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我自工作后从不向父母要钱。
看来颜尉并没有向他提及叫我转职的事,我答他钱够用。然后等着他挂电话。
他却没有挂,过了一会儿才说:“海宁,保姆的事,我不该袒护姚紫,成年人做事应该有担当,是我的错,我把你们当成彼此可以亲近的朋友,现在想来,我太自以为是。人和人之间能不能做朋友,不是其他人想想就可以的。另外,我刚才知道家教的事也黄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说:“姚紫没有告诉你吗?你没有问姚紫吗?”
江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次,我想从你这里听。”
我安静地说:“是谁说,会影响你的判断?江潮,我不是一个会诉说会告状的怨妇,你从我这里听不到什么。其实重要的是,你无论从哪里听,你所下的判断是什么。而且,我向你申诉过一次,你的判断是什么我已经知道,所以我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我不会再听一次你同样的判断。”
我挂了电话,怔怔地看着房顶,直到眼泪不知不觉流满了耳朵。这是我真正的一次任性,我和江潮的以前的任性玩闹全是开玩笑,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难过。
我并不知道姚紫和他的纠葛,但是我现在知道,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是自姚紫那听来,他纵容爱护姚紫,还有,他信任姚紫。而姚紫那样的人,不会明着说我的不是。我学不来她的手段,但我也不屑于与她争宠。
舒卡说我七情上面,事实上我对江潮,除了玩闹还是玩闹,我也有错。但是,我错不至于,在保姆事件那样明显的故意之后,仍然让江潮劝说我隐忍。
都是小事,都是小事,男人只会一笑置之的小事。我劝说自己,我也不应该看得太重,这些事,过一阵子就会觉得实在太渺小可笑啦。
所以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着意打扮了一下,借了舒卡的妆品,化了个淡妆,舒卡左右上下看了看我,表示满意:“海宁,你的学习能力还真不赖。今晚可以去逛街买点化妆品了。”
我断然拒绝:“用你的就很好。”我收起刚画过唇的雅丝兰黛口红,再收起刚抹过脸的娇兰蜜粉,嗒嗒两声轻响扔进包里。舒卡张口结舌:“你早就瞄准了这两样吧?啊?就看我这两天不用这两件?你知道那是什么价买的?”
我白她一眼:“所以用你的。先走了。”
舒卡在门里吼了一声:“我看在你失恋的份上!”
他奶奶的,我回身又打开门:“好啊,那你热恋好了,不过请问你昨晚和我家谦姐姐勾搭上没有啊?”
舒卡一手抬起倚门框,一手插腰,一件绒质睡裙也穿得妖娆多姿:“加了好友,他问我贵姓,我说免贵姓舒咱们视频吧,他就下线了。”
她悻悻得很煞有其事,我忍不住暴笑。
唉,我真爱舒卡啊。
我微笑着到办公室,跟新会计交付所有剩余事务,然后我低声说: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也可以打我电话。
这边刚说完,人事部的调令已经出现在内部网上,王经理当然一早已知,笑盈盈说:“海宁,恭喜恭喜。”小岳也煞是意外,笑得跟花一样,我知道她是真高兴,遂跟她眯了眯眼。
我没有看姚紫。我知道但凡成熟的人都要做些表面功夫,但是我这个时候十分厌倦,何况我也真不知道怎么再和她说话敷衍。可是她走过来说了一句:“海宁,恭喜。”
我只好点头:“谢谢。”
短短的时间,楼上的办公桌已经收拾好,我有一个小小的隔间,小岳帮我把东西都放好,低声说:“颜总人很好的,以前跟她的助理做得特别舒心,现在她在另一家公司当项目经理,听说也做得特别好。”我也低声说:“你说我朝哪个方向努力?”她笑:“哪个方向都好,只要钱赚得多。”
门打开,颜尉和江潮从里面走出来,江潮看到我坐在位子上收拾,怔了怔。颜尉笑着看了小岳一眼:“一年不见小岳漂亮很多啊。”小岳吐吐舌头,乖巧地说:“颜总好,江总监好。海宁我下去了。”一转眼就不见了。
颜尉转而对我说:“海宁,待会儿收拾好,你进来一下。”她冲我笑笑,转而对江潮说:“海宁以后做我的助理。我事先没有跟你说,是因为,”她温和而认真地说,“就象我用别的人做助理也不会事先跟你说明一样。”
江潮发怔的神情也很快消失,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海宁可以胜任,这是公事,跟我没有关系。”
颜尉微笑地看看我:“不,你错了,我不是觉得海宁可以胜任,她是可以做得非常好。”
江潮说:“你一向最擅于发现发掘人的长处,我从没怀疑过你的眼光。”他似乎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我收拾完后敲门进去,颜尉正在整理一叠纸,抬头笑道:“海宁,这是给你的。”她伸手递过那叠纸:“助理的工作并不难,主要两点就是细心和耐心。但是要做好还需要用心。这里是公司各部门的一些补充资料,你先拿去熟悉一下。今天我要和江潮准备去北京的资料,你看完了可以早些走。”
我回到家的时候还很早,可是舒卡已经坐在电脑面前手指飞舞聊天。我凑过去看,打开的QQ窗口上,一个是同学群聊,另一个赫然是骆家谦。
我端着杯水边喝边看,我的电脑以前装过QQ,因为病毒太多,我又不大爱聊天,后来就删掉了,这阵子上同学群露一露脸,大多是借舒卡的电脑。不过也很久没有上去了。
舒卡多半是在同学群的对话框里嘻笑打闹,骆家谦的窗口过半晌才跳动一下出来一行字,也没什么营养,我看着无聊,打了个呵欠,舒卡站起来说:“我去炒两个菜,今天买了茶树菇,做咱们最爱吃的干锅茶树菇肉片。”
我顺势坐下,看群里同学热闹非凡地互相嘲弄讥刺,也有问候近况的,却总是被捣蛋者阴阳怪气地打岔,我笑得不行。
这时候骆家谦的窗口跳出一句话:“刚才重启,你说什么?”
