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尧楠搁下听筒,踱到玻璃落地窗前,俯视康城,高处不胜寒,他的肩上,仿佛压着千斤重担,寂寞而寥落,愈发单薄的背影,褪去尘世浮华,连灵魂也像是要挣离身躯。
他的眸光,扫过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犹如肮脏粘绕的狗皮膏药,城区疮疤般的贫民窟,还是灯红酒绿犹如钻石熠熠生辉,镶嵌在正中央的市中心商务区,他都会停驻两三秒,然后缓缓移开。
每当一个人安安静静独处的时候,他几乎能够感觉到整座城市的心跳,是那样沉稳和有力。
他的视线,偏向了城东及东南方向,那里有着可以掷在赌桌上的筹码,正一点一滴壮大,他的唇边,勾起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两大地产商,开盘日期仅差一天,天华先走一步,士英随后紧跟,修改后的皇朝御麓和士英的全新项目紫穹豪庭,几乎同步推上销售轨道。
相近的地理位置和基础设施,两者无论是外部包装还是内室装潢,皆是好得让人没话说。若非得挑出一点相异之处,那么,天华这边胜在环境清幽,山麓绿荫鸟语花香,士英这边强在闹中取静,地广辽阔交通通达,双方各有所长亦存着不足。
粗粗一圈看下来,两家房产在消费者心中的起评分极为接近,但一看价位,却整整相差了一大截。
结果自然不必说,客户皆是往士英的紫穹豪庭奔来,售楼处霎时门庭若市,热闹非常。
开盘价士英打出了最大化让利的口号,在原有基础上降低五个百分点,人气自然旺盛,而天华那头,却毫无防范,一时间乱了阵脚,找不出对应的策略,士气低迷。
“这是一周的销售业绩总汇,请陆总过目。”李景希递上一份文件,神情柔和中透着一缕喜悦,对于她这么一位宠辱不惊,镇定自若的人来讲,着实难得。
尧楠接过,大致地浏览了一遍,紧皱的眉头终于有些松动,双唇冷峻的弧度也变得柔和些许。
“销售率已经接近盈亏平衡点,售出的套数大约占总体的五成左右,陆总,是否还要继续先前的策略。”李景希眼望着文件,上面的数字十分喜人,出声询问。
“嗯,坚持下去,楼盘规模比较大,房子还剩一半市场就已接近饱和,但会不会生出新的变数、商机和需求我们也捉摸不透,专家也还没给绝对的答复,待到最终售罄,才可以真正松一口气。”陆尧楠沉吟着,气吐如兰。
“是,陆总。”李景希欲转身离开,倏然间想到了什么,“对了,陆总,宣传部及市场销售部的支出有些变动,数额增大不少,是您亲自批准的吗?”
“是的,宣传部和销售部是这次能否取得决胜的关键,对外联络的支出会相对增加,你尽量配合一下。”尧楠双手交叉,语气淡淡,“有什么问题吗?”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七十章 青丝暮雪
“加大宣传力度,提升知名度是好事,虽然豪宅的销售确实与前期宣传和销售渠道息息相关,但财务方面已经是超负荷运作了。”李景希的面上略带愁云,她这个财务部主管坐的可不舒坦,昼夜膨胀的支出似个无底洞一样稀释着财力,“虽然因为朗格计划,银行同意无条件贷款给士英,以推动收购英资企业的顺利进行,可是如若再为这两个部门破格增加投入预算,就等于是拆东墙补西墙,恐怕待到清扫尾盘的时候,冲击后劲不足。”
“那李主管对此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尧楠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等候她的下文。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必定会增加士英的财务压力,但是也没有更好的法子,紫穹豪庭自从去年招标施工开始,就处于极度保密的状态,能过问的他事必躬亲,碰到专业性极强的工序,他也交由自己的亲信和得力助手完成,除了他们这几个核心人物,外界几乎听闻不到任何消息。于是楼房一开盘,就必然遇到销售瓶颈,若非他有先见之明,在宣传方面耗资庞大,花了苦工,旁人哪里知道每日嘈杂的工地上,居然能一夜之间建起豪宇广厦?
