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抱起父君向床榻走去,对门外的小禾说道,“快传徐太医。”
徐太医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任谁从进门起就被面无表情的皇帝盯着也会胆战心惊,更何况,他只是一个男人,现在还没有吓晕已是位皇室服务多年,历练了些胆识的结果了。
他将号脉的手从帝君殿下的腕上收回,一旁的小禾总管立刻将帝君殿下的手臂放入杯中,盖好被子。
“如何?”宇文思源问道,她表面上虽还冷静,维持着帝王的形象,一颗心却乱成一团。
早知如此,她何苦逼他?
她方才尚有些复杂的心情早在他晕倒在她怀中的那刻便被吓的不见踪影,心中的只有一个念头:父君他可千万不能有事!
对于她来说,再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人和事了。
“回禀陛下,连日以来帝君殿下思虑过甚,郁郁之气淤积于胸腹之间,如今他将瘀血咳出,反倒有助于气血运行。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若是不能解开心结放开心胸,这病只怕是……”徐太医斟酌着用词,做他这一行无论如何也得为自己留条后路的,虽然他也不能保证若是有个什么不妥不会被迁怒,但是准备总是要做的。
“朕知道了,那么帝君的身体并无大碍了?”宇文思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将他那堆每次看病都要说的没用的话打断,直奔主题。
“这……回陛下的话,帝君殿下忧思过度已有些时候了,虽然殿下的底子不错,但毕竟伤了些元气,还需仔细调养,更何况如今帝君殿下怀有身孕,身体非同往常……”说道这里徐太医舒了口气,对于一个太医来说,最高兴的事情也莫过于此了。
“身孕?”宇文思源一愣,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恭贺陛下,天佑大凛。”小禾的话将宇文思源从怔愣中拉回,宇文思源连忙问,“身孕可会对他的身体有什么影响?”一堆不大好的联想层出不穷的冒出心头。
“回禀陛下,殿下受孕还不足月,只要悉心调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徐太医连忙答道。
“可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事情?”对于这个世界男子生育的事情宇文思源可以说是全然不解,也不会有人告诉一个皇帝这些事情,但是她也知道在这个时代生产几乎是搏命的事情,她这能不小心?
毕竟,无论他做过些什么,他都是她用尽全力来爱的人。
“回陛下的话,只要殿下服了臣开的药,悉心调理便无大碍。只是现在胎儿尚不足月,最是脆弱的时候,还是禁了房事稳妥些。”徐太医擦了擦汗,本来这些话是不用说的,宫里历来的规矩,皇帝是不会在怀有身孕的侍君房里过夜的。只是据他随行观察,这帝后二人的感情却是非同一般,皇上身边似乎也没有第二个人,不得已他也只能将这些注意事项点明禀告。
“朕知道了,你将方子写下,下去领赏吧。”宇文思源表情微滞,没想到太医居然会说这个,不过父君听到这个消息也会高兴的吧,他盼这个孩子盼了许久了。
待左右侍人都退下,宇文思源静静地守在他的身边。
多么不可思议,她竟要做母亲了,孩子却是在他的身体中成长,前世的她也许是缺少家人关爱的缘故,她极少想到孩子的问题。这一世,开始她为了子嗣的问题烦恼极。那时她还不知道能和他在一起,顶着这个身份不可能推卸繁衍子嗣的责任,他们竟差点因此错过。
即使他们在一起后,他也为了子嗣的问题日日烦恼,而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底终究是期待的。甚至期待之中还带着一丝惶恐,因为她怕他们的孩子时候会出现什么问题,毕竟她的来历那么奇特。如今却可以安心的与他一同期待他们的孩子的到来。
初初听闻她的身世来历,她的心情的确复杂,如今静下心来细细思量。易地而处,她若是当年的父君,只怕也只会做出与他相同的事情,甚至若当年的事情由她做来或许连方珍也不会放过吧。
她毕竟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对于她来说,这副身体的父母到底是谁她并不是那样看重,或许有些冷血,但她确实缺乏对他们的认同感。
况且,将胎珠卖掉的不也正是他们吗?
这一世从她尚在他腹中时便溺在他无边的宠爱之中,是他给了她生的渴望,是他浴血将她推上了帝位,是他手把手教给她为君之道,也是他让她识得情爱的甜蜜滋味,她今日的一切都是他赋予的,她何德何能能够得他守护至今!
