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璇抛了他一个白眼,撇嘴道:“不用了,多谢。”
这时,旁边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兄台,是你啊。”
展璇转头一看,来人正是早晨在饭堂里遇到的那位撞翻她盘子、赔偿她银两的学生,她一直对他印象不错,冲他微微一笑,拱手道:“还未请教……”
“在下柳毅,是天字班的学生。”
“在下展璇,地字班。”
柳毅面容含笑,善意地邀请道:“展兄弟要不要一道进去沐浴?”
展璇面上一窘,忙摆摆手道:“呃……不用了,我稍候再洗。”
这边卢灵儿突然使劲地拉扯她的衣袖,指着刚进澡堂的一名学生道:“小璇子,那个、那个……”
“哪个?”展璇忙寻着她的视线张望。
卢灵儿急道:“就是刚刚进去的那个。”
旁边的柳毅也顺着她们的视线看了一眼,说道:“你们是说黄裕吧?”
展璇眼睛一亮,不自觉地拉住他的胳膊,追问道:“你说刚刚走进去的那个人叫黄裕?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柳毅含笑点头道:“展兄弟尽管说,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展璇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随后将那块衣料的残片交到他手中。
赵惟宪在一边看到两人亲密的姿态,浑身不舒坦。待柳毅走开后,他踱步到展璇跟前,带着些许怒意讥讽道:“你就这么喜欢跟男人搭讪?”
展璇见他说话怪里怪气的,心中不悦,回斥道:“当然不是,我就不喜欢跟某人搭讪。”
赵惟宪俊眉向上拱起,正欲发作,那边柳毅已从澡堂里走了出来。
展璇急切地迎上去,问道:“柳兄,怎么样?”
“完全吻合。”柳毅将残片重新还回她手中。
展璇欣喜地转头与卢灵儿对视,两人拉着手欢叫:“太好了!”
一刻也不耽误,展璇和卢灵儿两人找到副山长的住处,将这个发现告诉他。此时已过酉时,副山长正好用完晚膳,一边喝着茶,一边听两人诉说案情。
展璇讲述完整个经过,最后总结道:“副山长,我敢肯定在藏书阁盗画之人就是黄裕。”
副山长从头到尾一直悠闲地喝着茶,直到她讲述完,才随口说了句:“仅凭你手中的这块衣料残片?”
展璇见他不信,忙解释道:“可它是在藏书阁内发现的。”
副山长放下手中的茶杯,精练的眼神不由地眯起,扬高声调道:“藏书阁?你们又是如何进的藏书阁?”
展璇愣了一下,看来她们私入藏书阁之事是瞒不住了,只能坦白道:“我们……我们无意间在湖底发现了机关,从机关口处游进去的。”
副山长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大胆!你们身为书院的学生,私自潜入藏书阁,该当何罪?老夫也可以说,你们才是盗画之人。”
展璇面露窘色,自觉理亏,解释道:“副山长,我们也只是为了破案而已。”
副山长却不容她再解释,道:“休得再言,罚你们入思过堂面壁三日。”
“三日?副山长……”展璇不由地犯难,还想跟副山长解说,对方已然甩袖走入内堂歇息。
思过堂内,在正中央的位置供奉着孔老夫子的画像,案桌上香烟袅袅。在案桌的正前方,展璇和卢灵儿两人一人坐一个蒲团,一个凝眉沉思,一个托着腮帮耷拉着肩犯困。
“小璇子,现在怎么办?”卢灵儿感觉无趣,不由地发问。
展璇轻蹙着眉头,沉吟道:“这次是我太武断了,不该草草就下定论的,不过副山长为何不相信盗画之人便是黄裕?我总觉得这里面似乎哪里不对劲。”
卢灵儿却全然不关心案情,赌气道:“我说我们现在怎么办?我好怀念我温暖的被窝。”
展璇撇了她一眼,轻斥道:“真没出息!”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展璇顿时警醒,竖耳倾听外边的动静。
“郡王爷。”
“本郡王要进去看看。”
“郡王爷请!”
第一卷 藏书阁盗影
第七章 名曰书童
思过堂的房门倏地开启,赵惟宪昂藏的身躯在背光处迈步走了进来。待走近时,他弯身凑到展璇跟前讥讽地嘲笑道:“哈哈,原来有人所谓的查案,就是把自己给查进去,真是少见、少见!”
展璇忿忿地瞪视了他一眼,斥道:“赵惟宪,你少得意,我一定能破案的。”
赵惟宪起了身,背转身道:“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从这里出去吧。”
展璇瞪视着他的背影,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他的身份特殊,就连副山长也卖他的面子,若是……
她爬起身,绕到他跟前,凑着笑脸道:“咳……赵惟宪,好歹我们也是订过亲的,不如你帮帮我?”
