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之默默点了点头,稍一思忖,回头对温远说:“你先跟成奶奶回房间。”
温远摇摇头:“我,我想去看看妈妈。”
他低头注视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温远与成奶奶对视一眼,沉默地跟在了后面。
临近乔雨芬所在的房间时,房门忽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这个人温远认识,是大院卫生所里的医生,是专门安排给首长们及其家属看病的。
此刻这位姓张的医生苦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温行之向他颔了颔首,侧身进了房间。
屋里的情况简直比院子里还要糟糕,往日干净的被褥上一滩一滩的水渍,像是熬得药被扣翻了一般。乔雨芬披头散发着,正对着温行礼发难。
“你把医生叫家里来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温行礼我没病!我—没—病!”最后三个字几乎是歇斯底里喊出来的,恐怕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见。
温行礼似乎是全没了脾气,只哄着她说:“那我把这被子换了好不好?湿了捂着对腿不好。”
乔雨芬冷哼一声:“我这腿都不好多少年了,你现在知道来关心我了?假惺惺!”
温行之一直没说什么,站在那里看着温行礼亲自为乔雨芬换被子,面无表情。温远偏了偏头,看见一个护士拿着盛好的药向这边走来。熬得中药太苦,乔雨芬不愿意喝,便只好喝西药。
温远抿了抿唇,在护士经过的时候伸手端过了盘子:“我来吧。”
她端着药向房间里面走去,还没走到床前,乔雨芬便嚯地一抬头,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盘子。温远被吓了一跳,可还是硬着头皮往前。
“你站住,你别动。”乔雨芬忽然开口,“你手里端的是什么?”指指温远,她又看向温行礼,“她端的是什么?我说了我没病,你们一个二个灌我药是什么意思?巴不得我早死是吧?是吧?!”
温行礼忙控住她,“没说你有病,只是喝了好好睡一觉,醒了就没事儿了。”
“我不喝!”乔雨芬猛捶着床,忽的又抬起头,向温远扑过去,“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温远已经被吓傻了,站在原地忘了动弹,怔怔地看着乔雨芬对她张牙舞爪。忽然一道强力拉扯了她一把,还未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伸手稳住了乔雨芬。
看似没有用多大的力,可乔雨芬却挣脱不了。
“行之。你!你放开她!”温行礼急得话都要讲不全了,慌忙过来扶住乔雨芬。
温行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松了手。“你愿意这么耗着,若出了什么事,别怪我没早提醒你。”
温行礼伺候乔雨芬的动作顿了顿,末了,什么也没说。
出了房间,温远的脑子似乎是更乱了,眼前的状况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懂,一个小小的志愿,怎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坐在床上,觉得心里难受的要命。
成奶奶走了进来,看着她的模样,只哀哀叹了口气。温远看着成奶奶,眨了眨泛红的眼睛,钻进了她的怀抱。
“奶奶,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成奶奶顺了顺她的头发。像小时候她受了委屈一样抱着摇晃着哄着她,良久,才又低低叹了口气:“倔丫头。”
26、
大闹了一场之后,乔雨芬终究还是住院了。温行礼这段时间搁下了所有的工作,衣不解带地照顾在左右。
乔雨芬的情绪是控制下去了,可闹得这一场像是耗费了她很大的精力,住进医院以来,就整天一副蔫蔫的样子。按照医生的话来说还是得慢慢调理,同时接受心理治疗。温行礼一考虑到乔雨芬对治疗的抵抗性,便就有些犹豫。
温远是每天都来医院的,陪成奶奶来医院送饭,可是却不曾进过病房。父亲进出看见她,也并没有说什么。他们两人是都不敢冒这个险的,生怕乔雨芬一看见温远,就又旧态重现,使得局面更不可收拾。
温远能感觉到父亲温行礼望着她的那双眼睛是有话要讲的,复杂的情绪她或许还看不透,但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却是明白的。
自从那天B市降了一场暴雨,这几日每到傍晚便会零星下些小雨。次日依旧是阳光高照,空气热得灼人。温远站在病房走廊的尽头的窗户边等着成奶奶出来,窗外有颗古树,聒噪的蝉声听着她心烦。温远一恼,把伸至面前的枝桠掰断了。
大中午的,医院的人依旧是多。从这里可以看到医院的大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轿车,看得她有些发懵。直到一辆眼熟的轿车向这边开来。
温远起初是没反应过来的,因为乔雨芬入院这几天,温行之一直没来看过她。自从那天他在家里撂下狠话,温远就没再见过他,每次想起都心揪揪的。她是希望他能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可一旦他这样做了,温远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不,一想起这茬,温远脑子又开始乱了。气得她丢掉手中的树枝,使劲揉了揉脸。
忽听楼下有一阵声响,她向下张望了一眼,这一眼看让她囧的不得了。只见温行之弯腰捡起了她丢下去的树枝,而后抬头扫了她一眼。
不小心砸着了他,温远是有些心虚。可一看他淡定得不行不行的表情,温远同学又有些生气。
她咕哝咕哝嘴,没跟他道歉。温行之也没打算这样跟她说话,将手里的东西进垃圾桶,直接上了楼。不一会儿,就看见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大中午的,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不等温远琢磨着如何开口,温行之倒先问她了。
“成奶奶送汤呢,我跟着一块儿来的。”温远指指门口,乖巧地说道。
“怎么不进去?”
