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汉毕竟年迈,胆子也大些,他搜遍了尸体全身,找出一块手掌大小的铜牌。老汉不识字,找了个有学问的人询问,相问之下,才知那铜牌上写着个斗大的“庞”字,另有一行小字“太师府令牌”。
陈老汉吓得不轻,他虽是个渔夫,足不出松江范围,可庞太师的名号,他还是如雷贯耳。想他每年辛苦打来的鱼,有半数以上都向朝廷缴纳了各种赋税,剩余的又有大部分是落入庞太师的口袋中。他是有苦难言,民不与官斗,历来如此,
眼前这人看来跟太师府脱不了干系,未免官司惹上身,他连忙又载着尸体划到对岸松江府衙去报官。
开封府衙,西厢庭院,风吹拂柳,婀娜多姿。
穿过前院,绕过九曲回廊,便是主簿公孙策的房间。展璇闲来无事,便来找公孙策谈古论今,打发时间。
还未走到房门口,就听到一阵阵荡气回肠、抑扬顿挫的琴声自公孙策的房中传出。公孙策身为包大人的主簿,文采风流,博古通今,喜欢清静,尤其喜欢悲风伤秋,抚琴弄箫。展璇倒是和他很谈得来,往常兄长在外公干,她便时常来找他聊天,跟他讨教学问。
“公孙先生好雅兴,这琴技又更上一层楼了。”
她击掌迈入房中,笑意盈盈,举目望向抚琴之人。
公孙策白面美髯,文雅俊秀,虽已过了不惑之年,却还保留着年轻时候的风雅之姿。对于她的突然闯入,他也不恼,止了琴音,浅笑。
“小妹这趟出去,可有收获?”
展璇径直走到琴具前,盘膝而坐,丝毫没有长幼嫌隙。随意地拨弄着琴弦,她有些气馁:“咳,别提了!没有抓到杀人真凶,画又让白玉堂给盗走,总之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双指弹拉起一根琴弦,发出锦瑟之音,连带着她隐隐的失落,扬长破空。
公孙策捻了捻须髯,微笑道:“听展护卫说,是你破获了真凶,找到真迹,怎可谓没有收获?”
摊了摊手,她语带酸涩道:“包大人破案哪回不是擒获真凶?而我呢,两手空空,功亏一篑。”
公孙策摇头轻笑:“这回你可说错了,连包大人也对你赞赏有加,说下回再有案件,可许你单独接手。”
展璇惊喜:“真的?!包大人果然英明。”
话音未落,门外紧接着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就知道丫头在这里,女孩子家,破什么案?”
展璇吐了吐舌头,立即起身迎了出去。
来人是一灰衣的老妇人,手拄着梨木拐杖,白发染鬓,额头缠一条灰色头巾,面目慈祥。
“老夫人,您来了。”
来人乃是包大人的嫂娘,包老夫人。展璇有些心虚,先前在老夫人的监督下,在房中学习刺绣。老人家午后容易犯困,趁着她打盹之际,偷跑了出来,谁想她这么快就醒了,还被逮个正着。
“老婆子这刚打了个盹,人就跑没影了。下回啊,得在你脚上绑跟红线,看你还能往哪里跑?”包老夫人年近六十,身子骨却仍硬朗,面色红润,精神奕奕。
展璇小声嘀咕道:“拆了线不就得了?”
“还顶嘴?”包老夫人佯作恼怒,嗔怪道,“你这都回来两天了,怎么也不去八贤王府看看?郡王爷这次受了委屈,被皇上削去爵位不止,还禁足半年,怪可怜的。你是他的未婚妻,该去看看他才对。”
心知老夫人疼她,怕她失了这门好亲事,常在耳边叮嘱如何做个贤妇相夫教子,可惜她压根就没这心思,白费了她一片苦心。
“这门婚事是哥哥和包大人应的,我可没应。”她只敢小声嘀咕。
“你还倔了?这门婚事有什么不好?郡王爷一表人材,文武双全,京城里哪家的姑娘不看好他?”包老夫人真是恨铁不成钢,生怕这门婚事给黄了,皇帝不急,倒急死了太监。
展璇转着眸子,轻笑道:“老夫人这么看好他,那您再找个孙女嫁他就是了。”
包老夫人气恼地杵着拐杖道:“你不就是我的孙女吗?”
公孙策在一旁看着这一老一少你来我往,忍不住开怀大笑。展璇只敢吐舌头,再不敢顶嘴,心里却暖暖的。包老夫人将她视作自己的孙女,她何尝不是将她视作自己的亲祖母?
不多时,外头下人前来禀报:“禀老夫人,八贤王命人送帖来,请展姑娘过府,轿子就在外头候着。”
“看看,还得亲家公来请,你的面子可真大哟。”包老夫人半带着调侃的语气,朝她使眼色,看得她浑身打哆嗦。她就不明白了,为何大家都觉得她能嫁入王府就如天上掉馅饼一般幸运而荣幸?难道她就这么掉价,非高攀人家郡王爷不可?
