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儿在旁边一听,赶紧出来说道:“既然饭好了,那就端来吧,姨娘和我干了这一上午的活,已经饿了呢。”
怀远驹看了看定儿,眯起眼睛想了想,对厨娘吩咐道:“你去,把午饭端来。”
厨娘垂首应“是”,转身往厨房去了。没过一会儿,只见她手拎着一只藤编的食盒,一路走过来,越过垂手默立的这帮人,上了台阶往屋里走去。
“你回来。”怀远驹喊厨娘一声。那厨娘转过身来,回到怀远驹面前。怀远驹看了一眼那藤篮,伸手揭开盖子,往里面瞅了一眼。然后他提起篮子,往台阶下一丢,篮子里的两碟腌咸菜、两碟素炒青菜、两碗粥再加上两个馍馍一齐滚落了出来,撒在台阶上,最后一只碟子溜溜地滚到鸾杏儿的裙脚边上,转了几个圈,扣在了她的脚面上。
她动了一下脚。将那只碟子踢到一边。狠狠地剜了一眼厨娘。陪着笑脸对怀远驹说道:“老爷是嫌这个饭食过于粗陋是吗?让厨娘另外再去置备好了。只是…老爷有所不知。为了节省开支。老爷不在这里地时候。我们地伙食就是这样地。今儿是我疏忽。忘记姨娘地口味比我们这些人要精细。是我地错处。请老爷责罚。”
怀远驹见她一脸泰然。说得像真地一样。将眉毛一拧。对怀禄说道:“去把日常地进帐拿来我看看。”
鸾杏一听这话。知道捂不住了。情急之下。只好使出最后一招。她将嘴巴一扁。鼻子一吸。从腋下抽出帕子来擦着眼角。一边委屈地泫然欲滴。一边上前几步凑到怀远驹跟前儿:“老爷这次回来是怎么了?难道真是有了新姨娘。就要将我这老茄子丢到一边去了吗?奴家这一身一命都是老爷地。老爷要打发我。说句话就成。何苦兴师动众。非要扫了奴家地脸面才肯罢休?”
怀远驹见她要贴到自己身上来了。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地屋门。往后退了一步。鸾杏没能挨到他身边儿。心里就凉了凉。
怀远驹负手默然地扫了一眼阶下地十几个下人。又看了看鸾杏儿。这个女人虽然性子尖刻小气了点儿。可是自从这宅子买来。就一直是她管着。虽然她经常动些小手脚。给自己攒些体己银子。但是那数目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所以他从来不追究。除此而外。倒也究不出她什么错处来。因此她刚才那一番哭诉。他也不是听不进心里去地。
可是看眼下情形。闭门不出地那位和眼前擦眼抹泪儿地这位。显然是楚汉相争………势难两立了!他负手敛眉。略想了一下。回头看看那两扇紧闭地屋门。叹了口气。一挥手说道:“昨天我们到这儿地时候。天已经很晚了。所以也没叫大家来见个面。眼下人聚得齐全。我有几句话要说给大家听。我这次和乐姨娘到这里来。有可能是一年半载。也有可能就长住不走了。这院子里地事。以前是鸾杏儿在操劳。也辛苦了她十年了。既然乐姨娘来了。以后这里就有个正经主事地人了。家里地一应事故。从今儿开始。都拿来让乐姨娘决断吧…”
鸾杏一听这番话,脸“刷”地就白了!赶情儿她在子操持了十多年,竟然连个正经主事的人都不算,赶'T小姨娘来这里,竟是要长住的!而这位小姨娘果然是来历的,只将门那么一关,不言不语之间,就威胁着老爷夺了她手中的权利!那么以后她在这院子里住着,到底算什么人?是不是真像那丫头说的那样儿,连个奴婢都不如了呢?
她一想到这些,心里开始发毛,咬着帕子“呜”地哭出声来,也顾不得形象,只说了一句:“老爷好狠的心!”便一路跑回自己屋里去了。
下人们一见这情形,面面相觑。那李媳妇见自己竟站错了队,心里一阵慌乱,赶紧上前解释:“老爷,姨娘的伙食可是鸾杏儿一早吩咐奴才安排下的,并非奴才有意刁刻姨娘,老爷要明察呀!”
怀远驹懒得见她一副小人嘴脸,刚刚还和鸾杏儿眉来眼去,此时又跑出来出卖她。
他耐烦地摆摆手:“话我说过了,详细的事情怀禄自会安排,你们都散了吧!”
众人应是,纷纷告退。怀远驹从小杨手里接过那几个油纸包,推开小屋的门,进去后随手又关上了。门外小杨展开自己空空的双手,向定儿一摊手:“那锅巴鸭粒儿…给你买的,还是我的银子呢!这可真是…”
定儿听他这样说,心里一甜,捂嘴笑道:“小气鬼,姨娘还能白吃你一顿鸭子吗?”
怀禄见他们俩儿情意暗暗涌动的样子,做了一个恶寒的表情:“去去去!别在我这老光棍儿面前演这种儿女情意的小戏,估计一时半会儿也用不着你们伺候,爱上哪儿吃就上哪儿吃去,别私奔了就成!”