“不知陆总认为办一场酒会的方案如何?”李主管慎重提议,“可以先让宣传部印发请柬,邀请政府高官,商海巨贾齐聚一堂,高档住宅的主力消费群体一般都在这些人里头,这么做可比没有目的性的宣传效率高,毕竟如今知悉紫穹的人当中,有一大部分做着平平凡凡的工作,一个月拿着固定的工资,并没这个能力买下千万豪宅,倒不如换个思路,重点培养。”
“你的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我会让助理和宣传部知会一声。”尧楠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间,慕惜有一瞬间的恍惚,士英广发请帖,办了一场隆重的庆功酒会,像是要将紫穹豪庭的骄人业绩昭告天下,有那么一丝挑衅的意味,与士英一贯的沉默低调作风背道而驰。陆尧楠作为主办方的代表人,在人群中推杯换盏游刃有余。来的尽是些上层人士,男士衣冠楚楚女士落落大方,像是从另一个极度高贵世界来的人,厅堂中央悬挂的水晶灯亮晃晃的,惹得人有些眩晕,照耀在贵太太佩戴的钻石饰品上,反射出来的强光刺进眼眸,避无可避。
慕惜挽着尧楠的手臂,陪他应酬今日到来的各路来宾,她身着玫瑰色真丝提花抹胸曳尾晚礼服,缀上似鱼尾般的轻纱后摆,如一条游弋于蓝海的美人鱼,华丽婉约中透露出一股隐约的典雅妖娆。斜向下的裙摆打褶设计,收腰修身的素带,前短后长的不规则摆尾,露出了如绸缎般的小腿,更加凸显了她完美的身材曲线,发梢自然垂下撇在一侧,尾部微微有些波浪大卷,用小簪发卡稍作固定,简洁而不失美好。
酒会上的大多数时候,尧楠与那些来的老总寒暄,而慕惜则静静地站立在一旁,抑或与对方的女伴说笑两句,点到辄止,不致失礼就好,今夜她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兴许是天华也在邀请之列的缘故。
“尧楠,抱歉,有些事情耽搁了,路上又碰到堵车。”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线,使得慕惜大脑瞬时一片空白,但那挑起波澜的嗓音似乎没有停止的自觉,“祝贺你们。”
“谢谢。”尧楠回过身去,握住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一如既往的亲兄热弟的熟稔热络。
“这回士英能取得如此佳绩,慕惜功不可没。”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站在一旁的慕惜瞬间懵了,目光直直落在出声者尧楠的身上,几度欲寻求答案。
“哦,是吗?看来顾特助很有潜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言辰诺说这话时是带着笑容的,但他的眼神化作一把把利刃般飞来,似是要将慕惜凌迟,寒光乍现,剑气逼人。
“是啊,最困难的时期总算过去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父亲母亲最终同意了我俩的婚事,刚敲定了日期,让我们把接下来的时间空出来筹备婚礼,兄弟我终于找到归宿啦,如愿抱得美人归,辰诺你可要加油。”陆尧楠又抛出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身子插入四目相对的二人中间,如屏风般挡住了些许言辰诺冰冷的目光,语气再平常不过,眼风扫过身后的慕惜,眉目如沐春风,依依含笑,好似两人早就商量过了。
而这个消息,对于慕惜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生生炸开了一个窟窿,晴天霹雳已不足以形容那种震撼。
言辰诺的英眉慢慢的聚拢,却还不自知,神情间三分不舍三分气恼三分懊丧,还夹杂着一分的痴缠,让人看着不由得心痛心伤,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经同行的助理一再提醒,半晌才缓过神来,急忙敛颜掩饰,“那可真是双喜临门,事业爱情双丰收哪,我在这里预先恭祝你们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语毕,他便急匆匆与一前一后的二人擦身而过,与其他的同僚攀谈去了。场内的所有人,包括慕惜,都忽略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宛如在夜幕上划过的陨石般,从眉心坠入胸膛之中,触地的那一刹那燃烧起来,旋即撩起熊熊的火海。
耳边仿佛有一个渺远的声音在呐喊,承认吧,你感到了深深的挫败,承认吧,你嫉妒了,并且嫉妒得抓狂。
此时此刻,慕惜的心底却攀升上一股酸涩,攻城略地侵袭到了喉头和鼻腔,成功占据和掌控了她的所有思维,仿若在头顶罩下一张大网,密密麻麻地包裹着她,越来越紧,窒息的无力感牢牢地攀附着她,她的全身在发颤,在不自觉地战栗,眼前的纸醉金迷也化作模糊的幻影,只有记忆中那英挺的身形清晰如初……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七十一章 露滴鸳鸯瓦
曾几何时,她短暂地认为自己不是一厢情愿,言辰诺对她,还是存着一丝的真心相待,至少在危险的境地,他是一根能拉自己一把的救命稻草,不会狠心到将她扔在半途,没想到,一切只不过是她自作多情而已。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自保,甚至于,不惜将她推下万丈深渊……
惟余苦笑,天地黯然失色,他居然能那么自然地祝他们白头偕老,居然能那么若无其事地错身离开,在听闻他们婚讯的时候,吝啬到不肯透露出一点错愕的神色,永远是那么从容不迫,仿佛任何人都无法扰乱他的心神一般。
她原本想开口解释,正暗自思忖间,便听到他一番衷心祝福的言辞,不禁为自己的单纯感到可耻而又可笑,别人根本不把你当一回事,解不解释与他何干?即便真的是误会了又怎样?
