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考上一中我爸妈也不会让我去的,一中收费太贵了,他们肯定会说:‘在哪儿学习不一样,关键在人,不是环境。”苏依怕展廷多想,又补充道。
“F中也不错。”展廷躺倒在草地上,又问道:“你爸妈对你还那么糟糕?”
苏依想到这些日子里苏瀚到来后自己的境遇,不禁叹口气:“比以前还糟,苏瀚来了。”
展廷曾经听苏依说过她在乡下还有个弟弟,只是他从没见过,便也渐渐忘了。
“他欺负你?”展廷问苏依。
“我爸妈本来就重男轻女,苏瀚又淘气,感觉这几天我老了十岁。”苏依无奈的说。
展廷见苏依愁眉不展,仿佛真的老了十岁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需要我帮忙吗?”
苏依听到这话鼻子一酸,儿时的种种又浮现在眼前,她从小受了委屈便不敢告诉父母,因为心里清楚,告诉他们也于事无补,只会给自己添堵,可展廷不一样,他总会挺身而出,为自己逞强出头,即便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从不退缩。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归来,自从展廷去了F中后,他们之间生疏许多,苏依本以为儿时的亲密无间早已远去,纵然想挽留,却也无可奈何。可是展廷今天的话却让她觉得格外亲切和安心,她很感动,也很知足,可最后却还是苦笑一声:“展廷,现在谁都帮不了我,因为对方是苏瀚啊。”
对方是苏瀚,那是她一母同胞的血肉至亲,苏瀚再怎么放肆张狂苏依都是说不得也打不得的,除了继续忍下去,她没有别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谁是谁的救赎
展廷开学那天,姥姥突然去逝了。
那是个慈眉善目,不与人争的慈祥老人,身体一向很好,却在一个宁静的夜晚沉沉睡去,再没有醒过来。展廷家亲友本就不多,丧事一切从简,很快便结束了。
苏依放学回家才从父母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匆忙跑去看展廷,却看见他站在幼时种下的核桃树下,一个人静静的出神。
核桃树已经五岁了,如今已亭亭如盖,却没有结过一次果。
展廷初种时心心念念的便是给姥姥剥核桃吃,可如今,姥姥已经溘然长逝,核桃树却依旧故我,从未开过花,也没有结过果。
“我一直都以为能多陪我一段时间的是姥姥,她身体一向很好,反倒是姥爷让我很担心。”展廷一个人自言自语,黑色的眸子里透着无尽的悲怆和哀凉。
“我五岁时来到这里,整天哭闹,吵着要妈妈,姥姥就夜夜抱着我,哄着我,她说:‘小廷,你还有姥姥姥爷,你还有家,你一定要有出息,一定要争口气啊’,可是,她都没来得及看见我出息,就去了,我出息了,又拿给谁看?”展廷抬起头,拼命抑制着自己的眼泪,可泪水却还是像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
“子欲养而亲不在就是这种悲哀吧,他们那么辛苦养我,一天我的福气都没享过,就这样离开了,我发过誓一定要比所有人都优秀,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接姥爷姥姥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个势利鄙俗的地方,可是姥姥,却死在了这里。”展廷紧握着拳头,喃喃的自说自话,每一句都像铜锤一般狠狠敲在苏依心里,她明白,这是他的目标,也是他必须完成的誓言,展廷无比的憎恶厌恨着这里。
苏依知道有些人外表贫穷肮脏,内里却高贵的不染方物,而展廷就属于这种人,他虽没有生在这里,却养在这里,也恨在这里,即便是苏依选择留在这里,展廷也绝不会为她做任何改变,苏依阻止不了他,便只好陪着他,一起逃离。
那晚,展廷和苏依一起爬上屋顶,席地而坐,相顾无言。
天空像一块幕布,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这里是市郊,周围全是废弃的工厂和绿油油的农田,偶尔会有虫鸣鸟叫,在这略显静谧的夜空下,并不显得突兀,反倒觉得舒心。
苏依看向展廷,模糊一片,展廷精致的轮廓被这没有边际的黑夜湮没,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拼命留住什么似的,却终是徒劳,除了展廷偶尔的叹息声,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这样的感觉让她恐慌,明明感受到一个人的气息在周围弥漫,却看不清,碰不到,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觉得咫尺天涯。
