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此等幽静古朴之地,喝酒就太落俗套,太煞风景了,不如以茶代酒,韩总以为如何?”慕惜并不去翻酒水单,欣赏着四周的布置,微笑提议道。
“既然顾小姐如此雅兴,政东也跟着附庸风雅一番。”韩总颔首表示赞同,在酒吧喝茶,这想法倒是奇特,独树一帜,闻所未闻,也让他对面前的女子添了几分兴趣,招来服务生交代了几句,转头问道,“顾小姐喜欢喝什么茶?”
“碧螺春即可。”慕惜淡淡一笑,自小便对这茶有天生的亲近感,这些年下来也常饮,已形成了习惯。
韩政东点了点头,对身侧站着的侍者道:“拿些碧螺春的茶叶过来,还有青花玲珑瓷那套茶具。”
“先失陪一下,我去办公室换身衣裳,不然实在是太失礼了。”他指了指脏污的那片儿,起身抱歉道。
见到那块犹如泼墨的大红斑,慕惜的脸也微烫起来,尴尬地扯了扯唇角,对自己适才的心不在焉更添几分羞愧,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要不是她走路没看前方,也不至于无缘无故撞到他,害他还得麻烦跑一趟去换一身衣服,如今倒是他先表达了歉意。
韩政东走后,慕惜静下心来,才感觉周遭的环境不仅清静少人,还十分眼熟,格局像是一木制小屋,似置身世外桃源,水榭亭台,加了些许晨钟暮鼓的韵味,这景致,她仿佛哪里见到过一般,细想来却没了头绪,不禁心下奇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甜的茉莉花香,屏风上所作的画颇有傲世清骨的意境,透露出大家风范,豁达明朗。在那方锦屏上,只见雕栏画栋的庭院前,翠竹绿筱,寒天藤蔓,桃李花下月牙门弯弯,青石小道曲径通幽,与凡尘俗世相异,原是只存于美好意念中的洞天福地。
藤椅旁砌起青色砖块,清清浅浅地围成一片水面,显得别出心裁,微型的水车不断拨动着镜面似的湖水,清波晕开,微澜荡漾,水纹粼明,流水叮咚作响。她确定自己曾经见到过相似的景物,但印象却并不深刻,一时间也无从想起,但总有种微妙莫名的感觉,隐约间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初露尖尖角时,却又被牢牢按捺下去。
半晌,韩总换好一身湖蓝色的衬衣,见她似乎正沉醉于眼前美景,也不急着打断,交叉双手正襟危坐,面上带着几分玩味,依顺她的目光望去,扫过几乎所有添置出来的建筑构造,梁木房顶,斑驳院墙,以及那青石圆台。
“哦,你回来了。”慕惜发觉到来了一人,便收敛了目光。
韩政东也不问她为何失神,只当未见,像是特地避开这个话题,正正经经地与她话起家常来,“顾小姐看起来对品茶很有研究?”
“哪里,单纯的个人偏好罢了,我并不懂品茶,没什么研究,只觉得碧螺春清香袭人,口味凉甜,还有花香果味,鲜爽生津,别有一番滋味。既不比普洱的苦涩,也不比君山银针茶香气清高,比较适合自己的体质,是降火清凉的佳品。”慕惜摆摆手,表示自个对这陶冶性情,修身养性之事确实不在行。她工作压力大时便容易上火,口腔溃疡,心浮气躁,平素喝着碧螺春倒有解毒的作用,顺带调理一下身体,并没什么特殊而不可告人的缘由。
正随意地聊着天儿,那侍者便端来了一整套功夫茶的器皿,托盘似一个四方小几案的形状,桌沿雕刻着曼妙生姿的牡丹图案,精美细腻,一片片的花瓣宛如祥云,婀娜曳然,或开或合,在风中尽显绰约。花蕊丝缕清晰,栩栩如生,雕工上乘,深浅把握得宜,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儿浑然天成,丝毫不显牵强。
“碧螺春条索纤细、卷曲成螺、满身披毫、银白隐翠,而其汤色碧绿清澈,叶底嫩绿明亮。初见时它会给人一种清新明净之感,再见时又觉它满身披毫,谨慎小心,与人远离,使人顿觉其高雅脱俗,不慕名利,与众不同。”韩总用镊子夹起几根碧螺春的茶叶,先是旋转了几个角度观察片刻,后又凑近细细干嗅其香气,慢慢汲取着它微涩的清香,沁入肺腑,心脾之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不经意间,他的眼风似有若无地掠过面前的慕惜,旋即放在一旁,准备专心泡茶。
“是么?”慕惜不置可否,低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蝶翼般的羽睫在柔和的灯光照射下,投出一方淡淡的阴影,尽掩神思,“韩总才是真正懂茶之人呢,倒是我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了。”
那侍者身后亦跟着一位服务员打扮的人,手里端平一盆清水,韩政东用其净了手,撩起盆沿的棉巾细细擦干,才着手摆放好茶具,开始功夫茶的第一道工序。
竹帘轻垂,阻蔽了外界的喧嚣,小隔间内焚沐了熏香,置于案上的是兽足铜炉,袅绕氤氲一股淡淡的青烟,似檀香似果香,悠扬萦索,倒是平添一抹静怡的闲适心境。
夕颜月华,伊人霜影,枫露莹泽,只待君亲 第十四章 陌园印象