“我这就去,还不成吗?”她怕是再不应下,又得受老夫人一顿唠叨,赶紧出了门赴约。
第二卷 陷空岛捉鼠
第二章 大军封江
这是她第二次进八贤王府,距离第一次进府赴宴时隔两年,王府的一切都没有太大变化。
八贤王早年丧偶,一直未曾续弦,膝下有三子一女,大儿子赵惟叙、二儿子赵惟宪、小儿子赵惟能和小女儿赵瑶。
大儿子赵惟叙已年过三十,性情敦厚,为人实在,娶了朝中重臣的女儿,在朝任职。小儿子和小女儿都刚过二八年纪,风华正茂,而次子赵惟宪年过十八,正好是考取功名、建功立业的年纪,也是八贤王最为喜爱的一个儿子。
许是府里女眷较少的缘故,王府的布置和摆设都比较简单随意,连花园里也不见一株花草,全是一色的松柏和劲竹。
八贤王,展璇只见过寥寥数面,多少有些陌生。对于他的子女,更是形同路人,没有任何交集。
跟随着王府的下人一路穿行过前院和花园,来到后堂,路过一亭子时,远远地有人叫唤:“喂,你过来,帮我把树上的纸鸢摘下来。”
听那声音娇柔动听,展璇循声望去,见亭外有一红衣少女指着树上的纸鸢,仰头张望。
“郡主,小的立即上去捡。”
随同的下人立即迎了上去,她这才知道,原来这红衣少女就是赵惟宪的妹妹,披霞郡主赵瑶。
娇俏动人的面容,尊贵优雅的仪态,果然是系出名门,与众不同。与之相比,展璇暗暗觉得惭愧,难怪老夫人一再地叮嘱她要学习礼仪,生怕她嫁进王府后被人看不起。老夫人一片苦心,她此时才深有体会,不过她可不是那么在意俗理之人。合则来,不合则去,她又不是非嫁入王府不可。
“你是何人?”
在她出神间,赵瑶出声询问。
展璇欠了下身,回道:“回郡主,在下展璇,是奉了王爷之命,进府相叙。”
赵瑶绕着她,好奇地上下打量:“你就是我二哥的未婚妻?也不怎么样嘛,还不如我的几个好姐妹,真不知二哥什么眼光。”赵瑶未曾见过她,只是听闻她不过是个四品带刀护卫之妹,心中生出轻蔑之意。
听得她如此奚落,展璇心中来气,轻笑道:“郡主说的是,这门婚事的确有些荒谬。郡主何不劝劝令兄,让他退婚为好,以免民女嫁进来,玷污了王府门第。”
她展璇可不是甘愿受气的主儿,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要她低声下气地受人欺凌,她可不干。话说得满,却恰恰不是时候,就在她说这话的当口,赵惟宪如期而至。
“你就这么想退婚?”
展璇顿时呆住了,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在此,还让他将话听了个全,心中懊恼不已。
“我问你话,你是不是真想退婚?”赵惟宪逼近她,满脸的恼怒之色。
展璇心中麻乱,方才不过是一时气话,真要退婚吗?她心中有些犹豫。
“好,本郡王如你所愿。”见她不说话,赵惟宪丢下狠话,忿忿地离去。
赵瑶幸灾乐祸地嘿嘿一笑,朝她扮了个鬼脸,追着赵惟宪跑:“二哥,等等我!我给你介绍我的好姐妹,她们肯定比她强多了。”
展璇说不清此时心中是什么滋味,总之是五味瓶全部打翻,混乱得一团糟。
“展姑娘,王爷还在等你呢。”下人前来催促。
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见八贤王,负气地回道:“请转告王爷,我展璇没有福气当王府的儿媳,请他多加珍重。”她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今天真是出门不幸,好端端地跑来王府找气受,早知道如此,打死她也不来。
那头,赵惟宪走到半路又有些懊悔,觉着方才的话有些过重,忙又折了回来。
“人呢?”见亭子内外已经人去亭空,他开始有些着急。
下人支支吾吾道:“展姑娘她……她气冲冲地离开了。”
果然如此,她的性子为何就如此刚烈?
心里有些慌乱,他急匆匆地追了出去,府门外,两名侍卫拦住了他。
“郡王爷,您还在禁足中,不能离府。”
赵惟宪迈出府外的脚顿时收住,他没忘了自己此时还在禁足当中,没有圣旨不得离府半步。人已经走了,他想挽留也来不及,好不容易说服父王将她请来,却不想一时气盛将她给气跑了,他追悔莫及。
八贤王闻风而来,见他正对着竹子一顿发泄,询问道:“展姑娘呢?”八贤王五十上下的年纪,目光炯炯,神采依旧,只是两鬓已染华发。
赵惟宪停了手,没有作声,倒是一旁的下人回禀道:“回王爷,展姑娘走了。她让小人转告王爷,她说……她没有福气当王府的儿媳,请王爷多加珍重。”
“好端端的,怎么说走就走?你把人气跑了?”知子莫若父,看着儿子气急败坏的神情,他立刻洞悉了缘由,心中窃笑,摇头叹道,“自作孽,不可活。”
八贤王眉梢微挑,嘴角含笑,老神在在。赵惟宪微恼地撇开了头,怎会不知父王是在调侃他?