他们在黑夜里安静的坐着,与黑夜如影随形的是让人窒息的沉默,这种沉寂让苏依绝望,恨不得立刻离开,却又不敢移动分毫,她不知道如何开导展廷,也不知道怎样安慰,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她和展廷同病相怜,可是现在才发现,他们不一样,起码此时此刻,展廷的痛苦和悲伤,是她无论如何也抚不平,化不开的。
“回去吧。”展廷突然说道,这声音带着展廷独有的磁性,却又透着黯哑,划破寂静的夜空,在苏依耳边响起。
苏依直起身,和展廷一起爬下去,展廷先她一步,借着微弱的灯光,苏依看见展廷站在出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这样的目光让苏依没来由的紧张,她像个迷途的小鹿,惶恐不安,偷偷瞥向展廷,两人目光相撞,皆是一愣,展廷垂下了头,把眼睛移开。
苏依爬着梯子的脚顿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别害怕,我在这儿接着你。”展廷站在下面冲苏依小声说道。
她笑着点点头,一步一步缓缓爬了下去,展廷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在苏依蹦下去的一刹那,紧紧环住了她。
他们从小到大,无数次肌肤触碰,无数次双手交握,却都不像这次让苏依像被烈火炙烤一般的灼热,那份灼热透过指尖,传到心头,仿佛置身熔炉,下一秒就会交融在一起。
苏依低着头,再不敢正视展廷,展廷却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傻丫头,今天谢谢你。”
苏依心里那团火随着展廷这句话,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过一样,再没有半点温度。
展廷还和从前一样,笑着唤她一声“傻丫头”,这是哥哥对妹妹的宠爱,是展廷对苏依的温柔。展廷不怕触碰苏依,不怕与她对视,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展廷都很坦然,不像她,总是很惶恐、紧张却又欣喜着。苏依的心里莫名伤感,她与展廷,似乎已经走到了两条路的分叉口,展廷正与她,慢慢分道扬镳。他们依旧珍视彼此,却又对彼此,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对待,假如这是一场沼泽地的跋涉,那么苏依,便是那个陷得最深,万劫不复之人。
苏依那晚第一次失眠,尚不知道感情为何物的她第一次有了浓浓的失落感,她与展廷,因为孤独走到一起,彼此相依,彼此救赎,可最后才发现,谁是谁的救赎?他们总有一天,谁也不是谁的救赎。
**********
苏依终于如愿考上了F中,她的成绩,确实也过了一中初中部的分数线,但却只高出了一分,这也决定了她的处境和展廷大不相同,大家为她取得的成绩骄傲,却没有人为她选择填报F中懊恼,一分的优势,任谁也不会甘冒其险,选择成功率不高的一中初中部。她在没有人非议的情况下坦然的报了F中,虽说是心甘情愿,但父母的话却还是刺痛了她。
苏志国和靳朝梅在得知苏依的成绩后并没有太多的兴奋和鼓励,尽管苏依也从未想过他们会以自己的成功为傲,但父母的冷淡还是让她难过许久。
靳朝梅看着F中的通知书摇头叹道:“女孩子家书读得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都给了婆家,还是早点工作的好。”
苏志国的不置可否让站在一旁的苏依心里凉了半截,很多与她同龄的乡下女孩子这个年纪都早早的背井离乡,坐上了南下打工的列车,虽说人生的出路不止读书一条,但中途辍学,少时离家,待到成年,便要忙着张罗婆家,这样的生活,是苏依极度排斥和不甘的。她不想和她们一样,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一眼,便看见了生死。她有她的梦想和心结,更何况她深深的明白,一旦辍学,她就会永远失去展廷,他们将会踏上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展廷与她之间的那扇门,也会永远关闭,展廷需要的,绝不仅是一个关心照顾她的女孩儿,而是一个可以比肩甚至超越他的女人。
好在靳朝梅和苏志国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采取实质行动,可这一场虚惊过后,苏依的心里还是埋下了隐患,对于未来的惶恐,仿佛定时炸弹一般,随时随地便会把她炸的粉身碎骨。
苏依更加努力的学习,闻鸡起舞,不分昼夜,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如果不拿出更优异的成绩的话,父母便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剥夺她上学的权利,那时候她便明白,这个世界,包括父母在内,都是残酷的。