“……”
“汤送了几天了?”
“……没几天。”
“所以说,你就天天在这外面等着?”
温远不吱声了。温行之也没难为她,问完之后,直接推门而入。
感知到面前那种他独有的强大气场消失,温远才红着脸扁扁嘴小声嘟囔:“要是关心我,就别老用一副质问的语气好不好……怪吓人的。”
温行之这趟来是老爷子吩咐他过来的。对于这个妻子住院以来一直没露面的弟弟,温行礼并没有半分责怪。他将手中的汤匙交给成奶奶,和他一起来到了外间。
正午的阳光落在室内,温行礼请他落座。
“我想跟你谈谈温远上大学的事儿。”
甫一坐下,便听到这样一句话,温行之顿了一下,继而笑道:“你和大嫂都在,这件事恐怕还轮不到我插手。”
“行之。”温行礼一脸惭愧的表情,“兄弟间我就不跟你说二话了,你照顾远远比我多,她对你要比对我亲近许多,我想——你能不能做做她的工作?”
温行之低头考虑了片刻,“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不过,这件事这样办恐怕不妥。”
他说,“我不明白大嫂为何将温远去T市读书这四年看得这样重,我想她这么做恐怕也是有心锻炼自己,这可算好事一桩,犯不着如此小题大做。”
“我也知道,可,可你看雨芬现在的样子!”温行礼有苦说不出。
温行之手指轻轻敲了下大理石桌面:“大哥你心里知道,大嫂这种病有些年头了,为了这个委屈温远,你这个父亲,恐怕也当得窝囊。”
“那你说怎么办?”
“很简单。”他说,“治病的治病,上学的上学,谁也不要耽误谁。更何况你也清楚,大嫂的病根,并不在温远。”
这对温行礼可以说是□裸的讽刺。他的妻子因他而郁结多年,他却妄图通过委屈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来求得安宁,这可不是窝囊?
温行礼表情有些憋屈,只好别过头,点起一支烟。温行之也懒得提醒他,直接拿起外套,出了病房门。
那丫头依旧在那儿站着,小小的身影被阳光罩着,脸蛋儿有些发红。温行之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他其实是有些好奇的,这么一个小小的人,竟然会如此的倔。
他向她招了招手:“温远,过来。”
温远就有些犹豫地看着他,确定没什么异常,才来到他跟前。
“有事啊?”
语气都不像之前那么恭敬了,可谁在意。他敲了敲她的脑门,看她鼻子皱起来。
“我送你回去。”
温远捂着额头,瞪他:“我还得等成奶奶呢。”
“你成奶奶要过一会儿才能走。”
温远转转眼珠,忽然喜笑颜开,“那好吧,我先跟小叔你回去。”
温行之瞅着她古怪,不过也不想深究。把车开过来,直接带着她回家。一路上正逢下班高峰期,车辆有些堵,所有的车都慢慢地向前爬行。不过温远却不觉得难受,拉下遮光板,蜷在副驾上吹空调。
她的皮肤很好,细瓷一般白皙明净,在阳光下晒晒,脸便通红通红。温行之用余光瞧见这丫头舒服的模样,并没有打搅她。倒是温远,车快开到家里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打破了这一路的寂静。
“小叔,你这几天怎么都没来医院?”
“有你天天来报到,我还着这个急干什么?”
