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国时间凌晨三点,房间内的监控显示,小曦安静地蜷缩在床上,像一跟漂浮在深海中的浮木,那么孤寂无依。
对于小曦来说,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小曦很累,她很想睡一觉,然后长梦不醒。然而,每一次闭上眼睛,就只有安远的影子在眼前晃啊晃。安远朝她和煦地笑,安远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说“把头发留起来吧”,安远紧紧抱着她说“我不能没有你”……
“安远!”小曦混沌中刚要入眠,安远全身青紫地躺在小曦身边浊重地呼吸的样子让小曦心脏紧紧一缩。
“安远,你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你是不是又去见义勇为了?你是不是又受伤了?安远,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小曦拿出手机对着屏保上安远的照片哭喊,郁结了一晚上的痛苦,终于爆发了出来。
就在这时,小曦手机突然一震,那屏保上安远的照片也似乎温柔地闪了一闪。一条短信调皮地挤进来。短信说:“小兔子,老公加班,不方便。你乖,不怕,老公在,抱着你。”
第五十六章 电击训练
这世上有些安慰,真的只有只言片语,甚至对你的困境毫无助益,但就因为说出那些暖语的人你太过在意,于是,那些毫无助益的只言片语便成了你心中最大的光芒,成了支撑你继续前行的力量。
在图卢兹的第一个夜晚,兰素曦是紧紧握着手机睡着的,那条仅有二十个字的短信,她流着泪看了一遍又一遍。
“可不可以把我昨晚的那条语音信息还给我,我不想发给安远了。”第二天一早,小曦早早起床,找了大半个医院,才在餐厅找到了皇甫轩。
“晚了,已经发过去了。”皇甫轩勾着嘴角耸耸肩,“如果害怕自己说了什么话会让对方伤心,那么,你首先要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说出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话。”
急切、窘愧,小曦一阵泪意涌上来,但又强忍着不愿在皇甫轩面前示弱,“那么,可以给我录音笔吗?我想再发一条消息。”她涨红着脸伸手要录音笔。
“没问题。”皇甫轩指指餐桌,“先坐下吃饭。等会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不想再见任何人。如果你不给我录音笔,我现在就回房间用手机直接和我先生联系。”自卫状态下的小曦,有一种冷傲的倔强。
“你不是在怀疑仝叔昨晚告诉你的事实的真假吗?我相信你见了那个人,会得出一个恰当的结论。”皇甫轩微笑着转移了话题。
见到小曦迟疑,皇甫轩绅士地帮小曦拉开一个椅子,“早饭不吃,你的丈夫要是知道了该多心疼。”
小曦心里一阵酸楚,泪意润湿了双眼。她蹙眉犹豫了一下儿,极不情愿地坐在了皇甫轩对面,随后便头也不抬地吃饭,片言不应。
也的确是饿了。在飞机上,小曦心里一直挂念着安远,没怎么吃饭。到了图卢兹,刚吃了一块三明治,兰君就醒了,之后小曦就再没吃下任何东西。喝着热腾腾的米粥,小曦心里多了一份踏实温暖的感觉。
“给一件事定性,最重要的就是判断它的结果。你小姨一直认为周口,也就是靳永是在帮助她报仇,那么,你先看看这个。这是我们从靳永那里截获的监控视频。”吃过饭,皇甫轩把小曦带到会议室,先给她看了三段视频。
三段视频都发生在一栋破旧的别墅中,每段视频都不超过十分钟。
第一段视频显示的是兰君急急进入一栋别墅,一直跟踪在她身后的一个男人随即也小心地潜入了别墅。很快,男人埋伏在别墅中的杀手围攻。男人为掩护兰君前胸、大腿中枪,但他仍有能力逃脱,关键时刻,兰君却主动要求成为杀手的人质。当男人看到兰君有生命危险,他不得不放弃了反抗,最终被抓。
第二段视频是男人被注射了三种不同的药物,有的药物令他痛苦不堪,有的药物让他精神恍惚,还有的药物让他全身抽搐颤抖,最终昏迷。
第三段视频显示的是兰君被人在背后打晕、灌药、捆上了大量的炸药并与之前被抓的男人绑在了一起。他们身上的定时器正在倒计时。
虽然三段视频都没有声音,并且已经刻意略过了最残忍的过程,但看到视频中男人遭受毒打、经受药物折磨时的惨状,小曦已经吓得双手冰凉并且微微颤抖了。
正如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影视剧情节,往往并不是血腥或狰狞的场面,而是那些能让你信以为真的情感共鸣。剧中人物的所有痛楚,你身临其境、你感同身受。
兰素曦知道,眼前的一切情节,都是真的,那不是戏剧。兰君就活生生地出现在视频中。那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男人,就那么真实地和兰君绑在一起,直到他们获救。
皇甫轩递给小曦一杯热咖啡,指着视频截图说:“视频里的那个男人,就是我们派去保护兰君的特战队员,他叫凌军。当我们得知你小姨想要利用你探得航母情报的时候,我们让凌军找她谈话,劝她回国。她表面答应了,可是当天中午,她就把凌军引进了靳永的埋伏。你也看到了,凌军为了救你小姨,险些牺牲。”
小曦紧紧握着手中的咖啡杯,想起安远曾经对她说,兰君让她照的照片,完全是让她以身涉险,兰君很可能是被间谍控制了。而昨天兰君与她交流的全部过程,所有的语言逻辑都表现出了一种病态的偏执。这些说明了什么?
