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难中,卢萦也没有发现,她自己已是挺直了腰背,清丽至极的面容上秀眉微蹙。她微抿着唇,目光中透着一缕踌躇。
她也不知道,相对于她这近表现出来的冷淡中带着从容挥洒的姿态来说,她现在难得的脆弱,还是十分动人的。
贵人静静地看着她,既居高临下,又似笑非笑。
不安中,卢萦突然想道:不对,他这样身份的人,既然都可以不让人通报一声便让我入内,说不定是早就料到我要来!难道,他是真的对我有了兴趣?!
这个想法突然而来,还十分清晰明了。
卢萦瞬时黑了脸,她咬了咬牙,抬起头来。
她对上只离自己几步远,却似高倨华堂,需要仰视的贵人,慢慢说道:“卢氏阿萦前来,是想向郎君求助。我弟弟不见了。”似是听不懂他前面的话一样,卢萦自顾自地说到这里后,直视着贵人,静静说道:“我弟弟是二个时辰前离开学堂的。我于一个时辰前得知,得知之后,我见过他的先生,便直接前来求见郎君。”
她说得缓慢,十分的缓慢。她的这一番话,任何一句都温文有礼。可她把时辰咬得这么清楚,又重点提到自己的行踪,简直就是在明说,她根本就怀疑自己弟弟的失踪,与眼前这个贵人相关!
真是,胆大包天!
是了,她在他面前,不是第一次胆大包天了!
在卢萦把话说完后,男人神色不动,那俊美灼目的脸上,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怒意,反而扯了扯唇角,问道:“所以呢?”
卢萦垂眸,好一会才咬牙说道:“阿萦想贵人开口,问一问你的属下有没有见到舍弟。”
……
一阵沉默后,男人磁沉的笑声轻轻传来,“我为什么要开这个口?”
这话一出,卢萦脸色一变。
他和她的地位有云泥之别,她有什么面子让他开这个口?他又为什么要开这个口?
脸色只是变了变而已,垂下长长睫毛的卢萦却在想着:果然,我的感觉没有出错。我的弟弟,一定是落在与他相关的人的手中。
既然是这样,那就一切好办了。那抓住她弟弟的人,要想的无非是她的妥协,或者,想看她的表现。不管如何,弟弟的安全是定然有保障的。
低下头,她朝着贵人福了福,轻缓地说道:“那阿萦,告退了……”说罢,她姿势优美的向后退去。
这般倒退了几步后,卢萦转身,似是没有注意到那贵人正侧着头盯着她一般,卢萦挺直腰背,缓步走出了花园中。
卢萦没有注意到,当她步履坚定地越走越远时,那贵人终于露出一抹惊讶的表情来。他显然没有想到,卢萦不顾一切,又是威胁又是请求地闯入这道门,又见了自己,却在最后,这么轻易地选择了放弃……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想妥协么?做他的妾室,便让她这么为难?啧啧,真是有意思。
径直出了庄园的大门,卢萦看了一眼还在侯着自己的驴车,低声道:“走吧。”
“好。”
不一会,驴车驶去。
望着昏暗的天空,坐在驴车中的卢萦闭上双眼。
这时的她,一点也不慌乱了。
特意赶来与这个贵人相见,能得到相助救出弟弟最好,不能的话,她就需要确定心中那莫名而来的猜测。
既然猜测到对方要的是什么。她现在需要的,是冷静下来,徐徐图之。
有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驴车不一会便回到了卢萦所在的巷子外面。卢萦刚下驴车,便听到曾郎唤道:“阿萦,阿萦!”
