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出那是另一个大丫头月儿的声音,回头应道:“我在这儿呢,可是老太太醒了?”
月儿循声找到她,走过来说道:“原来你在这儿呢,害我去你屋里跑了一趟。不是老太太,刚刚儿老爷屋里来人找你,让你去一趟老爷的书房。”
乐以珍一听怀远驹叫自己,心里马上不自在起来。可她又不能不去,只得站起身来,向月儿要了一个灯笼,自己打着往祗勤院的方向走去。
自从那个屈辱的夜晚之后,乐以珍心里对这个玷污自己的男人充满了恨意,她经常幻想自己再烈性一些,拿一把刀冲进他房里,直接捅进他的心脏,方能解了她的恨意。可惜现实中的她心中有诸多的牵挂,还有着对生命的留恋,没办法将这勇猛之举付之行动。
说起来这还是怀远驹第一次找她到自己的书房,乐以珍猜想跟白日里沈达同的到来有关。当她来到怀远驹的书房门外时,早有小厮远远地看到她,替她开了门,客气地说道:“老爷在等你呢,快进去吧。”
乐以珍眼观鼻、鼻观心,垂头走了进去,余光看到怀远驹正就着书案上的一盏罩灯,拿着一本册子在看呢。她趋前几步,微一福礼说道:“老爷找我?”
那怀远驹此时一身墨绿的软绸便服,头上梳一发髻,并未束冠帽,一向沉郁的面色在那温黄的灯光映照下,倒难得有了几分暖色。
他放下手中的册子,看向乐以珍,开口说道:“在那边坐吧。”
乐以珍拢住双手,并没有谢座的打算,只是说:“不敢!老爷唤奴婢来有何吩咐?”
怀远驹见她不肯坐,也不强求,抿了一下嘴唇,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谢谢你今天开口救了兰婷。”
第二十二章 少年心事
怀远驹居然为尹兰婷的事致谢,这让乐以珍感觉很新鲜。她一直以为女人对于怀远驹来说,同他面前放的那块青铜错银龙纹的镇纸一样,需要用的时候就拿起来,不需要用的时候就放回去,摔坏了大不了再换一块。据乐以珍入府大半年时间的观察,沈夫人和群芳院的那些姨娘们,没有一个能在他心里占住一个位置的,难道这个尹兰婷真的特殊?能够敲碎这块坚硬的顽石?
乐以珍心里奇怪,嘴上不得不答:“是太太出言相劝,老太太格外开恩,奴婢只不过跟着太太劝了几句,不敢居功。”
怀远驹轻笑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我清楚得很,第一个站出来阻止老太太的是你,你们太太的性子我清楚,她是不会做出头鸟的,你不说话,她就只会顺着老太太的意思。所以今天这事,你当得起这个谢字,就不必客气了。我唤你来,是想问问你,那个王道婆…你以前在老太太屋里可见过?”
乐以珍听他问起王道婆,便在心里转动了一下心思,因为这个王道婆据说就是尹姨娘请来施咒术的人。乐以珍仔细想了一下,好象前些日子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到过府里,当时只说是给庙里募功德来了,与老太太说了半天的佛法,怎么后来就攀上尹姨娘了呢?
她思量着这其中的干系,回怀远驹道:“奴婢前一阵子养伤,不在老太太身边伺候,所以未曾听说有这么一个人。”
怀远驹听她提起养伤一事,面上微赭,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道:“没听说就罢了,此事我自会查得清楚。我再问你一事,你与浩王朱琏广到底是怎么样的牵扯?虽然白日在我岳父面前,我们都在尽力维护你,但你自己应该清楚,浩王谋反一案牵连甚广,如果处理不当,怀府也会跟着遭殃,你是个聪明人,其中轻重你衡量得来的。”
怎样的牵扯?白天怀明弘就想问这句话,只不过他到底顾虑着乐以珍的感受,没有问出来,如今他爹清清楚楚地问到乐以珍当面上来了,让她怎么回答?她连那浩王的本尊都不识得,哪里知道以前的乐小姐与他有什么样的牵扯?不过沈总督已经证实了浩王冒险到安平,正是冲乐以珍而来,如今她想撇清两个人的关系,恐怕没人会相信。
于是她回道:“因为这个人,我已经家破人亡沦为奴隶了,在经历了如此惨痛的家变之后,以前任何的事情都可以烟消云散了,我目下只求在怀府之中能谋得一个安然的居处,于每年家人的忌日里,能遥遥地敬上一炷香,让他们在阴曹地府也不至遭受冷落,我就心满意足了。主子们不嫌弃我给府里招惹麻烦,肯留我在此,我自会尽心竭力做好自己的本份,其他人…我一概不识得了。”
这段说辞虽然没有回答乐以珍与浩王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听起来入情入理,怀远驹也不好再去深究人家以前的事了,他只好说:“你这样想倒是很务实,我也就放心了。只要你对怀家忠心,怀家自会保你周全。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来告与我知道,也不枉我今日在岳父面前替你遮掩。”
他用了“遮掩”一词,让乐以珍不由地心惊了一下,她垂下头去,口中赶紧应“是”。
怀远驹重新拾起刚才看的那本册子,对她说道:“没事了,你回去吧。”
乐以珍屈身行礼告退。转身没走几步。她又回过身来。对怀远驹说道:“老爷若是真地在意尹姨娘。就不该替她招来那么多地怨恨。”
怀远驹没料到她会跟自己说这个。从册子后面探出一双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反问道:“你觉得我偏宠尹姨娘?”