藤椅旁烹着一壶洞庭碧螺春,仙子沐浴,玉壶含烟,碧螺亮相,雨涨秋池,飞雪沉江,春染碧水,绿云飘香,几道工序下来,有条不紊,便可见那茶叶上下翻飞,如同白云浮动,透明的水逐渐染上了翠绿的色泽,好似沁出的云华之液。
在如此平静典雅的空间,人总能自然而然地挥灭心中的一切混杂痴念,只全神贯注于这止水般的安宁,目光随着那碧溪毛尖般的茶叶漂浮,无限遐思,身心都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
只消须臾,纯醇的茶香从壶中飘逸而出,充斥着整个隔间,韩总微抬稍倾青花茶壶,细潺的水柱迫不及待地倾泻而出,却恰好将玲珑娇小的茶杯斟了七分满。
慕惜接过那茶杯,细尝啜饮,一品只觉香幽,却免不了些许苦涩,二品舌本回甘,满口生津。这茶不仅质量极高,只取茶树顶端的那一小截精华,梗上只留存一两片初生嫩叶,至于那泡茶的技术更是讲究,将茶香及其味道发挥到了极致。
陌园!电光火石间,慕惜的大脑蹦进一个词语,灵光乍现,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她顿时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之感,她终于知道,方才自己一直解不开的死结究竟在哪儿。
“韩总,这家酒吧你经营得真是有声有色,顾客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呀。”慕惜搁下茶杯,与几案相触时,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座位,“不过这地方隐于屏风之后,实在僻静,平日里必定鲜有人迹吧。”
韩政东的面色变幻了几次,目光直视着她,似乎在揣测她的真实用心:“是啊,这个地方是专门留给我接待贵宾用的,并对外不开放,偶尔我顺道来转转,懒得去办公室,便在这儿坐一会。”
“这边的景致,倒与陌园有几分相似。”慕惜缓缓道出,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顾小姐好眼力,这里正是仿造了陌园的格局,包括石台水车,都是如出一辙。”韩政东有一瞬间的错愕,旋即恢复了往常荣辱不惊的神态,长臂一伸,皆是浩然无欺。
“倘若我没记错,江瑞恩小姐喜欢绘画,自小受到家庭的熏陶培养,尤其擅长画景,时常背着画板颜料去室外写生,而在这几个固定的取景点之中,江小姐独爱陌园,去的最多最频繁的,也是陌园,我说的没错吧,韩总。”慕惜将结束的最后二字咬得极重,指尖不自觉地扣在木制的案台上,一下两下,匀速而规律,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其中的深层渊源慕惜不得而知,事情的细枝末节依然模糊,但还是能够从细微之处瞧出端倪,大体上推敲出来龙去脉。
“顾小姐真是做足了功课呀。”韩政东并不再避,直言不讳,“你猜的没错,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是,我喜欢瑞恩,从遥遥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上她了。也许你不相信一见钟情,没有关系,因为在遇见她之前,我也不信。”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慕惜抬眸,望进他的眼底,想要在那里找到谜底。
“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怜人,出自同病相怜的同情而已。”韩总的笑容中满是苦涩,盈盈涌动着历经变迁的沧桑之感。
“你……”慕惜刹那间懵了,惊诧于他这一番言语。
“不过男未婚女未嫁,结了婚还有离婚的呢,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你我都还有机会不是么,不必这么悲观消极,白白伤心。”韩总耸耸肩轻松道,眉间尽是笃定,一副无所谓不在乎的模样,“换言之,他们一日不缔结婚姻,那种花边新闻的炒作便一日不会停歇,而在这桩联姻交易的闹剧中,谁才是最终的获益者,其中的盈亏利害,我想顾小姐比我更加清楚吧。”
言辰诺与江瑞恩一天没有去民政局登记,夫妻的关系便一天做不得数,事情就一天没有收尾和大结局,无论他们俩的大婚临近的消息传得如何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一切依然都充满了未知,二人的关系就永远保持在绯闻男女的范畴,不会有质的改变。
“你的意思是……”慕惜仿佛有些明了了他的弦外之音,倘使这只是桃色八卦炒作,无关风花雪月,个人情感,目的是引起媒体的关注和提升知名度,那么……
“是的,身在局外的我和你,又何必杞人忧天?放宽心,天塌不下来,人只有自己打败了自己,别人是没有能力打败你的。”韩政东双手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青瓷杯,将余茶一饮而尽,停顿了须臾,补充了半句话,“更何况……”