展璇回到府衙,恰逢展昭正欲离府远行,打算往陷空岛逮捕白玉堂,取回真迹。展璇也一直牵挂着真迹的下落,便主动提出与他一并前往。
兄妹俩赶了两天的路,终于来到松江府,与当地的府衙官员打了个照面,随后便前往渡口过江。
渡口岸边,一支百余人的军队驻守江岸,整装待发。一面绣有烫金“庞”字的大旗在江边飘扬,那赫然是庞太师才敢打的旗号。
江上的船只全被拦在了江中央,禁止靠岸。
往返的行人皆在小声议论,抱怨官兵的蛮横。
“听说庞太师的侄子死在了江上……”
“听说是陷空岛的穿山鼠徐庆杀了他……”
“据说庞太师打算攻打陷空岛,为他侄儿报仇……”
“……”
展昭兄妹听到此流言,不由地心惊,莫非庞太师真打算攻打陷空岛,对付五鼠?
“哥,怎么办?”
展昭凝思了片刻,上前与一士兵攀谈。那士兵遥指东南方向一茶楼,展昭拱手谢过,领着展璇往茶楼赶去。
“在下开封府展昭,前来拜会太师,请代为通禀。”
茶楼外的守卫拿不屑的目光扫了他几眼,懒懒地说道:“你等着。”
第二卷 陷空岛捉鼠
第三章 庞统
展璇有些恼怒,此人区区一士卒就敢如此小觑兄长,简直是狗眼看人低。正欲上前与他理论,却让兄长伸手拦住,用眼神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
守卫很快回来,用傲慢的语气回道:“太师说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闲杂人等?兄长好歹也是朝廷四品官员,庞太师竟如此羞辱。展璇无法容忍,斥言道:“欺人太甚!庞太师擅动兵马封江,可有圣旨?倘若没有,那便是以权谋私,不遵法纪。”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个击掌声:“好一句‘以权谋私,不遵法纪’,展姑娘果然胆识过人。”
展璇回身探望,见到来人顿时愣住。
“庞统?!”
除了震惊,她只想逃得远远的,这个人,她惹不起。
庞统乃是庞太师之子,官拜镇北大将军,年轻有为。他身材高大,一张英俊的脸孔上镶嵌着一双精练而有神的明眸,是名军功卓著的沙场干将。
说起与庞统之间的交集,她冷汗淋漓……
庞统有趣地打量着她吃惊的表情,似看穿了她的心事,轻笑道:“难得展姑娘还记得区区在下。”
展昭有些诧异妹妹与庞统如何相识,他深知守在江边的士卒皆是他旗下之兵马,便出言请求道:“庞将军,展昭要务在身,奉皇命赴陷空岛取回先帝真迹,还请放行。”
庞统只是轻笑,故作左右顾盼状,叹息道:“封江是我父亲的意思,我可作不了主。”
展璇知他是在搪塞,挑言道:“那你引见一下总行吧?”
庞统又将视线落回到她身上,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令人汗毛耸立。
他突然欺近了几分,道:“倘若这是展姑娘的请求,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展璇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背后已留下一串冷汗。
见她如此反应,庞统心情大好:“哈哈哈……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待庞统走远,她才松了口气,今日真是出门不利,下回一定要将皇历随身携带翻看。不该见之人,不该遇之事,她都须避而远之,才是正道。
“小妹,你何时跟庞统熟识?”展昭见她反应异常,不由地出声相询。
展璇忙不迭地摇头:“我跟他不熟。”
展昭若有所思,既然妹妹不肯直言,他也不便追问。
未倾,茶楼中走出一侍卫,请二人进楼,态度较之先前的守卫好了些,但眼底的冷漠还是一览无余。
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一身官服的庞太师,五十上下的年纪,身子有些臃肿,双下巴,极有富态。庞统坐在他的对首,斜着眼,含笑打量着上楼来的展璇。
展璇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偏首看向庞太师方向,想到日后庞统就是这么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她心里就偷乐。
“开封府展昭拜见庞太师。”展昭施了个礼,不卑不亢。
庞太师抬了下眼皮,一双锐利的目光越过展昭,停留在了展璇身上,出声问道:“你就是郡王爷的未婚妻?”
展璇微愣了下,没料到他不理会兄长,反而来询问她,拱手回道:“展璇拜见庞太师。”
庞太师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她行礼的方式,收回了目光,沉声道:“你们要过江?”
展昭再次重复了他的来意:“回太师,展昭奉皇上之命,往陷空岛追回先帝真迹,事不容缓。”
“皇上也让你捉拿白玉堂了吧?”庞太师故意提高音调,提醒他捉捕白玉堂才是主要目的。
展昭蹙眉:“是。”他有意回避,也是想保住五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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