我放下茶杯,忽然顽心大起,侧耳听厨房油锅正吱吱响,遂慢慢打上一行字:“你知道吗,从高中起,我一直喜欢你。”
骆家谦半天没说话,哈哈,这回还不难倒你,我一边闷笑一边得意,看你怎么回复,这可是舒卡的QQ。
然后,QQ的下框出现“正在输入”的字样,慢吞吞的,然后“正在输入”字样消失,对话框出现一行字:“辛海宁,我知道你和舒卡住在一起。”
我目瞪口呆,不服气:“海宁还没回来。”
这回出现的字飞快:“你检查一下摄像头。”
我大惊,他们正在视频?可是我为什么看不到骆家谦的大头?他们在单向视频?新版QQ的摄像提示在哪?我多久没用QQ了,才找了一会儿,窗口飞快又冒出一行字:“别找了,我骗你的。辛海宁,你还是老样子。”
我几乎可以看到他嘲弄的笑容,我气急败坏地啪啪啪打字:“骆家谦,你去死吧!”
十三(2)
骆家谦没有去死,他慢吞吞地打出一行字:“听说要同学会。”
我气未消:“是呀是呀,你是不是要衣锦荣归一趟。”
他气定神闲:“徐荣在剑桥读博,周子敬在麻省,衣锦荣归呢我尚未够格。”
我说:“不见得他们回来参加同学会。”
骆家谦:“周子敬的确是专程。”
我:“同学情谊深如海呀,跨越太平洋,吾未见深情如斯者。”
骆家谦:“难道你不去同学会?”
我:“我不去。”
沉默。QQ窗口不动。同学群的窗口则字幕飞速滚动。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跑到厨房门口说:“舒卡,明天你陪我去一趟利华中学。”
舒卡一边炒菜一边问:“什么事?”
我解释:“阮解语的同事,就是那个地理老师,我说请他吃饭陪礼,人家说不用了,我就跟阮解语坚持啊,后来他就说,如果非要请呢,那就请他吃烤羊肉串,我问有特别的地方吗,他说去利华中学会合他带我们去。你说这人是不是挺怪的?”
舒卡说:“那你拉上我干什么?”
我笑:“你知道,阮解语忒美貌,我得拉上你才够份量啊。”
舒卡拌好锅,盖上盖子,回身拧我的脸:“说,如果你们吃饭的话有没有预上我的份?还是就羊肉串才想到我?”
