的角色,但是怀明弘的话很有道理,她想了想,说道:“好的,玉荷,你去各房通知吧,今晚酉时二刻在轩正堂集齐…我…去请五老太爷。”
玉荷答应一声,往东去了。以珍正要离开,就听怀明弘说道:“五老太爷那边儿…还是我去请吧,天儿怪冷的,你回自己的房中歇息吧。”
说完,他一转离开了。乐以珍刚刚迈出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看着怀明弘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银色毛氅的下摆随风鼓荡步溜星地行出去一段,一转弯,身影就消失在前方红棂格绿瓦顶的回廊拐角处了。
乐以珍暗暗地叹了一气,前后瞧了瞧,还是决定回房去了。
乐熙;收拾出来了。她地一双儿女和怀天蕊都被接了回来。跟孩子们一起嬉戏地时间。总是过得非常快。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晚饭地时辰到了。
府里还在丧期间阖府斋戒。小孩子是不懂得这个规矩地。只管吵着要肉吃。姐弟两个人像是有感应一般梦儿一吵。实儿就在奶娘地怀里哼哼呀呀地不高兴。怀天蕊就上前抱着梦儿地肩膀。像个小大人一样拍着妹妹地后背:“妹妹别闹。奶奶没了。这时候吃肉不是好孩子奶白疼你一场了。你再闹二太太该打你了。”
本来乐以珍正要发火。见天蕊这样。懂事得让她心疼。她对梦儿地火气便转成了对怀天蕊地怜惜。她将怀天蕊拉过来搂在怀里。抚着她地头发问:“最近事多。也没能多关照蕊儿可感觉好一些了?发病地时候还难受吗?”
怀天蕊似乎很享受依偎着乐以珍地感觉。往她地怀里拱了拱声细语地说道:“我好多了…婆婆…那个奶奶活着地时候。她老是宠着我发病难过地时候。她就会看着我哭时候我就闹得很凶…现在没有奶奶守在我身边。我难过地时候。只有李大夫守着我。我就不好意思使劲闹了。慢慢地。我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乐以珍心里一酸。摸摸她地脸蛋儿:“蕊儿是个勇敢地小姑娘。你地病快要好了呢。只要你坚持过这一段儿。我就将我那支金丝缠玉地蝴蝶吻花簪送给你。你以前不是追着我说那簪好看吗?你自己收好。等你及~地时候拿出来戴在头上。花儿一样地小姐。多漂亮呀!”
虽然怀天蕊离及~还远着呢。可是女孩儿心性。对好看地首饰天生就有向往地心思。一听乐以珍这样说。她惊喜地仰起脸来:“二太太。那簪真地能给我吗?”
“只要蕊儿乖乖地养病,你还想要什么,我的首饰匣子随你翻。”乐以珍笑着鼓励她。
“我也要!姐姐有花儿戴,我也要!”梦儿不甘心被冷落,直往乐以珍怀里挤。乐以珍笑着拍开她:“你要什么?你才长几根头发?乖乖地跟奶娘吃饭去!”
因为有孩子在身边闹腾,一顿饭倒也吃得热闹。饭罢,乐以珍哄着小少爷玩了一会儿,玉荷就过来提醒,已经过了酉时了。
乐以珍打发奶娘们带着孩子去梳洗睡觉,她自己则穿,出了乐熙院,往轩正堂的方向去。玉荷在她的身笼,烛火的光亮经过素白纱绢的过滤,透出来后便是一种冷冷的光调,映在乐以珍月白的裙祅和玄色的毛氅上,黑白分明,清寂肃寒。
“二太太…”离开乐熙院不远,玉荷前后打量,见周遭无人,开口说道,“奴婢下去的时候去三老太太那里传您的话儿,在三老太太的屋门口遇上了二老爷…”
“哦…我知道了。”乐以珍将玉荷的话听在了心里,慢慢思索着。
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轩正堂到了。远远地看去,堂内灯火通明,还有人在陆续地进门。乐以珍再往前行一段,就遇上了怀远江和怀远涛的两位太太,搀扶着三老太太在往这边来。
乐以珍迎过去,朝三老太太微一屈膝:“三娘…”
五太太董氏轻地哼一声:“二太太可真会挑时候,就不能等明儿天亮了再训话吗?折腾我们三老太太黑天冻地往这边来?”
“秀娥闭嘴,不可造次!”三老太转头轻斥自己的儿媳妇,“今时不同往日,你用这种语气跟珍儿说话,就是对当家人的大不敬!”
