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故意仰了头哼了两声:“上次海宁还说他们只是普通同学,骗谁呢。昨天我啊,去春波绿的时候看到他们俩啦,手牵着手,海宁还把头靠在路工的肩膀上。哎呀呀,路工侧过头看海宁的眼神,那叫一个温柔如水啊……我说得没错吧,海宁姐?”她把“海宁姐”三个字叫得清清脆脆,带着得意洋洋的笑。
—桌子人哄起来,小李嘿嘿地笑。“什么叫同学啊,我说,同学之间最容易有奸情了,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埋下祸根了啊,适当的时候一催谷,就发芽了,就长枝儿了……我目瞪口呆,不过一个城市要细熟人也是正常的‘我无可奈何地噔了钟意…眼,钟意笑得更开心,扬手跟我身后打招呼:”曹总,曹总,你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下意识朝后边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后面那张桌子上早已坐着曹圣和江潮,桌上的饭菜吃了一半,我心里咯噔一下,略过曹圣,只看到江潮默然的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复杂,还有一丝叫做疼痛的东西在眼底慢慢掠过,那瞬间我心里一抽,不敢再看下去,转身低下了头。
袁工呵呵笑起来,冲曹圣说:“我就说,小辛啊长得清清秀秀的,脾气又好、业务又好、又勤奋、又大方幽默,不知道什么人才配得上,这下可好,不就现成一个路工等着呢,啧啧,这同学可同得真好。曹总,你说是不?”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睛里是真心真意的喜欢。
我只好低下头吃饭。
钟意嘻嘻笑:“海宁姐害羞呢。”
曹圣笑了一声:“海宁够保密的啊!”
我噎了一下,没有抬头,迅速吃完饭,他们还在戏弄我,我敏捷地站起来拿了他们哄然笑起来,我走得快,看上去大概也就是一个恼羞成怒的害羞的女孩子。
我回到办公室,过了一会儿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曹圣和江潮回了总经理办公室,我听到他们继续讨论产品的销售路线问题。
我定了定神,继续查看单证和合同,打电话核实货柜。
忙碌间,把午饭时的插曲硬生生地埋下去。
可是有些事情是避不过去的。
我在妈妈家遇到了江潮。
住院之后到现在,在妈妈家遇到江潮的次数不多,似乎回到了以前,但是其实不太—样。
这次听说是江叔和他商量商铺的事情。江叔这几年和人在外头合伙做了,投资赚了些钱,就陆续买了几个小商铺。
我就自告奋勇下厨做了几个刚学会的菜式,妈妈极难得的在一旁打下手,洙菜切菜很像一回事。我笑嘻嘻地说妈,你原来也会干这些。“她叹了口气:”你小时候我也做过菜,只是不大好吃罢了。这个事还得讲天分。〃我有印象,那个时候多半是爸爸下厨,妈妈打下手,爸爸做的菜比妈妈做的好吃多了,我常常会挑剔地撒娇:“爸爸做菜给我吃嘛,不要妈妈做的,妈妈做得不好吃。”爸爸就高兴地说还是我闺女识货。妈妈漫不经心地说:“你怎么不说是囡囡疼妈妈,不叫妈妈辛苦呢。”然后他们俩就相视而笑。
我和妈妈相对一笑,真好,这些回忆再也不会带来痛苦。我很高兴妈妈终于把往事当成风。
我翻了翻冰箱,做了五菜一汤,面拖蟹、蒜蓉芥蓝、家常豆腐、香辣虾、橄菜肉碎炒豆角、鲫鱼花蛤枸杞汤。还没做完,就听见江叔笑着说:“好香。”
我探出头笑:“出师了没,出师了没?”
江叔看着桌上的菜,笑眯眯地说:“让我瞧瞧啊,嗯,这道家常豆腐色香味都很好,面拖蟹的面粉用得刚刚好,色泽炸得金黄,芥蓝碧绿,汤色乳白,哎哟,这配色真是鲜亮啊。到底是小姑娘,这可比我强多了。”
我有点得意,朝妈妈做个鬼脸:“妈妈说她好不容易给我打下手,要是做得不好吃就很吃亏。江叔,你们就算不好吃也不许说啊。”
江潮含笑看着我,我有点讨好地看着他笑,他就真的笑出来了。
吃完饭后江潮到阳台去抽烟,我想了一想,慢慢出去到阳台。
妈妈家的阳台没有封,露天的晒栏上养着几盆花。阳台上有点风,春天的天空青蓝温润,飘着层层叠叠的白云,阳光略有些烈,晒着一半的阳台。
他回过头看我…眼,温和笑着说:“小丫头做面来越好吃了。”
我嚅嚅地说:“你也没有吃过几次我做的菜。”
他怔了一怔,举着烟想了一会,笑了:“说得也是。”语末微微带点叹息。
我靠在阳台门上,说:“江潮。”
他背对着我“嗯”了一声,一边抽烟一边问:“什么?”
