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谦由姑姑抚养长大,可是他姑姑从来视我如陌路人,他表妹从小到大反感我,在这样的时候做出这般幼稚报复的事情。还有我的表现除非一直大方合理,否则到底不是健康完整家庭出来的女孩子“、”单亲家庭的孩子绝对会有性格上的缺陷,,这顶帽子时时会落下来。
我为什么要跟骆家谦在一起呢?难道我以为骆家谦的父母就会喜欢我?我和骆家谦会幸福?我有哪点值得他们喜欢?
我灰心地看着酒店大门,我在这里干什么?我那么希望我在意的人会喜欢我、接纳我,可是这是多么离谱的目标啊。我很想就这么从门口离开,可是我也知道不能够,不然就更加坐实了我小家子气不懂事。
爸爸不再笑??“海宁……”我转过头看到他担心的眼神,轻声说:“没事。”再回头,大厅里骆家谦正环着阮解语的肩从包厢里走出来,低下头说着什么。阮解语也低着头,脸上是委屈的表情。唐珞珈远远地坐在一角。
我做初一,她做十五。一瞬间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说爸,我们进去吧。“我大步走进去,没有看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毫不犹豫。但还是听清了那句话:”我替海宁向你道歉……“阮解语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大声说:”哥哥,她根本就不值得,你忘了那天晚上在她妈妈小区里,她和江潮抱着哭,在车上江潮用手给她抹眼泪,他们那样亲热!她根本就在脚踏两条船,她一直都在骗你啊,哥哥!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忍受她!“她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憎恨而厌恶。
我的心和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凉。
记忆迅速回溯,我记得那之后两人就开始异常忙碌,骆家谦白天黑夜地做设计,电话和短信都少得可怜,两人很久都没有见面。直到,直到过了一个多月后。
骆家谦恼怒的声音令我回神解语丨你在胡说什么丨“我慢慢回头,对骆家谦说:”不要紧,小孩子的话我不会当真。“我快速进了包厢。后半场我不再拘谨,微笑着慢慢地吃东西,他问什么的时候我才落落大方地回答,得体而且客气。合适的时候也替骆母布菜,低声告诉她哪些好味。
我很客气、很大方,这是我从小练就的看家本领,只要把他们当作不相干的人,那还能有什么压力?那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只是我不再像刚才那样回视骆家谦的目光。
爸爸刚刚听到了阮解语的话,起先有些不安,后来看着我一如既往,慢慢地也就平静下来。
骆家父母问的问题、说的话始终控制在合适的范围里,但到后面骆母握住了我的手,微笑着说:“我终于知道家谦为什么这么喜欢你。”这句话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可是我看着她温软的目光,心里—软,他们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希望儿子幸福,也并没有要求儿子娶什么门当户对的女子,他们要的只是一个身家清白简单的媳妇而已。
我抬起头,笑了笑说是骆家谦一叶障目。“她笑起来。
然后我看到骆父若有所思的目光,他明明白白地看清楚了我的意思:我知道他们的想法。然后他的目光又转向了他妹妹,只一刹。
散场的时候两对老人坐了同一辆车先走,骆家谦看了看我,说:“我去开车。”
我站在台阶上等,唐珞珈从里面出来,站在我身后轻声说:“辛海宁,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阮解语的声音响起来:“珞珈,这不关你的事,是我拉你来的,公众吃饭的地方谁来不得?”
我不语,唐珞珈说解语,你太孩子气了。辛海宁,真的对不起。“骆家谦的车慢慢驶来,我淡淡地说:”在意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会在意,不在意的人就算天塌了也不会在意。阮解语你始终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我坐上车,打开车窗问她们:”要不要顺路载你们一程?“她们一时愕然,骆家谦的脸色终于变了,一踩油门:打了方向盘就走。
我低头去找CD放音乐。
一只手放在我拿着CD的手上,车慢下来,耳边骆家谦说辛海宁…“我从善如流地抬头看他,探询地用目光问:什么?