无论别人如何评价,在她心中,世上不会有什么人和事比他更重要,她不能没有他。
她本来只不过想要为他除去久困于心的心结,保住方珍的性命罢了,若知道会让他的身子这般受累,她绝不会才去这样的方法。
是她太过愚钝,也许她早些时候将他揽在怀中亲自问他就好了。
宇文思源将他额间略微散乱的发丝抚开,将他眉间的忧色揉散,想到一个带着他们的血脉的小生命正在他的体内孕育,嘴角也不禁上扬。
“傻父君。”她守在他的身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
好累……
宇文涟被一束光刺醒,发觉自己正站在一块空地上,四周白晃晃一片分辨不出东南西北。
按耐住心中的不安,宇文涟试图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向后看去。
是皇儿。尚未看清来人的容貌他便可以在心中肯定,因为她的一举一动早早便印在他的心中。及近,只见她身着白底紫纱九龙袍,头上戴着紫金冠,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眉目含情,轻袍缓带慢慢向他走来。
“皇儿……”他笑着想要迎上去,如往昔一般。
她却只是轻蔑地瞟了他一眼,便略过了他,直直的向前行去,似乎多看他一眼都嫌碍眼。
“皇儿……等等我!”宇文涟急忙追去,他本想用尽了身上的气力不顾一切地奔跑,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伐。她走的并不快,可以说是很慢,然而却奇异地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宇文涟焦急地伸出手,想拉近彼此的距离,不过几步距离却如天堑一般,无论如何也赶不上。
“皇儿……不要抛下我!”他脚步虚软,不知道被什么绊倒,再也爬不起来,一团浓雾飘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头也不回的走入雾中,身影渐渐被雾气掩盖。
皇儿……不要抛下我……他想叫住她,嗓子却像被人掐住了一般,再也发不出声音,而她的身影也藏在雾中,再也看不见,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个。
他错了,不要抛下他……失去了她,他该如何是好?
猛地睁开双眼,刺眼的白光射入眼内,让他不禁眯了眯眼睛,屋内满是苦涩的药味。
原来是梦。
还好……那只是个梦。
宇文涟向外望去,只见小禾正站在一旁,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向下点,屋中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一阵钝痛从胸腔散开,喉头有些猩甜,浓重的失落感笼罩心间。
皇儿她……如今在哪?
她不会……真的不要他了吧。
可是,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她?
宇文涟抓了抓身侧的锦被,却连紧握的气力都缺乏,全身似是散了架子一般,使不出半点力气。双眼有些酸涩,不知多久不曾有这样的感觉了。宇文涟强忍着苦涩的心情,早在皇姐逝去的那刻,他便知道流泪是没有用处的。泪水,只会让憎恶他的人开心,让关爱他的人忧伤而已。这些年来他一路撑到今日,极少落泪,只是如今却要强自忍住才能让含在眼眶之中的泪水不落下来。
宇文涟睁着双眼只希望,那恼人的液体能够快些在眼中干涸。他脑中一片空白,不想去想任何事情,因为那只会让他更加脆弱。
他杀了她的父母,他是她的仇人,不论用多少借口掩饰,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这个国家交给她他很放心,他也……没有任何亲人可以拖累,只是苦了一路跟随着他的人,希望皇儿她不要将仇恨报复到他们身上,一切由他承担便好。
他曾经拥有过她,她曾经那么爱过他就够了,如今他还怎能再期待什么?只是他不想看到她憎恨的目光,他……受不了。
与其等她抛下他,不如他自行……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虽然极轻,但他仍然可以分辨得出,那是属于她的。听出来人是她,宇文涟反射性的将眼睛闭上,不想让她知道他已经醒来,拒绝去看她憎恶的表情。
“小禾,你下去休息吧,你也守了一夜了。”宇文思源一进门就看见小禾的头不停的在做头部运动,想想他也守了一天一夜了,也是累了。
“啊。”小禾轻呼一声,马上清醒过来。
“这……”小禾有些窘迫,皇上与他一同守着殿下,如今皇上还未歇下,他怎么能够先行离开?