上流社会的婚姻,向来是顶级奢华包装下的一笔笔赤裸裸的交易,利益的分配、割据的比重,全都以冰冷的数字来衡量,仿若人是没有感情的,只是一只任由摆布的玩偶。运气好的,夫妻相敬如宾,平平淡淡地过一生,运气差一些的,不仅先前被父母棒打鸳鸯,有情人天各一方,梁祝悲歌,而且还被迫与自己不爱的人虚耗一辈子,最终不得不成为金钱和家族的牺牲品,得不到幸福,抑郁终老。
当然,这是指双方已联结婚姻,亲上加亲强强联手的状况,而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与娱乐圈捧红明星是一个道理,不断地给这条新闻加佐料,制造热点来吸引大众的关注。
既然言辰诺和江瑞恩乍眼看去是一对门当户对的璧人,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如此天赐良机,先天优势,为何不利用起来,令媒体免费为两家企业造势和宣传呢,成本低廉乃至于不费成本而收益庞大的事儿,言辰诺一向喜欢。
不,何止言辰诺,恐怕所有人都喜欢。
“更何况什么?”慕惜不假思索,顾不得装什么深沉,玩什么猜心,故弄玄虚虚张声势,只发自心底地,迫切地想要探究答案。
夕颜月华,伊人霜影,枫露莹泽,只待君亲 第十五章 此际情萧索
“更何况,这舆论的风向马上就要变了,言辰诺的夫人,不会是瑞恩,而注定是他名义上的妹妹,言辰伊。”一个字一个字吐字清晰,毫不粘连,像是敲击在心上,铿锵雷鸣,让听者连半分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
“言辰伊?”慕惜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出,如同惊天霹雳怔愣在当场,掩饰的本能都已失去,心思令人一览无遗。
“这已经是商界心照不宣的秘密了,看来顾小姐还不清楚。”韩政东暗叹她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还有一丝可惜的意味,实际上她用情远比自己想像中更深,只不过至今并未觉察。
他好整以暇地拨弄着壶盖,心思百转千回,措辞间颇有深意:“言辰诺并非言辰伊的血亲哥哥,而是言董事长领养的儿子,也算是给言家添丁进口,开枝散叶,免得三代单传到他这辈就断了,难以跟祖宗交代。言总呢,自打进了言家门后也十分争气,为养父夺得了不少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利益。那中国不是有句俗语,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可想而知,这样好的乘龙快婿,又费了心血栽培,言董又怎肯便宜了他人,拱手让给江家?”
“这……岂不是……和童养婿一样的性质吗?”慕惜对这突如其来的平地惊雷将信将疑,一时间委实难以接受,沉溺于震惊之中无法自拔,蓦然间记起辰伊的一片痴心,便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事实,由衷地愈发排斥,“太荒谬了,难道辰伊也会同意?不可能!”
辰伊对陆尧楠的情感大家有目共睹,绝不是一时兴起,只为排遣孤独,趁着年轻玩够本,保鲜期一过就彻底放手的那种玩世不恭,游戏人生。她性格沉静矜持,除非不动心,一动心则是用情至深,每一天的情绪都会因为他的一字一句、一颦一蹙而产生波澜,他的一份礼物,一条祝福短信,一通简短的电话,辰伊都会独自一人回味很久,她坐在阳台,月光下的眸光清亮有神,黑夜中尤其澄澈,漾着异样的神采和奕奕色泽,从中央墨色的瞳孔渐渐地扩散开去,让人看了不由得烙入心底,为这个女孩祈祷和祝福。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和纯洁都在一瞬间被击碎,她的未婚夫早已内定,她竟思虑缜密守口如瓶,自始至终从未透露过半分,而且对方居然是她朝夕相处多年的哥哥。
这样的消息,无异于一个长年静修于深山老林,青灯古佛、素膳斋菜相伴的尼姑一夜大了肚子,清誉尽毁名节不保,令所有人感到惊愕失色,手足无措。
言辰诺和辰伊……世界顷刻天翻地覆,慕惜原来坚信的东西一下子被摧毁,犹如时光突然坍塌,那一块块千斤重的残片狠狠地砸在身上,风云变幻地动山摇,她脚下的土地骤然裂开一条深堑,人不自觉地下坠,跌入万丈冥渊。
“为何不可能?这是天华上一辈元老默认和一致看好的姻亲,此番天华的危机一除,他俩的事估计就得提上日程了。”韩总讲得逼真而笃定,重新为二人斟上茶水,“不过,这个早已不是秘密的秘密,言家小姐倒确实懵然不知,她一直以为那是她的亲哥哥,也不晓得知道了这事儿后会有什么反应……”
原来慕惜并不是最后一个知悉者,辰伊才是那个真正被蒙在鼓里的人,家人朋友对她这样隐瞒和欺骗,难怪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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