他停下车,说:“……以前在美国,唐珞珈见过我父母。今天的事……辛海宁,对不起。”他艰难地说:“还有,解语说的那些,我,我当时是有些难受,但是你根本不是那种人。再后来,我想明白了。”
我点点头,继续去找CD。他颓然地抓紧了我的手:“辛海宁,你在想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任他抓着我的手,不再找CD,笑了笑,轻声说:“送我回家。”我补充:“我妈妈家。”
他的手紧了一紧,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我们不再说话,到了楼下,我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跑上楼。
幸好,我还有妈妈。
我一进门就说:“妈,我错了。”
妈妈知道我今天见骆家谦的父母,她正从沙发上站起来想问我什么,—听我这么说就呆了呆,我过去抱住她,说:“妈,你说得对,我不该和他们纠缠。你说我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妈妈伸手按住我的背:“发生什么事?”声音冷静。
我却不想说了,坐在沙发上抱着膝,她也不催我,坐在一旁。
我慢慢靠在妈妈身上,轻声说:“他们都不喜欢我。不过表现得很客,气也很温和。”妈妈的身体僵了一僵,才说:“海宁‘你要明自’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我慢慢地说“是,我知道只要胳家谦喜欢我就行了,他们不喜欢我但我想大概也不会很反对我和骆家谦在一起,而且就算结婚了也不会住一起,我大可不必太在意。只要我们相爱。可是妈妈,我就是觉得很灰心,很没有意义,我觉得,我觉得,凭我对骆家谦的感情,支撑不了他们的不喜欢。”我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被妈妈送到外地奶奶家,那里有叔叔和姑姑还有他们的孩子,从陌生到熟悉,再开始亲密无间地玩闹,长辈们总是说:〃海宁是客人啊,别欺负小海宁啊。奶奶会摸着我的头说:“啊,我的乖囡,我的乖海宁。什么都尽着我,仿佛公主。
然后有一天,我和姑姑的女儿争一个玩具吵架,她盯着我,说妈妈说你不是我们家人,你会跟你的妈妈走,你以后会改姓,我们都不用对你那么好的,不过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她的声音犹带童稚,却说得条条有理,眼睛里带着痛快的恶毒。
我记得那时我把玩具用力扔在地上,看着它四分五裂,她大哭,我扑过去,把她所有的玩具都撕成碎片,撕不破的就从窗口扔下去摔碎。
仿佛这样,就能够稍微补上我一直用力掩盖的、心里的空洞。
可是空洞只会越来越大。
结果是没有人问我为什么,姑姑把女儿抱在怀里安抚,奶奶沉默,她们什么也不问,不问不责怪。姑姑走的时候,我看到她眼中一丝厌恶。
只剩下幼小的我,孤零零站在角落,渐渐手足无措,渐渐讨厌自己,渐渐把自己埋起来,渐渐觉得自己在那个世界里是个尴尬的存在。我是那样害怕那种感觉。不过所有人都怕的吧。
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何况我不是孩子,我知道日常的生活是柴米油盐,碰撞摩擦,不是风花雪月天涯海角。要努力让不喜欢自己的人来喜欢自己,那根本就是浩大而不可能的工作。或者说,我对骆家谦的爱,还不足以让我付出这样的努力。
是我的错。
妈妈却反对:“海宁,你要想清楚,如果不是骆家谦,只是另一个人,他的父母也不喜欢你呢?”
我忽然暴怒:“妈妈,他们不是不喜欢而已,他们是嫌弃!何况还夹着爸爸!再说我情愿和其他阿猫阿狗搭伙过日子,也不要讨好他们!”
妈妈沉默下来。我也沉默。
夜渐渐深了,我蜷在沙发上有点想睡。妈妈站在阳台上,叹了口气:“海宁,你今晚不回家吗?家谦的车一直停在楼下。”
我埋着头妈,我觉得很累。“她点点头:”你今晚在这里住,我下楼去跟他说一声别等了。“我看着妈走到门口,忽然站起来:”算了,我回去吧。“妈妈看着我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说:”你要记得家谦对你是真心实意。“我心里一酸,说所以我才不会同他生气。”我下了楼,看着不远处路家谦的车子,他坐在车里一动不动,我走过去,他疲倦地看了我一眼,我说:“其实你不用等我,我会打车回去的。”他不语,我打开车门,好脾气地说:“好了,现在送我回家吧。”他轻声说:“辛海宁,我从来都猜不到你心里想什么。”
我定定地看了看他,他的侧面在夜里无比英俊,眼里有着悲哀。我也轻声说你可以不猜。“就像一根弦”啪“的一声断掉,我忽然竟觉得心剧烈地痛了—下,他的神情僵掉,方向盘上的手发抖。
我的确是不够爱他。我想。
我透过车窗往楼上看,妈妈还站在阳台上,叹了口气:“你能开车吗?”