我不语,他等了一会,也不再问。
他一支烟抽完,我又说:“江潮。”
他转过身背靠着阳台,伸长了腿,看着我:“什么?”声音耐心而温柔。
我拾起头看着他,江潮脸上微微含着笑,目光十分温和。
我喃喃地说:“江潮,江潮,对不起,我真的喜欢上骆家谦了,怎么办?”
我仿佛感觉到江潮整个人僵了一僵,这一刹那似乎连外面的阳光都滞住了,连拂过的轻风都停住了。
好像过了很久,江潮轻轻笑了一声:“海宁,你为什么一直都要把什么事情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呢?真是个傻孩子。”
我再抬头,他的眼中仍然带着温柔和叹息,我摇头:“我一宣都,一直都还喜欢你,每次想到你都会很难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想我可能太自私了,我很害怕会一个人,一直一个人。本来我想一个人也没有关系,可是我也不知道的,我以为我会一直只喜欢你一个人,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说清楚什么呢?
我闭上嘴,再也没有像此刻一样厌恶自已,憎恨自己了。
因为我看到江潮脸上从来没有过昀表情,我无法形容那个表情,惊讶?痛苦?后悔?痛恨?难过?自责?
然后他轻声坚定地说:“海宁,剐再为难自己,你没有做错,你和我早就分手了,都快一年了。你还能怎样呢?”
我想哭,可是我眼里很干涩,“江潮,”我叫他。
他鼓励地对我笑,笑得温和而开朗:“是,海宁,我都在这里。”他想了想,摸摸我的头:“像从前一样。”
我那么难过,那么难过。
江潮也不再说话,又点了—支烟慢慢地抽,我低着头慢慢地退出阳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不知什么时候妈妈坐在我身边,我转头看她,她叹了口气,无声地拍拍我的手。
过了—会儿江潮进来,说要走了,问我送你回家?“平常都是这样,各自回去吃饭,吃完了江潮送我回家。可是今天看着他—如既往,我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怕,想说我再待一阵子自己走,他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笑:”还是我先走吧。“我马上反应过来他误会了,他以为骆家谦会来接我,一时之间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立刻站起来:”我同你一起走。“他倒笑了,低头换鞋,说:”好吧。“他的车停在小区外,他走在前面,我跟着他走,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有股冲动想去拉住这只宽厚温暖的手,我想起第一次拉他的手,他对别人说:“我要是放了手,她就跑了。”那抱歉的话语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和欢喜,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
他顿住,侧过身来看着我,我实在收不住眼泪,他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臂半揽住我:“傻瓜。”
一直走到车旁,我才顺过气来,抽噎着说:“江潮,我是不是,我那时候是不是,不应该一定要牵你的手?我是不是太任性?结果……结果变成这样……”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坚定地摇摇头,说:“是我没把事情处理好。”
我低声喊:“你明明就处理不了,你明明知道,我也明明知道,根本就处理不了的。所以你才会跟曹圣说你不能和我在一起,是我不肯听,我老觉得会有办法,我……我太不懂事了。对不起,江潮,对不起……”我心中的难受和悲伤没办法排遣,我靠在他肩上哭得昏了头:“江潮,对不起,我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我现在,我现在又对不起你,我真是坏女人,我都没想过我会这么坏……”
江潮紧紧按住我的头,制止我:“你胡说什么呢?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就应该是我的事。你有什么错?乖,不要再这样,你没做错,都是我不好。”
我摇头,我硬要逼着他开始,他答应我;我快快乐乐跟他在一起,他就一边独个儿抵挡压力一边陪着我快快乐乐;我说我受不了要分开,他明明不舍得可也答应我。他什么都帮着我、由着我。
然后,然后我就撇下他一个人,不管不顾地走开了。
江潮,我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自私任性的坏女人呢?
坐在车上,江潮打了两次火都没发动车子,我泪眼蒙昽地看着他,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抹我的眼泪:“海宁,都会过去的,我以前那么爱颜尉,不也过去了?我就想你快快乐乐的,好好的,跟从前一样淘气爱笑爱闹的,海宁,来,别哭了好不好?”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目光坚定而温柔。,那一瞬间,我真是后悔得无以复加。
车慢慢启动,车外渐渐车水马龙,车里沉默了很久,才听江潮说:“我听曹圣说,你现在在开始单独和外包工厂谈合同了?”