F中和苏依所在的八小大不相同,虽然不如一中初中部名气大,但好歹也是市重点中学,来这里上学的人,都是和苏依不一样的城市里的孩子。
如果说在八小苏依还可以找到“志同道合”的人,譬如家境、譬如穿着。那么在F中,苏依便是个异类,这样的异类,全年级也没有几个,苏依很荣幸的承担起了这个任重而道远的角色。
若不是她年级第一的身份在那儿苦苦支撑,苏依很难想象她不会再次被同学孤立。
然而让苏依瞠目的却是,展廷也不一样了,这份不一样是慢慢改变着,潜移默化中进行的,在过去的一年里苏依几乎没有察觉,直到来到F中这个大染缸苏依才看清,不知从何时起,展廷就已经成为了另一种身份的人。
若说以前苏依只注意到了展廷的干净、展廷的白皙,展廷悄悄变得美好。那么现在,苏依才真正意识到展廷变成这样的真正原因,他,成了F中的传奇人物,是F中最受欢迎的人,而万众瞩目的展廷,自然不能再像幼时一样,堂而皇之的暴露自己的不美好,现在的展廷,慢慢学会了伪装,那种刻意营造的美好,虽然苏依不喜欢,但显然,对于别人而言,很是受用。
展廷长得俊朗,成绩优异,正值发育期的他,个子高挑,没了幼时的面黄肌瘦,变成了面弱冠玉的翩翩美少年。
苏依一度以为展廷是只属于她的,只有她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的痛处,知道他的追求与梦想,甚至愿意将他作为自己的梦想,可就在她明白她与展廷的落差之后,苏依才真正懂得,展廷早已不是苏依的展廷,他是整个初二年级甚至整个F中女生的展廷,自始至终孤独的,原来只有她自己。
明白了这份落差之后的苏依,变得无比焦虑,就像自己心里的无价之宝突然公之于众,供众人欣赏把玩一样,她很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她想遣开众人,想把它重新收归己有,所以,她对展廷更好,然后才发现,展廷已经渐行渐远,不是她可以追赶,也不是她的那份好就可以挽留的。
展廷放学后偶尔也会等着苏依,但很多时候苏依都是一个人回家的,她知道展廷不再等他的原因,他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他去了她不知道的地方,开始了她触及不到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苏依在回家的路上终于又见到了他,只是他,变得无比狼狈。她看见了满头是血的展廷,还有一群不肯罢休仍在狂殴他的人。
若是以往,苏依一定会拼命跑过去,不与那些人拼个头破血流誓不罢休,然而这次,她沉默了。片刻后才挪动脚步,看到展廷被打,她少有的,居然保留住了理智。她知道眼前的形势对展廷极其不利,她与展廷就是豁出性命也是没有半分胜算的。
那群人正打得兴起,看见缓缓走过来的苏依时,所有人都短暂的停滞了动作,苏依看见了展廷看向她时惊恐而担忧的眼神,看见他扬扬头,示意她赶紧走。
作者有话要说:
☆、谁是谁的救赎
苏依嘴角微扬,凛然看着众人,毫不畏惧的样子,仿佛周身斥满杀气一般,下一瞬就要把冲上前来的人撕得粉碎似的。
那群人中走出一个留着卷发的男生,饶有兴趣的看着苏依,不屑的笑道:“小妹妹,打架不好看,拳头可不长眼。”
展廷注意到了苏依背在身后微微发抖的手,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只觉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
“爸爸,展廷在这里,你们快过来啊。”苏依朝远方吼道。
卷发男生一愣,朝苏依吼得方向望过去,点了点头,不屑道:“这招不错,就是过时了,你以为我们是小学生吗?”
苏依料到了这招成功率不高,但好在她还留了一手,继续朝不远处吼道:“爸爸,齐老师,你们快点,他们还没走。”喊完话的苏依故意跺起了脚,边招手边亟不可待的继续喊着“快点,快点啊。”仿佛真有什么人故意候在那里,等着捉拿这群逃课打架的不良学生似的。
齐老师是F中最声名赫赫的体育老师,专门教训那些打架斗殴,忤逆师长的不肖学生,人送绰号“齐阎王”,苏依从地上扔的乱七八糟的书包和校服断定这些人是F中的学生无疑,由此,才敢搬出齐老师来吓吓他们。
毕竟都只是半大的孩子,再加上“齐阎王”的大名又实在是如雷贯耳,手法惨绝人寰,让人闻风丧胆。不多时,人群中就已经有人开始恐惧担忧,卷毛脸上的淡定也散了几分,留下一句“今天先便宜你,明天再找你算账!”后带着人赶紧离开了。
苏依见那些人走远后长吁一口气,赶紧扶起展廷,查看他头上的伤势。
展廷的头还在流血,苏依拿出纸巾为他擦拭,展廷忍着痛,一声不吭,额上青筋暴露,渗着细密的汗珠。
“你刚刚,太危险了。”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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