完全没有征兆地猛然启动,车子飞快滑出去,我紧贴在椅背,转弯时重重撞在门上,我慢慢坐正,说你小心看路。“骆家谦沉默,车子一直开一直开,深夜车子渐渐少了,似乎没有减速地开到了我家小区外不远,蓦然停住,我整个人往前冲,头撞在挡风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呼“的…声,耳边听到骆家谦低呼:”辛海宁!“我眼前有点晕眩,过半晌才能看清楚俯身过来的他,脸上神情又惊又痛,一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你……“我笑了一笑,轻声问他:“骆家谦,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怔住,我看着他慢慢松开的手,手指修长,手形好看,他几乎是个完美的人,除了有些闷。我慢慢地说你以前说的那些,我几乎都相信了,谁不爱听好听的话呢。尤其是这么优秀、这么英俊的人这么跟我说,现在想起来,我一点都不相信了。真的,我一点都不相信了。你能不能问问你的心,老老实实地回答我,骆家谦,和我谈恋爱,这是不是只因为你想完成自己的一个心愿?因为你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战无不胜,所以不肯留下瑕庇?“那双好看的手在方向盘上握成了拳,暴出了青筋,我不在意,只轻轻地继续说:”你一直让别人告诉我,你喜欢我。舒卡也告诉我,你从小就喜欢我。所以我在你身上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这不一定是真的。
我就没有真正地、好好地想过我凭什么让你这样喜欢?我凭什么会有这样的自信啊?那么多人不喜欢我,你不知道吗?我知道。“我微笑着转头看着他:”不过不要紧,我不稀罕他们,你,我也不稀罕。〃、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伸手过去抚摸他的脸,他猛地往后让了一让,我笑着收回手“骆家谦,如你所愿,我和你谈过恋爱了,你的心愿完成了。我呢,其实比你赚,你这么英俊好看,吃吃豆腐也是很好的。”我打开车门跳下车,往小区走。
身后没有动静,他没有下车,也没有追上来,可是他那双不能置信的眼睛一直追着我。
在这一刻,我心里卑微至极,自弃至极。
四十一
这混乱的一天结束后,骆家谦不再来找我。我也渐渐沉默下来,就像一切回到了原点。
江潮开始上班以后,就疯狂地跑业务,虽然年景渐渐不好,也颇接了些担子,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说:“我都可以做到明年了。”他在电话里嘿嘿地笑:“厉害吧?”
我很高兴他恢复了大部分以前的风采,当然不会是全部,因为他眼底始终有些憾意不再消失。
有一天和他打电话聊了几句,他忽然文:“你和骆家谦怎么了?”
我沉默,他温和地说:“骆家谦不太爱说话,你要多听听他说的话。”
我说:“江潮,你知道吗?原来我真的没有长辈缘,他们家人全都不喜欢我。”
他也沉默了下来,然后叹了口气:“海宁,他们慢慢拿地会喜欢你,你别因噎废食。”
我淡淡的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也懒得应酬他们。慢慢地等他们喜欢?好大架子,我不伺候。”
我知道我心态不对,可是我实在厌烦了。
舒卡和张明远决定订婚,我笑话他们:“快点结了婚算了,订什么婚,多老土啊。”舒卡白了我好大一眼:“如今订婚才是时髦好不好?你这个土老帽儿敢说我老土!”
他们恋爱后很久我才知道,原来张明远家是书香世家,家族兴旺,张明远的曾祖父、祖父都是极有名望的人。张明远是最受祖父宠爱的幼孙,从小学绘画,长大了却爱上摄影、物理、地理,好在完全没有那些所谓艺术家的做派。我们经常当着他的面抨击那些搞艺术的神神道道、行止不矩、自命不凡,其中包括他的堂兄表姐之类的,他哈哈大笑。
舒卡的订婚礼很小,只请了家人和最好的朋友。舒卡的母亲和父亲都来了,和睦地互相扶持着,看不出是离异多年的夫妻,不相爱到底有不相爱的好处。张明远爽朗的气质绝对遗传自他的父母,此时两队父母正热烈地讨论着婚礼。
另外最显眼的是一对精神铄的老人,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看着一对新人,显然是张明远的祖父祖母。
舒卡穿了乳白色的纱裙,美得像个仙子,张明远难得穿了西装,活生生多了份俊朗,简直可以称得上英俊了。
当然也少不了那些奇装异服的“艺术家”们。
我看得津津有味。
我和骆家谦是早就定好的伴娘伴郎,不过因为是订婚,只意思了一下就自己去找吃的了,骆家谦一直笑容很好,对着我也一样,我看不清他的眼里是什么,却看得清他成为了满场的焦点,张明远的妹妹们几乎全围在他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里会暗暗高兴,可是现在只觉得有点堵。
骆家谦的父母其实并没有走,这次的假期好像很长,他们起先单独会见了我妈,我也没有兴趣去问她。后来就不再有动静。
我想我和骆家谦也就这样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很难过,然而越是难过,表面上越是不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