我被他一时转换的话题弄得有些蒙,他重复了一遍,又多问—句:“曹圣说你想做几次跟单?”
我抬头看他,他察觉到我的视线,转过头来看看我,脸上颇有赞许。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咱们厂做的产品接的订单,都是差不多类型的,我在想,既然我挺喜欢现在做的工作,那就不能只清楚自己厂子的流程。之前和―个小外包厂谈过合同,总感觉有点心虚,一开始就坐的这个位置,不太实在。”
他笑了:“跟单会有点辛苦,不过倒是真有好处。最主要你跟曹圣学过这些日子,那在跟单过程中角度和方向都会不一样。”
他沉思着说:“上次北京回来你跟着我只做到生产部之前的步骤,做跟单就刚好补上接下去的步骤了。记得多问问曹圣。”
我点头。
江潮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脸上:“海宁,加油。”
加油,就算赶不上你们的步伐,也要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我又想起一年前在北京前后,我的雄心壮志。这一年来,虽然病的病,伤的伤,但我也一直踏踏实实地做着曹圣交代我的工作,还有在工作之余的多方面学习。这一刻我望着他,江潮,你知道吗,你一直是我的榜样,在任何一方面。
三十七
过了几天我就正式开始跟单,一下子又开始忙,有时候晚上就直接住在别人厂子里。
和骆家谦见面的时间变得很少。
他和舒卡也都很忙,据说接了一个大设计单子,他本人在美国的小公司也有单子在做,倒腾得几天几夜没睡,大家谁也顾不上谁。
据说继母颇有几分埋怨,也不知埋怨谁,然后就天天煲汤做菜送去给骆家谦。舒卡笑嘻嘻对我说:“便宜了我。”
他们俩又一起搭伴来着。
我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心里又淡了许多。
电话当然是通的,可是经常没讲几句就各有事体,若是以前,我还会写短信胡闹调戏,现在就借着忙碌,也很少发短信。骆家谦是一向很少发短信的,这样一来,足足有近两个月,我们没有怎么见面玩耍。
而这两个月当中,又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我跟的单子因为工厂停电整修,我得了两天休息,回到家埋头睡了半天,就开始整理跟单过程中记录的一些资料心得,还和曹圣讲电话请教了好久,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江潮来找我,递给我两本本子。
他什么也没说,眼神复杂,也不进来坐,最终叹了口气:“我帮我爸收拾东西时无意中发现的,我觉得,应该给你看看。海宁,你妈妈和我爸爸其实……”他抿了抿唇,转身走。
我手里拿着那两本本子,很困惑,本子很旧了,有点破,有点松松散散,而且看上去就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样子,上面一本正经用红字印着“工作笔记”四个字。
翻开来,写着江叔的大名。江叔的工作笔记?
我更加困惑,关上门,翻几页,写着我看不懂的描述和参数,继续翻下去,翻下去,我终于明白了。
在江叔的工作笔记间中,他随手记着日记6那是十几年前的日记,记着当年发生的事情。
当年发生的事情和我的记忆是有出入的。舒卡说:“你那时候那么小,你知道的未必是真的。”她说得对,很多事情,没有人告诉我。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我去妈妈家吃午饭,江叔吃完饭后出去忙,我拿出工作笔记轻轻放在妈妈面前。妈妈翻看几页便即明白。
我说:“是江潮给我看的。这些事,我们都不知道。”
她怔了许久,忽然笑了:“海宁,你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我不知道,那么复杂的事情,我不知道。
当初爸爸妈妈离婚,妈妈所在的公司和江叔单位有合作,妈妈因为想振作起来,就接下了联络和前期准备工作,在江叔单位临时办公,因此和江叔有了接触。
当时的江叔因为家里总是不安静,喜欢在办公室里工作到很晚才回去,妈妈工作忙,有时也会加夜班,一来二去就会聊聊工作上的事。但江叔在日记里写,他们在当时从来没想过其他,只是谈得来,在一起聊天很愉悦,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有其他加班的人一起。
后来有一次江潮妈妈因为一件什么事追到办公室来吵架,看到了他们在谈笑,于是,她抓住了妈妈就打,说妈妈是第三者,勾引江叔晚上也不回家。我所知道的那些:我妈很害怕地躲着她,她来我家打门咒骂,其实在当时我妈和江叔什么都没有发生。
妈妈匆忙地退出了合作项目,但流言蜚语已经漫天飞舞。江叔一向忍让,却在江潮妈妈跑到我妈领导那里指证我妈是第三者要求领导处分时,怒不可遏,头一次和江潮妈妈大吵,江潮妈妈向来在家里说一不二,当时呆住了,但之后的反应就格外可怕。她到处追踪我妈、跟踪江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