“走吧,我带你去认识一个人。”正当小曦痛苦地寻求答案的时候,皇甫轩引着她走向一间隐蔽的独立病房。
还没有走进病房,就听见病房里传来男人痛苦的嘶吼声。小曦恐惧地背靠着走廊的墙面,不肯再多走一步。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小曦颤声问。明明通往病房的走廊阳光充足,小曦却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什么阴森的牢狱。
“别怕,他只是在做电击训练。”皇甫轩兄长一样揽过兰素曦,在她的背上轻拍安抚着。
“凌军获救以后昏迷了一个多星期,靳永知道他的身份,给他用药时剂量太大,对他诱供失败以后,靳永又放弃了对凌军身上枪伤的治疗。凌军获救时能有一息尚存已经是奇迹了。”皇甫轩有意停顿了一会儿,观察着小曦的情绪,而后才继续说:
“多数队员在出去执行任务前,都会跟我们签一个委托书。委托书的内容是,一旦队员遇险并陷入植物人状态三个月以上,不能正常苏醒,他们自愿委托我们给他们实施安乐死。”
皇甫轩故意把幽队员的“死亡委托”讲给小曦,看到小曦震惊的眼神,皇甫轩安慰地笑笑,疼惜地抚摸着小曦的头发,继续有意细化对细节的描述。
“我们当时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因为正常情况下,一个星期是我们抢救的最佳时期。他们不像普通的创伤型病人,致使他们神经系统受损的往往诱供类药物。越强劲的药效对人的神经系统损伤就越大。”
“他……被注射了三种药物……”小曦回忆着之前的视频。
“不止三种。”皇甫轩和小曦并肩站在窗口,晨光柔和地照射在他们脸上,温暖和煦。
“有些药物反应太过残忍,我没给你看。”
病房中再次传来压抑的嘶吼声,皇甫轩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讲解:“很幸运,凌军凭借他自己的意志力苏醒了。但是,苏醒后的最初几天里,他除了有清醒的意识,和植物人相差无几。不能主动呼吸,不能说话,甚至连手指的简单移动都需要他们巨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做到。但他们又必须强迫自己做到,因为如果不能短时间内最大程度恢复知觉,他们很可能会瘫痪在床上,像活死人一样,过完下半辈子。”
这一部分内容,并不是“老佛爷”让皇甫轩向小曦交代的内容,但是皇甫轩视线望向不远处湛蓝的海水,缓慢地讲给小曦听。她有权知道吧,无论将来是否有机会知道安远现在的处境。
“他……恢复了多少?”小曦紧张地拉着皇甫轩的衣袖问。现在的小曦,甚至已经瞬间下定了一个决心,愿意照顾这个为了救她的小姨而负伤的年轻军人——如果他真的不幸致残了。
“全部。”皇甫轩淡淡地笑说。
小曦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当伤员恢复意识以后,他们就需要马上进行身体机能的恢复训练。否则就会失去恢复的最佳时机。我们的恢复训练复杂、繁琐而且非常痛苦,不亚于他们之前所经受的药物摧残。甚至,需要他们更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挺得过去。你现在听到的声音,就是凌军在接受电击训练。我想,这种对疼痛的宣泄方式,他已经相当克制了。”皇甫轩引着小曦继续朝病房走。
“电击?像电影里面的刑讯那样?”小曦拉着皇甫轩衣袖的手,在皇甫轩淡蓝色的衬衫上留下一个湿湿的手印。小曦出了一身的冷汗。
“呃……”皇甫轩犹豫了一下才肯定地点头:“差不多。”
房门开了,一个医生走出来。
“怎么样?”皇甫轩用法语问他。
“电击刚结束。有十五分钟的休息。进去吧。”医生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走向处置室。
小曦被皇甫轩带领走进了凌军的病房,那一刻的情景小曦终身难忘。
一个年轻的男人虚软无力地躺在一张特制的病床上,四肢的主要关节被钢环固定。正有工作人员从他身上取下密密麻麻的电击贴纸,贴纸上连着一根根细软的电线。他上身赤*裸,下身穿着宽大的短裤。两处很明显的包扎,正是视频里中枪的位置。
有汗水不断地从他上半身滑落,他肩头的白色绷带已经被血水和汗水浸透,血水和汗水混杂滑落,形成了淡红色的汗液。他身下的白色床单已经湿透了,身上的绷带红得更加刺目。