你把他当作头顶的一片天,他却把你看作是脚下的一根草,真真讽刺。
也对,他是那么自命不凡,怎么可能看上她这么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子,怎么可能为了她打乱整盘棋的格局?恐怕此刻他正为这颗不听话,已被敌人包围的棋子而恼怒,恨不得舍弃它保全大局。
他拥有万紫千红的御花园,何必为一朵路边的小花放弃整座园林的景致?
他的胸怀中珍藏着一支倾城倾国,国色天香的牡丹,粼波浮动暗香盈袖,又哪里瞧得上风雨之中野生的夕颜?
罢了罢了,就让他误会吧,就让他以为是自己背叛了他吧,至少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不至于那么疼痛,才能继续欺骗自己,也许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她的。
不去追根究底,不去当面澄清,因为没有勇气,因为没有信心,因为没有相爱的证据,所以选择自欺欺人。
胸口憋闷,慕惜深觉自己状态实在不佳,这场戏恐怕无法再陪陆尧楠演下去了,便扯了扯唇角:“我有点不舒服,到外头散散心透透气去。”
尧楠稍有些紧张地扶住她的胳膊,微低首体贴地询问:“怎么了?你的脸色不是很好,胃病又犯了吗?我陪着你吧。”
“没有,只是觉得室内有点闷,想出去走走,你还要在这里主持大局呢,不用陪我去了。”慕惜摆了摆手,语气稍显生硬和不耐。
“你是在气我没预先和你商量吗?我只是……”尧楠或许是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心头如同密密丛生了一排锐刺,戳得难受。
慕惜不言语,只轻轻地摇摇头,她实在没有这个闲心再去管他是否故意,她只想好好地静一静,一个人。
“那你自己小心一些,外面风大,当心着凉,出去的时候别忘记带上披肩。”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尧楠停顿了一会儿,大致能猜得一二,却不动声色,仍然惦记和关心着她的身体。
“嗯,放心吧。”慕惜挣开了他的臂弯,径直向门口走去,逃也是的离开了宴会厅。
月华如练,银河星宿,浩瀚的夜空犹如穹顶一般笼罩着人世间,慕惜终于明白,为何古代人称之为苍穹,为何会直觉地认定天圆地方,她置身于四四方方分隔如棋盘般的土地上,漆黑的夜空离得很近很近,她几乎能够辨清每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好似镶缀在夜幕上的碎钻,璀璨闪耀。
习习的晚风猎过裙摆,恍如水袖飘带般翩跹飞舞,远望着这样一幅图景,皎洁的月光在墙上投射出轮廓清晰的姣好身形,一缕寂冷的清影不惹尘埃,伴着明暗不定的灯光忽隐忽现,一眼望去,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也不能够概括。
她任由凉风吹乱发丝,不去撩齐熨平,这样的她,反而有一种自由和放荡的畅快,不必再为如何度过每一天的煎熬而烦忧,不必再为如何圆每一个谎言而劳心。
隐隐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天空也是这样的晴朗,清澈到可以将星辰连作一个个星座,一缕淡淡薄薄的云都没有,她站在玻璃窗前,灯火阑珊,落下一个轻如蝉翼的吻,唤醒了世间一切如梦繁华,沉淀在心底。
她有多久没有去回忆那个夜,悲哀得那么彻底和绝望,所有萌芽的爱恨嗔痴都化为水月镜花,一碰便瞬间灰飞烟灭。
从那时起,她就暗暗地告诉自己,并且时常以此警醒,你是自己的主人,无须向他人乞求爱,于是,自此心如止水。
相较于卑微地乞求爱情,她宁愿选择高傲地单身,除了在有些人看来一文不值的尊严,她别无长物,因此将其视若珍宝,纵然贫穷,纵然孤独,她也不可能变卖。
有人说她矫情做作,有人说她孤芳自赏,有人说她懦弱消极,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求活得自得其乐,问心无愧。
她的性格并非先天如此,也并非后天一蹴而就,只要是个人,谁没有脾性谁没有棱角?可惜她的脾性早已收敛,棱角早已磨平,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闲工夫和她们一样游戏人生,她们可以尽情挥霍,玩世不恭,青春、金钱、权势、大把的时间,但她什么都没有,她输不起,她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再出现分毫差错,即便是偏离一点点轨道中央分界线也不可饶恕!
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个把公主梦呢?但是当它幻化成一个个五彩泡泡破碎时,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会铭刻于心,旁人无从体会和分担。
无论包装多么诱惑,都能及时地放下并且明智地抽身而退,是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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