赵惟宪好看的唇线扬起,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轻笑道:“那本郡王有什么好处?”
展璇脸上的笑容顿时消了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撇嘴道:“你说吧,你要什么好处?”
赵惟宪兴致极高地击掌道:“嗯,这样的话,倒是有趣多了。那这三天里,你就给本郡王当个书童吧。”
“什么?”展璇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根本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条件。
“不答应算了,那我先走了。”赵惟宪耸耸肩,假装要离去,背转身的脸颊上却是志在必得的笑容,脚下的步伐也慢得夸张。
展璇明知道他故意趁人之危,但没办法,她总不能真的在这里呆上三天,叫住他道:“等等……成交!”
“小璇子……”一旁的卢灵儿十分诧异,她怎么也不信展璇肯委屈自己给人做书童。
展璇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道:“先出去再说。”
赵惟宪颇为得意地瞧着两人窃窃私语,突然想起那晚在藏书阁湖里之事,顿时恍然大悟,他说怎么书院里突然多了两个冒失鬼呢。
“那走吧。”他挂着得逞的笑意,率先走在了前头。
展璇诧异地问道:“你不先跟副山长说一声?”
赵惟宪背对着她道:“已经说过了。”
展璇眼皮砰地大跳,顿时醒悟过来,指着他大骂道:“赵惟宪,你使诈!”
赵惟宪回头撇了她一眼,嬉笑道:“走吧,小书童!”
窗外细雨沥沥,微风轻拂桃枝,吹落桃花片片。
窗内烛火摇曳,在窗纸上映出两个一站一坐的身影,站着的人身材纤细,正轻挽着衣袖磨墨,坐着的人腰肢挺立,正执笔作画。
“大半夜的,你作什么画?”站在书桌旁的展璇满脸的不悦之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整她,自答应给他做书童后,他就借故让她做这做那。这些她都一一忍下,可现在夜已黑沉,他不但没有睡意,还兴致大发,要她研墨作画,她怎能不气恼?
赵惟宪停了笔,呵斥道:“主人做事,需要经过你小书童的同意吗?”
见她只是努了努嘴,侧脸转向一边,他会心一笑,问道:“你说你在藏书阁内发现了衣料的残片,而后证明残片正好和黄裕身上的院服吻合?”
展璇听他突然说到案情,顿时来了精神,凝眉道:“我很奇怪,为何副山长审也不审黄裕,就一口认定他不是盗画贼呢?”
赵惟宪寻思了一下,他和黄裕同在一个班上,但没什么接触,只有些粗浅的印象,说道:“黄裕此人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却不知他是如何进的天字班。”
展璇也想到了这一点,眼睛一亮,道:“你跟黄裕同一个班,你帮我多留意留意他。”
“本郡王为何要帮你做事?”赵惟宪挑了挑眉,又开始继续作画。
展璇一时语塞,他的确没有帮她的义务,想了想道:“为了伸张正义、惩奸除恶。”
赵惟宪闻言不由地大笑,手上的笔也停了下来,画作已然完成。
展璇往他的画作上看去,一名窈窕少女手提花篮置身于花海中回眸浅笑,灵动的眼波、脱俗的气质,浑然天成,而那张脸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你画我做什么?”她脸上微微一热,她认得画中的景物,在那片花海的不远处便是她曾经到过的听雨亭,她还曾笑言着将“听雨亭”念成谐音“听雨停”。她从不知道他也曾出现在那里,并且见到过她。
赵惟宪敛了敛眉,状似费解道:“不对啊,我画的是我娘。”
“你去死!”展璇羞恼地将磨研甩下,气冲冲地夺门而去。
庆历二年三月初四,天空中依然细雨蒙蒙,初生的嫩草尽情挥洒着它们的生命,空气中萦绕着芳草的清香,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在天字班的讲堂,展璇负手站在课堂前,双目凛然有神地扫过下面端坐的学生们。视线在掠过后排第三个座位的柳毅时,她友好地冲他颔首微笑,再一转眼便对上赵惟宪阴阳怪气的臭脸,她回了他一记白眼。
“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展璇,她是从地字班转过来的。”
经文史课的林夫子介绍后,展璇温文有礼地颔首道:“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林夫子又示意道:“展璇,你随意找个座位吧。”
展璇往下面张望了一番,一眼就锁定了她的目标人物——黄裕,迈步走到他旁边位置坐下。黄裕好奇地转头打量着她,可能也没想到她会选择坐在他的身边,问道:“你也是从地字班转来的?你后面有什么路?”
展璇轻浅一笑,故作神秘道:“黄兄走的什么路,我便走的什么路。”
黄裕恍然大悟,嘿嘿笑道:“你也知道那老东西的秘密了?”