小曦站在病房门口,双手捂住颤抖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那么心疼,说不出的心疼。如果安远在身边,她一定会躲到安远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工作人员移除了凌军身上的所有贴纸,凌军本能地侧身蜷曲着粗重地喘息了很久,医生给他的静脉推了一只针剂,许久,他才慢慢舒展身体,让护士帮他重新包扎伤口。当一切处置完毕,皇甫轩走过去在凌军耳边低语了几句,此时,凌军才注意到门口的小曦。
“对——不——起,没——吓着——你吧?”凌军尴尬地拉过病号服挡住自己的上身,问话时,他极力表现出轻松的语气,但仍难掩他声音的嘶哑和唇舌的僵硬。
“他可不是大舌头哦,能在一个星期里恢复这样的清晰度,他现在的口才可算是一流呢!”皇甫轩打趣,缓解气氛。小曦却根本笑不出来。
“我来介绍一下,”皇甫轩正要正式介绍小曦和凌军认识,小曦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皇甫轩第一时间接过小曦的手机,查看来电显示,当看到屏幕上闪动的“大灰狼老公”的名字,皇甫轩先是震惊,而后他拧眉叹了一口气,把手机送还给了小曦:“你丈夫,接吧。”
第五十七章 说到做到(修)
“对不起,请使用扬声器,还有,注意保密。”在小曦按下接听键之前,皇甫轩按住小曦的手,谨慎地提醒。
小曦急切地咬着嘴唇,点头答应。
“老婆……”安远的声音传来,通话效果不是很好,嘶嘶啦啦的杂音,像是老式半导体。但尽管如此,安远声音里的沙哑仍然可以清楚地听出来。
“安远!”小曦听到安远的声音,哇地哭了起来,像个受了委屈、好不容易见到家长的小孩子。
“不——哭,乖。”安远说话很缓慢,每个字咬得都很用力。
“安远,你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小曦瞬间警觉起来,惊慌地盯着手机屏幕问,像是那里藏着一个安远。
“没、事。感、冒。小、兔子,别、乱、想。”安远说完,果然咳了起来。
“你吃药了吗?还在谛海吗?还是已经回北京了?你不是还有大半个月的假期吗?怎么又在加班了?你生病了公司不知道吗?不能请假吗?”小曦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伴着安远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说—你。”安远打断了小曦的问话。
“不—许—逃、跑!”安远的嗓音更沙哑了一些,声音也比刚才弱了很多,但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强势。
“安远,我……”小曦心里的五味瓶顷刻翻倒,就着溃堤的泪水全煲了汤。说不上什么感觉,便只有哭。
“答—应—我!”安远低吼,声音像是粗粝的砂纸。
“好,安远,你别……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小曦的心被揪扯到嗓子眼,慌乱地应承安远。
电话骤然断开了。
皇甫轩和凌军几乎同时错愕地看向小曦。
被迫中断通话,凭经验,他们已经可以判断出安远的病情了。可是小曦,却茫然地愣住了。
“安远!安远!”小曦想要回拨,皇甫轩赶紧上去捂住她的手腕:“按照规定,你的拨出电话要先录音审核。”
“你放开我!他病得那么厉害,你没听到吗?你放开我!你们这些冷血!”小曦大声哭喊,拼命想要要甩开皇甫轩的手,可是他的手好像黏在了小曦的手腕上。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小曦干脆咬上皇甫轩的手背,皇甫轩的手微微一紧,而后,再次不轻不重地攥着小曦的纤细的腕骨,随即夺过她的手机。
不能再通话了,皇甫轩紧攥着小曦的手机面沉如水。
在幽待了十五年,皇甫轩和那些“非人类”们处得久了,见惯了他们大大小小的伤,也见惯了他们大大小小的奇迹。但是,安远不是幽,以他的体能底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出话来,已经是太大的透支。从他的通话状态判断,这电话要是再打下去,别说是幽的看家医生,恐怕就是神仙也难为了!
“你冷静点儿!”皇甫轩拉起跪坐在地板上的兰素曦。
小曦抬头狠狠瞪向皇甫轩,正想吼回去,却发现皇甫轩的眼睛很红,有润湿的泪意在他细长的眼眸里充涨着。
从小到大,小曦从没伤害过任何人,她以为皇甫轩被她咬伤了,无措之下反而安静了许多。
手机一震,短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