董氏很不屑撇着嘴,乐以珍只当看不见,迎过来搀住三老太太:“三娘辛苦了,本来正如秀娥姐姐所说,明儿太阳升起来了,暖洋洋的时候再请您过来,只是我明儿还要出府去,怕是白天回不来,家里的事你老人家不到场,说了也是白说,只好劳动你大晚上跑一趟了。我让人生好炭火,一直在你的轿里暖着,一会儿你乘轿回去的时候,就不会冷着了。”
虽然暖轿不是什么大,但是乐以珍谦恭的语气还是让三老太太很受用。于是乐以珍挽着这府里仅存的一位高龄女长辈,迈过轩正堂的门槛儿,进了堂内。
怀府轩正堂进深十二丈,宽八丈六尺,平日里进去,只觉得空旷阔敝,此时却挤挤攘攘,堂内嗡嗡回荡着人声。
男左女右,幼有序,两排座位从主位下首一直沿伸大门两侧,已经坐满了人。今天的主位只设了一个座伸榻,因为有五老太爷到场,没有人能超越他老人家的位置。
主位的左侧,从怀远清以,一直排到三老爷怀远涛那会走路的小孙子,怀氏所有的男丁悉数在座。主位的右侧,上首空着三个位子,往下从三太太王氏和四太太董氏开始,排到五老爷怀远涛新纳的小妾,也是一个不缺。
乐以珍将三老太太高氏送到离主位最近的那张椅子上坐好,亲自给她端过来一盏茶。三老太太有了面子,脸色也稍稍缓和一些。
有丫头将第三把空椅子的靠垫设,恭敬地扶乐以珍坐下。
乐以珍打量着身边的空椅子,心里暗暗揣度着沈夫人今晚会不会来。
正思量呢,堂外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沈夫人在青儿的搀扶下,稳步走了进来。乐以珍心中宽慰,赶紧起身去迎:“太太…”
沈夫人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拉起她一手,一齐往座位上走去。堂内便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吸气声。
最后一位便是担任今晚家庭会议主持的五老太爷怀连鼎。他老人家是怀明弘亲自去接来的,怀明弘将他请到主位上后,也不落座,就站在他的身边。
乐以珍上前奉了茶,五老太爷喝了一口,清清喉咙,开口说道:“自怀氏开宗兴旺以来,已经有一百二十六年的宗史,赖祖先保佑,怀氏百年来生意兴隆,人丁兴旺。如今第六代长房嫡媳怀良氏仙逝,长房内务不可无人主持。另怀氏宗产的执管人远驹新近同丧亲生与教养两位娘亲,悲痛难当,尽心守孝,寸步难离,而怀氏宗产亦不可无人管理。按照怀良氏临终前的遗愿,再加上远驹近日的嘱托,我身为见证人,今日将长房人丁聚齐,当众宣布,长房的内府事宜和怀氏宗产的经营,暂由长房嫡子远驹的平妻乐氏代掌…”
“我反对!”五老太爷最后一个字的字音没有完全吐出来,怀远清那高亢的声音就响彻了轩正堂内。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家庭会议(2)
出人意料地,怀远清第一个出言反对,而且是截了五老太,像是那一声“我反对”早就在他的嘴边,迫不及待要吐出来一样。“五叔,让一个女人管管家务也就罢了,怀氏百年生意,涉及各行各业,错综复杂,她一个不出二门的女子懂什么呀?五叔这个决定,我觉得是对整个怀氏不负责任。”怀远清一身玄青的绒缎棉袍,面皮白净,眉目倒也长得挺标准,但他内心的反映在他的表情上,给人一种贪诈的感觉。
他将手臂三伸,指着从他以下的怀府男丁,问五老太爷道:“老太太不在了,老四暂时不能回府,可是咱们家并不缺男人呀?让一个女人掌理生意上的事,岂不是被外人笑怀家的男人窝囊?”
他这样一说,男人那边就有几个人露出那种于我心有戚戚焉的表情来。三老爷怀远江在怀远清旁边动了一下身子,看了一眼三老太太的脸,谨慎地说道:“五叔,老太太临终前将宗符传给小弟妹,也没有明说让她管外间的生意呀,那宗符在老太太身上戴了半辈子,她老人家都不曾干预过生意上的事。至于远驹的意思…他有多偏宠小弟妹,明眼人都看得到,因此他的选择未见得是出于理智,但是五叔一手握着怀氏命运,可不能不考虑清楚呀…”
“这件事…”怀远江说完,沈夫人不急不慢地开了口,“本来生意上的事轮不上我一个妇道人家置喙是咱们家眼下的状况特殊,我就唐突说一句…”
沈夫人到底比以珍的地位稳牢一些,她一开口,从几位老爷到下处的几位少爷,便都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认真地看着她。怀远清听她开了口,也是一种尤怨的眼神看住她是沈夫人却将脸转向别处,只当看不见他:“刚刚五老太爷就说,祖宗庇佑,怀氏产业兴旺了一百多年了。更远的我不敢说从我嫁进怀府的时候算起,现在回头看去份家业就有一半是我们老爷挣下的。