“我等下便叫白露过来换班,你先退下吧。”宇文思源摇了摇头,她是可以坐着,只是小禾却是站了整整一天一夜,自然是累着了,再不让他下去歇着,只怕是要累坏了。
小禾也知道以他现在的精力实在难以将人照顾好便告了个罪,将已经冷掉的药收走后便退下了。
宇文思源将新熬好的药放到了桌子上才向床边走去,父君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按压了几次人中也不见效果,虽然徐太医对她说并没有什么大碍,她的心情却不由得越来越焦虑。
习惯性地将抚上了他的眉间,手中一顿,不禁嘴角轻扬,宇文思源慢慢地俯下身去,一只手插入他的乌发之中,将他的脑袋托牢,吻上了他的双唇,轻轻一撬,他的唇便顺从的张开。宇文思源本想慢慢逗他,没想到他却伸出手将她拉下,虽然力气并不大,她却十分顺从的伏在他的身上将他们的距离拉近,而他的舌头也伸入她的口中,激烈的吸吮。
宇文涟用尽全身的力气想将她紧紧的抱牢,几乎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双手却只能无力地搭在她的身上,单单抓牢她的衣裳便已用去了他全部气力。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纠缠之间咸涩的滋味带进了两人的口中,却没有人在意,直到双方气喘连连才分开。
宇文思源微笑着在他的唇角啄了一下,满意的看见他双眼微红,虽然忐忑却有些期望的眼神,她再不想看见他空洞的表情了。
用手轻轻地将他眼角的泪迹擦干,微叹,这是她第二次害他流泪了。
这次她可是学乖了,不容他胡思乱想,有时候肢体语言能够更加有效率的传达情感,也更加直接易懂。
“傻父君,我说过的,无论何时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宇文思源将他扶起,把靠枕放到他的腰下让他坐起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说出了自己的立场。
“皇……”宇文涟顿了一下,拿出准到底该如何称呼她,抬眼看去,只见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眼中的爱恋没有半点消褪,心中稍定,顺着自己的心意,一声“皇儿”在口中盘桓半晌,终是说了出口。
“父君,下次可不要在这样吓我了。”宇文思源起身将放在桌子上的碗拿起,用勺子将药汁搅匀,盛起一勺送到他的嘴边。
“皇儿,你真的不介意吗?”虽然她待他与往常并无不同,但是不得到她明确的回答,他心中仍然会有不安。
宇文思源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不要以为这样便能混过去,先乖乖地将药喝了在说其他。”
宇文涟眨了眨眼,将她送到嘴边的药汁一勺勺喝完,药汁虽苦,心里却越发安定了下来,一丝笑意在眼角眉梢晕染开来。
宇文思源从袖中拿出丝巾为他擦了擦嘴角,将喝净的药碗放到一旁,才坐到了他的身边,将他拥入怀中说道,“父君,这个世界之中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这一点。刚刚知道的时候我的心情当然会有些复杂。”
感觉怀中的人儿身体有些僵硬,宇文思源安抚性地亲了亲他的额头,接着说道,“那时心情虽是有些复杂,但我却知道我对你并没有半点怨恨,只是还没等我理清心情便被你吓到了,你可真会吓人。”
听到他轻轻笑出了声,宇文思源嘟了嘟嘴,将他狠狠揽住,勒得他微喘出声以示惩戒,“还笑,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害怕。”
“皇儿,我又何尝不怕呢?”宇文涟在她怀中深吸了口气,她身上与他相仿的气息在鼻尖萦绕,这个人还是她的,多么不可思议,最美的梦也不过如此。
“傻瓜。”宇文思源嘟囔了一声。怀中的他占据了她这一世绝大部分时间,她将她这一世的亲情、爱情都系在了他的身上,若失去了他,她又怎能完整?
若是没有他,当初只怕她连求生的意愿都没有吧。
宇文思源抱着他靠在床上,她已经十几个时辰没合过眼了,见他苏醒后原本紧绷的心弦不由得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间竟睡下了。
恍惚间,她觉得她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皇儿?皇儿!”宇文涟低声唤了她几次,却不见她醒来,心疼地看着她眼底微青的眼圈,勉强挣扎起来帮她将鞋脱下,松了松她身上的衣服,累的直冒虚汗,刚将她收拾好,却见她身子一转,习惯性地缩进了他的怀中。
宇文涟愣了一下,轻轻笑了起来,将她揽住,一只手在她的脊背上轻抚,如以往那般。而她在他怀中蹭了蹭找到了她最喜欢的位置便停了下来,睡得越发沉了。
第八十章
善后
一觉饱睡,宇文思源悠悠醒来,却没有睁开眼,只是在父君怀中蹭了蹭,笑得十分满足。
“既然醒了便起来吧。”宇文涟轻笑了声,宠溺地亲了亲她的额头,话虽然这样说,却也十分享受现在的亲密。
在这之前,他哪里敢奢望现在的幸福呢。那件事就像块石头一般压在他的心上,虽然在她身边,可惶恐的心情从来不曾消褪,总觉得幸福眨眼间就会散去,不敢奢求什么天长地久。
自从方珍渐渐与她亲近以后他更是恐惧万分,一有风吹草动便夜不能寐。如今他与皇儿将话说开了,他的心里反倒安定了下来。
“唔。”宇文思源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