定儿被说红了脸,忸怩着不肯走,小杨心里高兴,上前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禄叔让走,咱就赶紧走吧,别没有眼力见儿了!”
屋内,乐以珍坐在刚刚搬来的一把椅子上,扭脸儿冲着窗外。怀远驹将手中的吃食放在桌子上,低头看看楠木箱子,梦儿还躺在里面,睡得正香。
“咳咳…一会儿就让人给梦儿打一张床…跟家里一模一样的那种。”他先开口说话了。
乐以珍仍是未动,盯着窗上的树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老爷说得没错,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
怀远驹红了脸,讷讷着干站了一会儿,拖过一张椅子坐到乐以珍对面:“杏儿的事瞒你…是我的不对,让你受这些委屈,也是我考虑不周。可是刚刚你都听到了,以后这院子里就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再不会有人敢欺你是新来的了,你总该放心了吧?”
乐以珍回头看了他一眼,撇嘴冷笑了一下:“何苦人家过得好好的,我一来就扰得人不得清静?老爷若是怜惜我们娘俩儿,不如送我们回安平吧…”
“不行!”怀远驹将眉毛一立,“你提什么条件都可以,回安平坚决不行!”
乐以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能有什么条件?不过是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罢了。谁料是非无处不在,这世上竟难有一处清静的所在了…”
怀远驹听她话,愣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道:“会好的,你放心…”然后他轻松地笑了笑,从水盆里洗了双手,便去解那些油纸包:“真看不出你这么能干,刚刚看你踩着凳子擦窗子,竟不像是官家小姐的样子。干了那么活儿,不累也该饿了,正好我也没吃午饭,看看小杨买了什么?”
乐以珍早饭就没吃,又上蹿下跳地收拾了半天屋子,着实是饿了,便起身说道:“就你没吃午饭吧?定儿和小杨都没吃呢,叫进来一起吃吧。”
然后她去开门,往外一瞧,院子里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喊了一声:“定儿!”也不见有人应,只好回屋关了门。
怀远驹跟她在一起时间久了,竟然也知道动手干活了。乐以珍洗了手回到桌边时,他已经将那些吃食摆好了,正要出去喊人拿筷箸,乐以珍一扯他的袖子:“要什么筷子?动手吃着才香!”
怀远驹只见她不似昨天那样疯泼,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静,心里就一阵欢喜,对她的话没有不应的,真就和她面对面坐下来,一块鸭肉一块鱼肉地撕下来,果然比用筷子吃得香。
第九十一章 暗中回遣
罢饭,本来怀远驹还想劝乐以珍回前院去住,可是探了她的脸色之后,决定还是先让她先住这里,等气消了再提住处的事情。
于是他吩咐人往这屋里送了张床,便往前院去了。
刚出月亮门,他就听到西厢那边传来一阵隐隐的哭声和骂声。他皱了一下眉头,提步欲往那边去,想一想又作罢了,直接上了台阶,回了上房。
上房屋里,怀禄已经让人把乐以珍主仆二人搬走的东西补齐了。怀远驹进了屋,在一把新的太师椅上坐下来,沉默了半天没说话。
怀禄给他端上一杯茶,小心地问道:“老爷…姨娘…还好吧?”
怀远驹重重地“嗨”了一声:“我也看不出她是怎么想的,总觉得过于安静了,跟昨天那个样子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老爷…西厢那位,这一晌午都没消停…你怎么打算的?”怀禄指了指西边,问怀远驹。
怀远驹拧起了眉头:“禄叔,从我成亲到现在,也有二十年的时间了,我头一次感觉应付女人是如此麻烦的一件事,我倒宁肯去做那些跟男人勾心斗角的事…”
怀禄轻笑一声:“老爷还不明白?您这是拿姨娘上了心了!以前纵有十个八个,丢给老太太和太太一管就行了。如今这位,你舍不得放给别人管了。”
怀远驹听他这话,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往西厢的方向望了望,说道:“其实今儿在外面,我倒有一个想法。我在乌南的那个庄子,以前是老赵和他媳妇在管。如今这两位也老了,很多事力不从心了。不如让鸾杏儿去接手,送老赵夫妇回乡下养老去吧。”
“妙呀!老爷这主意好,既不委屈了鸾杏儿,姨娘不见了她,也肯全心留下来了。”怀禄抚掌称赞。
“恩…”怀远驹也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轻松地点点头。“这几天你就安排一下。然后送她过去吧…我看珍儿情绪还好。一会儿歇了午觉。你随我去见天益庄地孙老板…”
与此同时。在后院地那间小屋里。乐以珍将梦儿挪到床上。安置妥了。就躺在她地身侧。望着她地小脸儿出神。
没过一会儿。门被推开。定儿从外面走了进来。乐以珍起身看是她。笑着打趣道:“共进午餐哦。这顿饭吃得可舒心?”