温远莫名的脸一红,跟在他后面下车,小声地嘀嘀咕咕:“我跟你又不一样。”
“我来不是跟你逗闷子的,也没那儿闲工夫。”走到院子门前,温行之忽然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她,“这几天你先不要去医院,等过段时间情况好转了再说。”
温远闻言要抗议,被他用警告的眼神止住了。
“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剩下的事情也用不着你操心。学校的事既已成定局那就不要再去想。”
温远有些沉默,半晌,低头咕哝:“那你呢?”她抬头,“你是不是又有事儿要忙了?我的成人礼小叔你还得参加呢,没几天了。”
“这个我是不会忘的。”
温行之说着,眉目有些柔和。他其实,是有些期待这个姑娘站在颁奖台上,睥睨全场的样子。
骄傲的,像个公主。那种她从不曾有过的样子。
往后几天温行之果然没出现,而温远也并没有就此躲在家里。隔三差五的往医院跑几趟,直到有一天,在医院里碰见了好久不见的温祁。
看见温祁,温远吃了好大一惊。下意识地贴着墙面站直,温祁来的有些匆忙,他看看温远,似是有话要说,闷头酝酿了许久,末了丢出一句,“你,你在这儿等我。”
一副要算账的语气,听得温远怪忐忑不安的。在病房外徘徊了许久,等了快一个小时,温祁才推门而出。
他深深看了温远一眼,“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当门神啊?”
“我愿意。”温远不自在的蹭蹭脚。
“你愿意惹麻烦,你愿意!”温祁抬手就给了她一个爆栗子,“跟我下楼。”
说完也不待她答应,直接抬步离开。温远揉了揉脑瓜,愤懑地瞪他一眼。
今天的天气还不算太热,接近傍晚,温度正好。温祁慢慢地在前面走着,走到医院的一个小花园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磨磨蹭蹭的温远。看着她渐渐走近,忙出声叫了句停。
温远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只见他略显神秘的一笑,然后从一直搭在臂弯的西装口袋里拿出一盒牛奶,香蕉口味儿的,递给了她。
“怎么样,我这哥哥当得称职吧?”
他习惯性地等着她的反驳,可没想到却等来了她的眼泪。温远也不知道原因,鼻子忽然一酸,眼泪没经她允许就掉下来了。一切很突兀,却又那么顺理成章。
温远抬头瞪他一眼,擦了擦眼泪:“你以为现在拿盒牛奶给我,我就能忘掉你小时候欺负我的事儿了吗?没门。”
温祁笑笑,带着成熟的味道。
他摸摸温远的头发,低哑着声音说:“变聪明了,不错。”
鉴于温祁从小到大的恶行,温远毫不客气地把他的外套抢了过来,铺到了草地上。草地前段时间修剪过,此刻长了些许嫩芽出来,躺在上面也不觉得扎得慌。温祁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末了,长腿一迈,躺在了她的一边,还不忘挤挤她。
现在全医院的人,最悠闲的恐怕莫过于这两个人了。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她记得,乔雨芬入院这事儿,是一直瞒着温祁的。
“往家里打电话了,成奶奶接的。凭我这智商,两三句就能套出话来。”
温远切他一声。
“温远。”
“嗯?”
温祁看着天空,天色已黑,明亮的星星,哪一颗都像极了她的眼睛。所以他趟正了身子,不去看她。
“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家?”温祁将双手枕到脑后,状似悠闲的说,“小时候总是被我欺负,长大了又被妈管得严,是不是觉得不自由?”
“你还知道自己对我不好啊?”温远趴着,一边揪草一边踢他一脚。
温祁淡淡一笑。没说话。
其实,她想离开家,也不是完全因为这个。
小学毕业亲耳听到了父母之间那场争吵,对于十几岁的她来说,那简直是一场灾难。依偎生存十几年的父母竟不是亲生,这样的打击她定然是承受不了的。
可依旧还是畏惧父母,在父亲走后,她没有向母亲求证,而是找了成奶奶。成奶奶在这个家大半辈子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但又怎么可能告诉她?无奈之下,小温远威胁说自己要去问爷爷。这可吓坏了成奶奶,万般无奈之下,她将真相告诉了她。
不知道成奶奶是否有所保留,但温远听到的真相,是这样的:她的母亲,成奶奶口中美丽温婉的女人,跟父亲温行礼可算是同学。两人同时就读于国内一所名校的外交学院,只不过,温行礼要比她的母亲大上三届,母亲初入学时,温行礼已经临近毕业了。
按理说是没有机会认识的,温行礼快毕业的那一年几乎都不怎么在学校出现,因为那时候紧缺人才,尤其是温行礼这样精通外语的外交人才,再加上家世了得,还没毕业,就被挖进了外交部门做助理,前途是一片光明。
就是凭借这这份优秀,母校的外交学院院长亲自邀请他给当年新入学的新生做演讲。也就是在这次演讲当中,母亲认识了这位优秀的几乎不可一世的男人,随后又陷入了热忱的暗恋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