展璇心思一动,果然这中间另有蹊跷,晃动着食指,冲他嘘声道:“佛曰:不可说。”
“哈哈哈……”黄裕如遇知己一般,拍着她的肩,哈哈大笑。
展璇蹙了蹙眉头,这家伙的手劲还真不小,拍得她的肩头生疼。
第一卷 藏书阁盗影
第八章 君子之道
课堂中间,展璇一直注意观察着黄裕,视线落在他残破的院服上,那缺口果然和在藏书阁发现的残片很相似,心中更加肯定他必是盗画之人。
“大家来说说何为君子立身之道。”林夫子课讲到一半,突然发问。
坐在最前排的一名书生被点到名,起身回道:“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说的就是君子立身处世,须知命、知礼、知言。”
林夫子满意地颔首,又将视线投向后排,说道:“不错,柳毅,你来说说看。”
柳毅优雅地起身,侃侃而谈道:“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一个人在显达之时能以天下为己任,而在困窘之时还不放弃个人修养,还能心怀天下,这便是君子之道。”
赵惟宪却在一边嗤声道:“要做君子,也得量力而行,没有那瓷器活,就不揽那金刚钻。按我说,当以老子的无为而治立身才切合实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展璇听他此言分明就是针对柳毅,起身不屑地斥道:“哼,你身为太祖皇帝的子孙,却说出如此没有雄心壮志的话来,实在是给太祖皇帝脸上抹黑。依我之言,凡君子者,当以诗圣杜甫为榜样,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胸襟博大、胸怀天下者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君子。”
赵惟宪也跟着站起了身,带着痞态耻笑道:“你是君子吗?也敢谈君子之道?”
展璇顿时胸中燃起一股怒火,呵斥道:“赵惟宪!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你出言辱人,与小人何异?”
林夫子见下边争论如此激烈,不由地面显难色。赵惟宪乃是八贤王之子,当今皇上的堂弟,他不敢得罪,只好说道:“好,各位同学各抒己见,皆有道理。一个人立身处世之道,决定着他的志向和未来,无所谓对错。那……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课吧。”
学子们纷纷散去,展璇和赵惟宪两人还在斗鸡一般相互瞪视,谁也不相让。
柳毅有趣地看着两人,绕身到展璇跟前,说道:“展兄,一起去用膳吧。”
“好啊。”展璇收回了目光,冲他暖暖地一笑。
“本郡王允许你走了吗?”赵惟宪一见着两人如此亲密,心里就窝火,不想给他们独处的机会。
展璇想到目前的状况,还不宜跟他翻脸,只好推说道:“柳兄,还是改日吧。”
柳毅好奇地在两人之间巡视了一番,只好点头离开。
展璇怕得罪了赵惟宪,一气之下不再帮她,忙好言解说道:“赵惟宪,我刚刚只是实话实说,抒发己见,可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再说了,你身为太祖皇帝的子孙,怎可抱残守缺、不思进取呢?”
赵惟宪冷笑道:“进,如何进?难道你要我夺取我堂兄的江山?”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之色,有无奈,也有悲凉……
展璇突然发现他不止她平时见到的顽劣的一面,似存着一种难言的壮志未酬之感,忙嘘声道:“你小声点。”
赵惟宪很快又恢复了吊儿郎当之色,自嘲道:“所以说,像我这般太祖皇帝的嫡传子孙,最好是安分守己、浑浑度日。这样,朝廷才会安宁,天下也才会安宁。”
“对不起,是我误解你了。”展璇心中莫名地一疼,或许她还没有真正地了解他。
赵惟宪若有所思地回望了她一眼,一抹愁思转瞬即逝,说道:“走吧,吃饭去。”说完,他率先迈步离开了课堂。
因赵惟宪身份特殊,书院专门安排一人给他单独做菜,他平常也不与其他学子们一起往饭堂拥挤,只在书院单独为他准备的厢房里用膳。
今日展璇也借了他的光,可以改善一下伙食。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她不禁大呼道:“哇,你一个人吃这么丰盛?那你上回还去饭堂?”
想起那日他在饭堂门外的奚落,她心里就来气。他们貌似天生就不合拍,自认识他以来,没有一次和平相处过。
“本郡王乐意,不行吗?”赵惟宪脸上有些微窘,他怎能告诉她是专门冲着她去的呢?
展璇啧啧摇头,反奚落他道:“想八贤王英明仁德、正气凛然,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败家子?”
眼见着他俊眉倒竖,她连忙摆手道:“当我没说过,吃饭、吃饭。”
赵惟宪不愧为帝皇贵胄出身的子孙,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从容,就连吃饭时细嚼慢咽的模样也说不出的文雅惬意。展璇一边扒着碗里的饭菜,一边用余光打量着他。认识他以来,他几乎次次都与她作对、惹恼她,她都未曾用心仔细地观察过他。
第一卷 藏书阁盗影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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