曾郎的声音惊动了一些人,那两个侧门中,伸出不少脑袋朝两人看来。
一阵脚步声响,曾郎来到卢萦身后,温柔问道:“阿萦,刚才你到哪里去了?阿云还没有回来么?”他的语气透着丝紧张,“你到怡园去了?那些人说了什么?”虽是紧张,曾郎的表情却比刚才好了许多。
至少,卢萦回来了……他还以为卢萦这一去,便会抬为那人身边婢妾,从此再也看不到了呢。
“我很累。”卢萦摇了摇头,淡淡地下了逐客令,“曾家郎君请回吧。”说罢,她不再理会曾郎,提步便朝自己的房子走去。
没有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卢萦在自己面前还是如此傲慢无礼。曾郎青紫着脸,他瞪着卢萦的背影,一时犹豫着要不要跟进。
驭夫阿根跟上一步,朝着曾郎低声说道:“郎君,还是回去吧。”他看了一眼卢萦的背影,劝道:“这个卢氏娘子看来是铁了心了,郎君,还是不要理会她了吧。”
曾郎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卢萦远去的身影,只是胸口很堵闷,很不甘心。
当卢萦来到阴府的侧门时,她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目光。卢萦回过头来,朝少年定定地望了一眼,然后转身,打开大门走了进去。
第四十五章 现在是少年
这一个晚上,特别特别的安静。卢萦从来不知道,没有弟弟在身边,屋里屋外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夜,会是如此冰冷。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所有的勇气和力量,是因为她还有亲人,还被人需要着。
这一晚,她没有看书,也没有早早便入睡。而是燃起蜡烛,就着那一滴又一滴的烛泪,静静地寻思着。
她没有父母,没有亲族,甚至没有得力的朋友可以依靠,所以,明知可以通过那贵人找出阿云,她却无能为力。因为,她没有力量。
她也没有资本,她只是一个破落户的女儿。
看来,只有另辟蹊径了。卢萦挑了挑灯花,垂眸慢慢站起。当她“卟”地一声吹灭烛光时,窗外明亮的月光铺泄而来,把她的身影拖得长长的。
第二天,又是一个大太阳天,明亮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一片片浅绿浓绿染得人心隐躁。
这一次,卢萦从平因的首饰中掏出两样金饰后,便出了门。当她下午再回来时,手中已提了二套男装绸衣。
回到房中,卢萦静坐了一会后,站起身来,她慢条斯理地解下自己身上的女装,然后,换上一套浅银色的男装绸衣。
选择布料时,卢萦挑的是上等布料,衣物更是照着她的身形所制。所以,当她穿上绸衣,把头发束成少年男子的发髻时,晕黄的铜锐中,一个俊秀中透着几分女装的娇嫩,却也带着几分爽利的美少年出现了。
对着铜镜,把自己细细打量一番后,卢萦吱呀一声走了出来。
来到院子里,卢萦没有忙着出门,而是默想着日常所见的少年男子的步履,手势,说话的姿态,然后不停地练习着。直锻炼了近一个时辰,感觉到自己心中有数后,卢萦才捧着一个棋盒,带着几样小首饰,大步走出了自家房门。
当卢萦走到阴府的侧门时,一阵推门声伴随着笑声传来,“王兄所说甚是,不过林公此人……”这声音笑着笑着,转头看到卢萦,不由凝了眼。
发怔的不止是他,跟着这个陌生的华服少年走出的,还有阴澈和另一个少年郎。这三人都是十五六岁年纪,衣着佩饰无不华美。可此刻,三人看到卢萦,都是一呆。特别是阴澈,他张着嘴,呆若木鸡地看着卢萦。
见三人傻了眼,卢萦勾了勾唇,浅浅一笑后,长揖道:“卢氏阿云见过三位仁兄。”
阴澈:“……”
另两个少年连忙回礼,那姓王的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卢萦,叹道:“卢氏阿云?当真晶莹如玉,焕然生姿啊。”另一个少年则在一侧连连点头。
卢萦再次勾了勾唇,浅笑道:“不敢。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了。”说罢,卢萦转身,大步离去。
望着这个腰细而挺,气质相貌与他们大不相同的美少年,那姓王的少年转过头,朝着阴澈傻傻地问道:“卢氏阿云?阿澈,我怎不知你的邻居中,有如此丰神玉秀的人物?”
阴澈:“……”在两个好友的注视下,他直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喃喃说道:“他以前,不怎么出现。”这几个字,说得恁地艰涩。
他自是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也叫卢云的少年,实是卢萦所扮。可他能说什么?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呢。
这一次,卢萦找了一辆牛车,在付了足有五枚铁钱的来去路资后,坐在比驴车舒服高级多了的牛车车厢中,她闭目养起神来。
时隔一天,卢萦又来到了怡园。彼时,太阳虽然开始西沉,却还明亮得晃人。
走下牛车,面白如玉的卢萦抱着一个大木盒,快步走到大门口,朝那两个诧异看来的金吾卫一揖,淡淡说道:“卢氏阿云,奉贵主人之约前来一晤。”
两个金吾卫相互看了一眼后,又转头看向卢萦。站在阳光下的卢萦,皮肤白皙,眼神清亮,衣料虽不是最最好,却也是上乘,整体看起来,浑然是一个如玉如璧的贵族少年。而且,他说话的姿态,求见的语气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略略犹豫一会后,一个金吾卫点头道:“请郎君稍侯。”这态度,与昨天已是天壤之别。卢萦垂下眸,浅浅一笑。
一直过了一刻钟,那金吾卫才赶了过来,他看向卢萦的眼神有点奇怪,细细地盯了她几下后,才道:“我家主公说,他在昨日亭台处等你。”
“多谢。”
卢萦拱了拱手后,大步朝里走去。
不一会,他又来到了昨天与那贵人相见的地方。
与昨儿不同,这一次,那贵人正站在桃花丛中,微笑着向她看来。
此刻阳光正好,行走在花丛中的卢萦,因步履有点急,而鼻尖冒着微汗,白皙的两颊更是晕红隐隐。少女时过于冷漠的眼神,在化成少年后,却另有了一种奇异的风姿,生生地中和了她过于清丽的面孔,使得人第一眼看她时,会不由自主的相信,这只是一个美丽得过了点的少年郎。
卢萦大步来到贵人之前。抬头迎上这人如深谭般看不到底的眼眸,卢萦长长一揖。然后,她把手中的木盒放在一侧,直起腰来,双掌一拍,唤道:“来人。”
清脆的喝令声中,两个婢女连忙走了过来。当她们发现开口的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美貌少年时,都是一愣。
卢萦看也不看她们一眼,抬起头,乌黑的瞳仁静静地迎上那贵人,嘴里则命令道:“准备两个榻,一个棋几。”
这?