乐以珍听他这样问。轻哼一声道:“拿女人当枪使这种事。不该是男人大丈夫所为。尹姨娘也是个可怜人。”
怀远驹将手中册子一放。沉声说道:“你这样跟我说话?”
“奴婢多嘴了!奴婢这就告退!”说完。乐以珍转身出了书房。从小厮手中接过灯笼。回德光院去了。书房内。怀远驹手扶着书案。望着乐以珍刚刚关上地两扇门愣了好一会儿神。
当夜。乐以珍想着白日里发生地事情。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起四更了。她才稍稍打了一个盹儿。因为担心有人再闯进来。她睡得也不踏实。五更天地时候。她就起来洗漱穿衣。往老太太地卧房去了。
听说尹姨娘损及脏腑,内伤比外伤要严重,怀远驹已经延请了名医替她治伤。不过这事在德光院是不能提的,老太太似乎对尹兰婷这三个字厌恶透顶,对于她的任何消息都是漠不关心。乐以珍手底下又多出一个小丫头,便是原先跟在尹姨娘身边,前儿向老太太揭发尹姨娘行诅咒术的那个惠儿,老太太只说怕尹姨娘对她不利,为保她周全,将她调到德光院当差。至于尹姨娘屋里缺一个人的事,老太太不发话,谁也不敢提给她拨人。
怀明弘的亲事也有谱了,经家庙里的慧明师太占卜算得,奉西织染局员外郎郭守正家里的小姐郭元凤与怀明弘八字相合。老太太和沈夫人得知消息后,具是心中欢喜,因为怀家与织染局本来在生意上就有牵涉,郭家又是官宦门第,怀府未来的当家少奶奶是这样一个身份,自然是门楣有光。
老太太与沈夫人忙着向郭家下定的事,怀明弘却在忙着收拾行囊,要回淮安去了。尽管老太太苦苦相留,他只说那边有事,必须要回去了。
自那天怀明弘追上乐以珍,言语间意味不明,之后乐以珍便开始刻意躲避着这位二少爷。冬儿因为那块帕子的事,与乐以珍别扭了好几天,后又见她始终回避着怀明弘,心里才舒解些,又与乐以珍好了。
那些瞄着乐以珍的举动等着说闲话的人们,因为实在逮不着可资发挥的把柄,失望之余,回头又开始说乐以珍木讷愚笨,这么一个有前途的主儿放在眼前,也不知道抓在手中,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一番。
这些议论倒是与罗姨娘当日劝乐以珍的说辞相一致,若是换一个丫头得了主子少爷的青睐,怕会如他们所愿,紧紧抓住不放的。
可惜乐以珍心不在此,她的心里只有那个为她时刻准备着一把伞的活在现代的男孩儿,她还没有回应他的关切与爱护,就莫名其妙地与他时空相隔,这在她心里始终是一个遗憾与痛楚,也是驱使她始终抱持着回现代的希望的一股强大力量。
虽然她身在豪门深府之中,连出府的机会都少之又少,可是她坚定地相信,有来就有回,只要她耐心守候,一定会等到那时空之门为她大开的日子。
而在这一世,她只是一个过客,是一个被导演临时抓来的群众演员,主角们上演的悲欢离合故事与她丝毫不相干,她只要站好自己的位置、完成一个道具布景的功能即可。
因此当她在府里几次看到怀明弘站在前方,象是刻意等她近前说话的时候,她都回身走掉了,她不能允许自己在这一世留下羁绊。
这样又过了几日,怀明弘到底没有得到机会与她私下说话,眼看着他离开的日子近了,他的心里越来越急。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对乐以珍如此上心,书香门第的小姐他见得多了,长得好看的姑娘他也见得多了,似乎他对乐以珍的关注并非由于这两个原因。
是她那飘乎的眼神?是她那隐含着忧伤的笑容?还是她对一切宠辱淡定不惊的态度?总之她给他完全不同的感受,象一块磁石,总是牵引着他的目光望向她,而她回望的目光,却穿过他的身体,望向了远方…如果她给他一个暗示,或轻轻地回应他一次,那么他一定会鼓起勇气来向老太太推掉眼下这门亲事。可惜她的眼睛里贮存着盈盈的笑意,虽然看着他,却也在无视着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虽然年龄不大,但是一颗心千锤百炼,早就坚硬如铁了。可是这次回府遇见了她,他还是如同他这个年纪的公子一样,开始毛躁不安起来。
他刻意制造与她相遇的机会,其实若真与她面对了面,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是被乐以珍一次次地闪躲开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心焦气躁,又无处可说,那日便一头闯进了二小姐怀天薇的房里。
第二十三章 天薇解情
怀明弘与怀天薇同年所生,但怀天薇大他三个月。怀明弘同母姐姐怀天兰因是嫡长孙女,从小被家人娇惯着长大的,性子不免骄矜一些,倒是怀天薇秉性本来就随孙姨娘,又因着自己庶出的身份,行事向来谦和乖巧,从小就知道关心照顾怀明弘,因此怀明弘与这位二姐的关系倒比自己的嫡亲姐姐要近几分。
眼下怀明弘一颗少年的心春情萌动,偏偏对象是那个冷淡淡的乐以珍,他忧思缠绵,又无法可解,便想起来找怀天薇说说心事。
二小姐怀天薇样子看起来敦厚,其实心思灵通着呢,怀明弘是她从小带着玩到大的,只一眼便看出他有心事。她将自己亲手沏制的茶递到他在面前,坐到他的对面,佯嗔道:“你瞧你多大的面子,你一来,我亲自伺候你茶水呢,都不敢让丫头上手。可惜我们怀二少爷长大了,不象小时候跟姐姐那么亲了,无事也不登姐姐的门儿了。说吧,今儿来找我有什么事?”