“五老太爷身为怀氏族长,虽然不会去做有损怀氏利益的事情,从长房开始数起,将怀氏眼下可立业的男人们挨个惦量过,还有人比我们老爷更适合经营这份产业吗?他不过是一时悲痛不能自拔,这个坎儿他早晚会过去的到时候他回了府中,生意上的事终究还是要归他管的。眼下权宜之计说是你们,连弘儿今次回家不敢说自己来挑这个大梁,怕的是被人说趁虚抢权有心的人挑拨了父子关系。因此五老太爷的决断,我是举双手赞同的。
“珍儿深得老信任,她是最能体察和遵行老爷的意愿的,生意上有不能决断之处,她自会去请示老爷。她不过是暂代老爷出面,等老爷回来了,她自然会回归内院,又不是要她管一辈子的生意…”
“如果按照弟妹这个说,那代四弟出面的也应该是弟妹你,乐氏年纪轻轻,如何能担得如此重担?”怀远清将身子往沈夫人的方向倾了倾,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
夫人此时倒是摆正了身姿,正面看着他:“我身体一直不好,又常年礼佛,实在是不适宜出外抛头露面。珍儿年纪轻,体力好,脑筋也活泛,自然比我更合适,五老太爷和老爷是不会看错人的。”
地一番话。将此时出言反对地人。都定性为与怀远驹抢夺治家之权地人。怀府地男人们在揣摩过五老太爷地脸色好。都谨慎起来。不敢说话了。
就大家都以为事情大定地时候。突然听到怀明瑞开口对沈夫人说道:“太太。我爹因悲不能亲自理事。我做儿子地就应当为这个家出一份力。虽然…虽然我是愚笨了一些。可是我够勤奋呀。我弘弟是个聪明能干地。我们哥俩儿相辅相成。好歹也能替我爹顶过这一阵子。又何必劳累二太太呢?”
怀明瑞虽然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但是神情却很紧张。说话地气息也极不稳定。他一向唯唯诺诺。突然说出这么有主见地话来。大家都很吃惊。皆用目光看向孙姨娘。孙姨娘一脸地无辜。狠狠地剜了自己地儿子一眼。怀明瑞怯怯地往坐在下地钟儿那里看了一眼。咬着嘴唇不敢说话了。
沈夫人显然是看出其中地门道儿来了。轻轻哼一声道:“哼!你倒是敢说。去年老爷去凤州休养期间。老太太倒是相信了你。结果如何?还不是被你搞得千疮百孔?害得老爷为弥补你地过失。千里风尘赶赴西域。你如今就稍安勿躁吧。管好你房里地事。就算是对长辈地孝顺了。”
说完。她用眼角余光冷冷地扫了钟儿一眼。乐以珍也顺势看过去。就见钟儿紧抿着嘴唇。低垂着头。而坐在郭元凤身边地安冬卉。一脸失望地看着怀明瑞。
沈夫人一句话搞定了怀明瑞。满堂地人也都瞧出她力挺乐以珍地坚定决心了。虽然大家都不明白。前几日两人还剑拔弩张。怎么今天就握手言和了呢?但是五老太爷有话在先。沈夫人撑腰在后。别人似乎也不好强硬反驳了。
“还有人反对吗?”五老太爷看清堂内的形势问了一句。
“…”怀远清还欲再说,可是面对无人援助的局面,他也产生一种无力感,张了张嘴,又不甘心地合上了。
“没人反对了,好!那这件事就定下来了,在远驹回府之前,怀氏内外事务就由珍儿代管了。”然后他转头,看了看站在他身侧的怀明弘,“弘儿要佐辅二太太,特别是生意上的事…”
一直沉默的怀明弘,对着五老太爷微一躬身:“是孙谨遵老太爷的训令。”
他不出声远清的脸色还可以看。他一开口说话,怀远清的脸当即由阴沉转为铁青,额头青筋都突跳了起来。
“那么…”五老太爷征询的目光看乐以珍,“珍儿有何话要说?”
乐以珍知道,这就是怀明所说的训话了。她稳稳地站起身来,先是五老太爷鞠了一躬,又向沈夫人福了福身身面向全家人,开口说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说,老太太和太太皆是治家有方之人,府里诸事均有规矩可依循切照规矩办,就没有不妥贴的。我断事有何不周之处望大家多多担待,无论如何,我们都是相亲相睦的一家人。”
大家都以为会板起脸来长篇训话,以在当家之初树立起自己的威严呢。结果她三两句话就说完了,张着嘴巴等看她表现的诸人,也没能挑出什么错处来只好作罢。
“有一件事我需要在这大家知会过,近日我不会常在府中。我不在的时候家有什么拿不定主意,就去问过二少奶奶吧少奶奶以前也替太太当着半个家。”乐以珍边说边来到郭元凤跟前儿,笑着看她“二少奶奶,以后不得继续辛苦你,在照顾二少爷之外,多分神操心一下家务事吧。”
提怀明弘,郭元凤不由地红了脸。不过她还是很爽快地应承道:“二太太不怕我做事毛燥,我就给你跑跑腿儿罢。”
以珍很真诚地道了谢,回身对五老太爷笑道:“老太爷,我没事了,你老人家接着训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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