定儿红了脸。走到床前将手中一个包裹往床上一丢:“姨娘也忒没良心了。定儿地脸皮有那么厚吗?若不是为了姨娘地心思。定儿断不肯跟他出去惹人闲话地。”
乐以珍瞅了一眼那个小包裹。问定儿:“我地心思?我有什么心思?竟又让你猜到了?”
定儿将那个包裹打开。里面竟是一锭一锭地银子。看起来有二十两之多。乐以珍吃了一惊:“你哪来这么多地银子?”
定儿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趁小杨不留神,溜到当铺里把金镯子当了。我们这次上山,也没带多少银子,姨娘如果想回安平,路上的花费肯定不够,我不弄些银子,难道咱们三个要挨饿不成?”
“你…”乐以珍有些感动,有这样一个忠心又聪慧的丫头,是何等的幸事,“你就知道我一定会走?”
定儿笑了一下:“姨娘要说我猜错了,那我明天再去把镯子赎回来,总之我是跟着姨娘的。我倒想拿姨娘的话问一问姨娘,你一定要走吗?”
乐以珍将那二十两银子包好,收进她的箱子里,回头拉着定儿坐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若按我以往对老爷的心思,这次是断不会跟他出这趟门儿的。只是这次上山,姑奶奶的事闹得我心烦,再加上死了两个人,若说我不害怕那是假的。人在惶恐不安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个依靠的,我以为我找到了依靠呢…我忘了,老爷毕竟是老爷,走到哪里,他还是那个拿女人当摆件儿的怀老爷,没有什么不同的…”
定儿虽然已经习惯了府里那么多女人共生共存的现状,可她同时也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个心气高洁的人。她抚着乐以珍的肩说道:“总之,姨娘去哪里,定儿就跟去哪里,尽力保姨娘周全就是了。”
乐以珍拍拍定儿的手:“等回了安平,我箱子里的那些金玉首饰,任你挑选,好歹把你这项损失给补回去。”
“姨娘有这话,定儿就放心了,我就说姨娘不会赖我一个金镯子。”定儿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扶乐以珍躺下,“既然决定要走,总要养足精神,昨晚姨娘也没睡好,赶紧陪着五小姐睡一会儿吧…”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敲门。定儿去应了门,竟是管家的李媳妇。她因为一早得罪了这主仆二人,此时脸上的谄笑越发地僵硬与纠结:“定儿妹子,奉禄叔的吩咐,我把家里的钥匙和进销帐娘送来了,请姨娘过目。”
定儿回头看了一眼乐以珍,见她刚刚还坐在床沿上,此时却已经上了床,连床幔都放下了。于是她将李媳妇手中的木匣子接过来,也懒得给她好声气,冷冷地说道:“行了,姨娘刚睡下,等她醒了,我自会交给她。”
李媳妇显然是打算趁这个机会缓和一下关系的,见定儿不让她进屋,探头往里瞅了瞅,伸手将腕上的一只玉镯撸了下来,往定儿手里一塞,小声央道:“定儿妹子一看就是个慈心善性的好人,少不得帮我在姨娘面前美言几句。早上的事,实在不是我有意刁难,我也是听鸾杏儿的吩咐,不得已呀。”
定儿掂了掂手中的玉镯:“怎么李婶子有好多的玉镯吗?随手就能赏我一个?”
李媳妇一听这话不对,脸上的笑僵住了:“定儿妹子说笑了…”
定儿哧笑一声,将那镯子往回一塞:“既然不多,就不要到处送了。做了一上午的苦力活,我也想歇一会儿了。”
李媳妇碰了一个软钉子,尴尬地告了退。定儿回身来到床上,掀开床幔,坐到床沿上,打开那匣子翻了翻,对靠在被子上的乐以珍笑道:“真想不到,我们老爷在这里还有好大一份儿家业呢…你瞧瞧…姨娘就不眼馋?还舍得走吗?”
乐以珍瞄一眼那一堆的钥匙和契据帐册,打趣定儿道:“你是眼馋了,不如你留下来,住进东厢里去,管着这份家业,叫鸾杏儿一声姐姐,如何?”
“呸!”定儿红了脸,“姨娘一天不作贱我一次,浑身筋骨都不爽利呢!”一边说着,一边将匣子合上收好,也爬上了床,躺在梦儿的另一侧。
乐以珍此时已经困盹了,迷迷糊糊之间,问定儿道:“你跟了我回去,舍得下小杨吗?”
定儿闭着眼睛沉默了半晌,语气轻快地说道:“姨娘回了安平,相信老爷不久就会追回去的。有缘自会再相见,不差这一月半载的。”
真是个乐观的丫头!乐以珍心里这样想着,脑子已经搅起了浆糊,下句话没说出来,人就睡着了。
主仆二人一直睡到日头西斜,被梦儿一通乱拱乱踹,才算醒过来。晚饭是李媳妇亲自送过来的,简直丰盛得像有十个人要用餐。乐以珍与定儿对望了一眼,都没有吱声。
那李媳妇见这位主事的姨娘收了钥匙,却一句话也没有,心里奇怪,临退出房间之前,问了一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