我后退,保持安全的距离诚恳地说:“不寒酸的饭店吃饭呢,那可不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双筷子这么便宜的;羊肉串呢,就多你一个不多了。”
舒卡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你等着瞧。”
第二天下班后会合了舒卡,赶到利华中学已经天黑,阮解语正在学校门口等我们。
夜幕下学校门口亮着几盏雪亮的灯,映得校牌前几排鲜花五颜六色甚是好看,站在花旁的阮解语身穿银红掐腰双排大衣,棕色靴子,长发松松挽在脑后,衬得眉目精致如画。
舒卡是第一次见阮解语,虽隔得远,也呆了一呆,然后打量了我一眼,说:“海宁,输人不输阵。”下车。
我简直被她气笑,一边腹诽一边付钱给司机,那边阮解语已经迎过来,未语先笑:“海宁,你来了。”眼睛看向舒卡。
舒卡伸过手去,笑道:“你好,我叫舒卡,海宁的同学兼室友,来蹭羊肉吃。”
阮解语也忙伸手:“你好,我是阮解语。”
两大美女对阵。
可别说,真是赏心悦目,相貌一般的美,气质不同而已。阮解语是清丽雅致,舒卡是秀朗洒脱,面对面一笑,所谓嫣然生温是也。我后退一步,细细打量,心里暗暗嘀咕:看人父母怎么生的,唉,美貌与智慧我永远都要美貌啊。
还没来得及自惭形秽呢,就被舒卡一把拎过去:“喂,你发什么呆,问你呢。”
啊?我疑问的目光转向阮解语。阮笑:“是这样的,高一有个班第一节晚自修今晚不补课,张明远带学生在操场观星,说羊肉串正好晚点吃。你们饿不饿?要不咱们先吃点什么。”
我转而看向舒卡,舒卡狞笑:“别看我,正合我意,我要饿着肚子等着吃羊肉串,吃穷你。”
阮解语笑:“不如你们跟我到办公室等。”
一行人往办公室走,利华中学在本地是三所重点中学之一,占地颇大,教学楼、科教楼幢幢灯光通明,我们在往阮解语的办公室走的时候,路过操场,偌大的操场正中有一个电筒光柱笔直地射向天空并慢慢移动,凝目注视,光柱底下是一群黑压压的人影,有人在跳有人在挥舞手臂,隐约听到他们热闹非凡地说着笑着,时而又一片静寂。
阮解语说:“瞧,就是他们。”
我们不知不觉走近,一个浑厚好听的男声正在说:“……看到没有,北斗星斗柄指的这个方向这颗特别亮的星星?这是牧夫座的大角,再过来,喏,这是室女座的主星,叫角宿一。我们上次上课时讲过东方青龙七宿,其中角宿亢宿隶属室女座,角宿就是苍龙之角,所谓潜龙勿用,见龙在田,正是此时星象是也。”
我们也仰起头看着那个电筒光柱的指向,这时有一个女生叫起来:“我知道,还有星宿一。”
那个男声笑骂:“胡说八道,星宿一在这里吗?”大家一阵哄笑,他接着说:“安静,看这个,从角宿一略向西南,是由四颗星组成的乌鸦座,下面就是长蛇座的尾部,你们看电筒扫的范围,这个长蛇座从东向西,横跨半个多天空,是全天最大的星座之一,所以才叫长——蛇,但是它虽然很长,却没有耀眼的亮星,除了一颗红色的二等亮星是它的主星以外,其余的星都很暗,林晴同学请记住,它的主星,才叫星宿一。这个名字很美丽吧?女孩子就喜欢记这些美丽的名字。不过呢,这个美丽的星宿一的四周没有其他亮星,所以阿拉伯人称它为‘孤独者’。”
“然后看长蛇头部的东北,我们现在看的……看这块,就是著名的狮子座了,它是春季星空最辉煌的中心,大家知道狮子座的主星叫什么吗?嘿嘿,它叫……轩辕十四!”
男生哄叫起来:“轩辕三光的轩辕吗?”
男声笑:“正是。不过人家可是处于黄道上的一等星,如果有明亮的行星走近的话,就非常好看了。看,就是这颗。”
那个男生笑:“张老师,轩辕三光的武功也是一等的。”然后就是“哎呀”一声,我们低头循声看去,正好看到一只脚从某男生的屁股上收回,全班人笑得乱了套。
我们也不禁笑起来。
那班人发现我们,齐齐转过来,几个人叫:“阮老师。”
阮解语笑着应了,几个男生七嘴八舌说:“哎呀,还有两个美女,也是要来当我们老师的吗?”
好听的男声笑骂:“眼睛里就只有美女。”
一男生振振有辞:“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信矣哉,然乎哉,呜呼……”头上猛遭一记,马上惨叫:“哀哉!”
众人齐齐笑倒,十几岁的少年人,夜幕下也是皮肤晶莹、眼睛明亮,笑得无忧无虑乱七八糟。
一直闻声不见人的年青男子排众而出,拍拍手喝道:“今晚到此为止,猴子们,解散!回教室时轻一些。”
少年人一哄而散,他转身面对我们,带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们等这么长时间。”
十四(1)
十四
操场灯光很暗,在暗色中呆久了,眼睛会习惯,于是我们看到,这个年青男子个子略高,有一张普通的脸,但有一双不普通的眼睛,清亮有神,含着温和笑意。
阮解语笑着说:“张老师,我们都没吃晚饭,这就可以去了吧?”
他睁大眼,歉意地摸了摸头:“这可真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走吧。”他率先走,一边说:“那什么,我们只能走路去,不过不算太远,就是小弄堂绕得多。但是请放心,它会让你们觉得等待是值得的。”他笑起来。
我们也呵呵地附和几声。
从学校后门绕出去,那里有一盏大灯,他疏疏落落地走在前头,红色的旧夹克,垮垮的运动裤,脏破的球鞋,最显眼的倒是后脑勺东歪西倒竖起的几簇头发,坚贞不屈地寒风中凌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