两婢同时看向那贵人。
那贵人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卢萦,闻言他低低一笑,温柔说道:“也罢,按她的准备吧。”
“是。”
不一会,榻和几都摆好了。卢萦打开木盒,一边把黑白棋摆好,一边清冷地说道:“有所谓局必方正,象地则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白黑,阴阳分也;骈罗列布,效天文也。四象既陈,行之在人,盖王政也。郎君,请!”
竟是不说缘故,不问他同意与否,甚至不提条件,不说是非,便这么摆出棋局。
难道,她特意跑来,便是想与自己下一盘棋?
真是有趣!
贵人眼中光眸一闪,他低低一笑,道:“有意思。”他坐到了卢萦的对面。
第四十六章 我这个人
奕道暗含权术,自古以来与帝王之术息息相关,如贵人这样的身份,自是下棋高手。
卢萦呢,在棋上有点天份,不过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以前父亲在时还学过,对弈过,后来被生活所迫,便下得少了。因此,卢萦远远不是贵人的对手。
不过她也不想做他的对手,有所谓棋风如人品,她与他下棋,就是想让他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此,一盘棋下来,卢萦既硬且辣,该诡诈处有阴狠,该圆融时,却也只顾着横冲直撞。
棋力上相差太远,贵人三不两下便把卢萦收拾得差不多了。望着负隅顽抗的几粒白子,贵人低笑道:“还不罢手?”
卢萦抿紧了唇,直到他又吃了自己一子,这才哑着声音倔强地说道:“虽死可也!”
虽死可也!
她竟敢在他面前说虽死可也!
贵人眸光一沉,一通连环劫杀,直把卢萦的后路全部堵得干干净净,把她杀了个人仰马翻后,才盯着她低沉地问道:“虽死可也?”
卢萦慢慢收起黑白子,已然西沉的阳光下,男装的少女鼻尖渗着汗,在对面那沉寒的威压中,她扯了扯唇,淡淡说道:“不过一局棋而已,又不是真关生死。”
把棋子全部放到木盒中后,卢萦站了起来。长身玉立的少女,身姿挺秀而冷利。她昂起头,直直地看着贵人,勾唇一笑后说道:“有些人,便如那白鹭,放飞在田野间时,或有翩翩之姿,可真要关到笼子里,也不过一白毛畜生而已。没的倒了贵人的胃口!”
说到这里,她朝贵人深深一揖,朗声道:“多谢郎君赐教,卢氏告退。”说罢,把木盒一夹,转身就走。
看着少女挺秀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那贵人伸手抚在额头,低低笑了起来。
仿佛是听到了自家主公的笑声,一个与卢萦打过照面的青衣人走了过来,他盯着她的背影,诧异地问道:“这姑子,又是扮男装又是换名字又是下棋的,她想干什么?”
贵人抬起头,他负手笑道:“她呀,她来告诉我,她这人又冷又硬又不讲理,看起来虽美,实际上只是一白毛畜生,没啥意思的。”
“啥?”
贵人磁沉的声音中夹着无法掩抑的笑意,“她在劝我放手啊。”
青衣人一惊,好一会他才失声说道:“这姑子,好生聪明……她怎么就这么肯定你是真对她感兴趣了?”
贵人摇了摇头,只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底,笑意流荡。
第二天,卢萦又来了。
也许是得了这个贵人的嘱咐,这一次无人拦她。
卢萦再一次在亭台处见到了那贵人。
远远地看着沐浴在金光下,华光流转,俊美逼人的贵人,卢萦暗中想道:如此人物,犯得着对我这样的人用这等强迫手段?他就不能出息点?
卢萦扁了扁嘴,又摇了摇头。
看到换成了一袭绯色衣裳,面容在绯色的映衬下,冷利又娇嫩的男装少女,贵人弯了弯唇。他瞟了一眼,极温和极平易近人地问道:“今日不下棋了?”
卢萦深深一揖,清声说道:“与郎君相差太远,不敢再献丑。”一边说,她一边从袖袋中掏出三本书来,然后上前一步,清咳一声后,学着学堂里的先生的口气,淡淡地说道:“记得郎君曾经说过,要我学会中庸。今日,愿当着郎君的面,读读中庸等孔圣人的经典。”
有趣,太有趣了!
贵人目光闪了闪,他含笑道:“哦?倒真要听听了。”说罢,他坐在榻上,仰着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