怀天薇的声音温温厚厚的,很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功效,怀明弘那颗浮躁的无处安放的心,此时象是轻轻软软地跌落到一堆细绒布上,顿时舒解了不少。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挤到怀天薇那一侧的榻上,紧挨着怀天薇坐下来,笑着说道:“二姐说这话可是没良心了,我虽然在外面忙,心里牵挂的人除了奶奶和娘,就属二姐了。二姐喜欢什么我记得最清楚,见了没有不买下送来的,就看在这份心思上,二姐也不应该怪我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怀天薇身上凑,怀天薇呵呵笑着佯推他几下,宠溺地说道:“你都要娶媳妇的人了,不可再这样来腻歪我了…照你的话,我是稀罕你那几样东西吗?我是可惜我从小到大待你那份儿心思,如今你长大了,心机也多了,当着姐姐的面就打诳语。”
“二姐这可冤枉死我了,任我再长出一千个心眼儿来,我也不敢骗二姐呀。”怀明弘瞪着眼睛辩解道。
“你没有诳我?你刚才说,心里牵挂的人除了老太太和太太,就属我这个姐姐了,这句话不是在诳我吗?你敢认真地再说一遍吗?”怀天薇好整以暇地斜睨着怀明弘。
怀明弘被她这样一问,顿时如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地向后倒去,跌到背后的褥子上,嘴里嘟囔着:“果然瞒不过二姐的眼睛,你是长在我肚子里的虫吗?”
怀天薇轻笑一声,也抓过一条褥子上当软垫,向后靠到怀明弘身边:“别看你在外面做生意上的事精明无比,在感情这件事上,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呢!你那点儿心思全写在脸上,别人都瞧得出来,我会瞧不出来吗?”
怀明弘懊恼地一翻身,将脸扣到褥子上,闷闷地问道:“我这不就是找二姐说来了吗?我现在睁眼闭眼都是她,偏偏她又淡淡地不肯理人,叫我怎么能安心离开?”
怀天薇轻叩了一下他地脑壳。斥一句道:“臭小子!不惦记你未过门地媳妇儿。倒惦记起别人来了!不怕老太太知道了揭你地皮?”
“什么未过门地媳妇儿?那郭家小姐是奶奶地孙媳妇儿、娘地儿媳妇儿。她们想娶就让她们娶好了。我又不认识她。我为什么要惦记她?”提起这门刚定下地亲事。怀明弘更加烦恼了。
“你这样…不会是想在回淮安之前。向老太太开口要人吧?”怀天薇猜测着问。
怀明弘被说中了心事。“呼”地一下翻过身来。将脸凑到怀天薇地面前。急切地问道:“我是这样想地。二姐觉得可行吗?”
“万万不可!”怀天薇断然地否决了他地想法。“傻弟弟!你看上哪个丫头不行?偏偏瞧上这一个?趁你现在用心尚浅。赶紧收住这份心思吧。你别看珍儿只是个丫头。她可难办得很呢。”
“为什么?”怀明弘不甘心地问道。
“你这可是聪明人犯了大糊涂了!那丫头是目下老太太最贴心的一个人,你要了她去,岂不是割了老太太的肉吗?就算老太太肯将她割舍给你,她前一阵子刚跟老爷闹出那事来,阖府的人嘴上碍着老太太的威风不敢说,心里都在想什么猜也猜得出来!爹刚刚要过的人,儿子又去要!你这不是让人瞧怀家的笑话吗?这两点都暂且不论,单说珍儿那丫头,你应该看得出来,她虽然遭逢变故沦为奴婢,心气儿可比一般的小姐都高呢!她那样读过书的小姐出身,礼义廉耻之心可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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