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去,安静地说:“何嘉树,下班后,星球咖啡,我有话想问你。”
他被惊动,抬头看到我,却似乎早已料到,只略略一呆,就说:“好的。”
他说“好的”的时候,声线温柔。
有时候,有些习惯的养成毫无道理,和何嘉树在一起不过短短时间,因为我说了喜欢闻咖啡的味道,而不喜欢喝,他就时时煮了咖啡给我闻香。然后现在,我坐在咖啡馆里闻香,喝的却是果汁。
何嘉树坐在对面,俊朗逼人。女侍朝他注目,我不再笑。
他点了咖啡,帮我点绿茶,他仍然记得我爱喝绿茶,我有一点点心酸,但我说不:“我喝水果茶。”
沉默对坐良久,他低声说:“我没想到你也在这家公司。”
我说:“如果你知道,你不会进来,是吗?只是为了躲一个为什么?可是何嘉树,我不是一个会纠缠的人,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什么也不说地消失?”
我只是想,干干净净地结束,我的爱情,不要这么不明不白,我爱过的人,不要这么让我糊里糊涂地死。
他沉默,过很久,才艰涩地慢慢地说:“海宁,你也许,要去问江潮。”
我一呆:“江潮?”
他想了又想,忽然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很难形容,既是坦然,又是决断,他说:“不,由我来说吧。”
他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是坦诚:“海宁,自始至终,我心里,都有另一个人,她……她……”他叹一口气,艰难地说,“海宁,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
我忽然之间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是那个人?她有一双极亮的眼睛,是不是?”
他一怔,极意外,说:“你知道她?”
那样亮,那样寒星一样亮的眼睛,时隔三年,我仍然记忆犹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是她,在这个时候,竟有这样诡异的灵感。可是,果然是她。
那天晚上,他们装得这样象。我心里有凉意漫过。
何嘉树看着我,他终于轻声说:“对不起,海宁,我很喜欢你,可是,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他从来没有爱过我。是我一个人的游戏。
我低下头,心中难过,在我记忆里在我感觉里那么美好快乐的时光,原来在他心里并非如此;我那么爱他也以为他同样爱我的时候,原来他从不曾有同样的感觉。我想,如果在当时知道这个事实我会怎么样呢?可是时间,时间真是个好东西,时间让我现在可以安静地听着他说他从未爱过我。虽然我仍然难过。
我抬头看他,清晰地说:“你可以告诉我的,你可以当时就告诉我的。”
他摇头:“对不起,海宁,我不能够。你这么好,这么的好,我怎么能够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我本来也想过骗你一个理由,可是我已经骗你太多太久,我……实在不忍心。”
所以他就消失了。
沉默,我想问,你们为什么会分开,为什么要拿我作筏,可忽然间不再想问了,总归是些不得已的理由吧。我说:“那你现在和她……”我想起他在办公室里温柔笑意。
他点头,目光里是歉疚,不愿再说。
我微微苦涩,什么都敌不过真爱,他委屈了自己同我周旋不过是白白委屈。而我,我叹口气,我也是平白做了一段插曲来见证人家真爱不渝。
可是有人叫他,是一个女孩子惊喜的声音:“嘉树!你怎么在这里?”
我抬头,那道寒星似的眸光落在我的脸上,眸光的主人一怔。
是了,是这目如寒星,记忆没有欺骗我。她五官不算出色,但这寒星似双目足以弥补一切。
我站起来匆匆说:“何嘉树,我走了。”
背后是女孩子惊讶的声音:“嘉树,你怎么又和她……”
我苦笑,她也记得我。
大结局了。
我告诉舒卡。谈恋爱谈得如我一般失败还真是少有,一个结局要到三年后才揭晓。
舒卡说:“你点儿背。”她偶尔会用些发音不标准的方言来表达意思,偏偏还精准形象。
我无精打采地说:“我还是有些难过。”
舒卡叹口气:“那倒是,你心目中那么美丽的爱情故事,原来只是独角戏,不难过是不正常的。”
是啊,独角戏,有首歌不就是独角戏,仿佛为我度身订造。
三年前,三年前我见到他,清俊朗秀,温和斯文,我那样爱慕他工作的专注对人的好脾气,三年后,他一模一样地再度出现,仿佛时间在他身上是停留的。这样的人,怎么能是平凡如我所能拥有的?就当我是偷来那段好时光吧,就算是假的,当初的我是真的不就行了。我忽然平心静气。
舒卡看着我,忽然说:“要是三年前,你会想跳楼吧?只是有些难过,说明你早就走出来了,你现在对他,不过是不明白不甘心。傻囡,快去买瓶酒来庆祝。”
我想一想,老实地答:“三年前我也不会想跳楼。”
她点点头,一副当然如此的样子,又说:“我有点好奇,他开始为什么要你问江潮?江潮在当中起了什么作用?”
我叹口气:“江潮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就和江潮在一伙儿玩,她认识江潮。估计江潮后来知道了吧。”
舒卡撇撇嘴:“江潮也瞒着你,怕伤你心。两男人都忒婆妈。不过海宁,这样看起来,江潮对你可真的挺好的,这个哥哥,这个哥哥,还真有韩剧哥哥的那个,真髓啊哈。”
我白她一眼:“你不是骆家谦的拥趸吗?”
她微笑:“那哥哥山水太远不知音讯,这哥哥楼台近水关怀备至。那哥哥不如这哥哥,海宁,我是很识变通的。”
五(2)
我只好笑,舒卡这个人,自己是万人迷,就当别人也是。
我仍然没睡好,月光从窗外如水倾泻,桌上和地上一片白,不知道谁家的CD机在极低声唱歌,音调熟悉,歌词亦如水自心头流过:
I'm a big big girl
in a big big world
It's not a big big thing if you leave me
but I do do feel
that I too too will miss you much
miss you much……
I can see the first leaf falling
it's all yellow and nice
It's so very cold outside
like the way I'm feeling inside
…… ……
Outside it's now raining
and tears are falling from my eyes
why did it have to happen
why did it all have to end
…… ……
这曾是我最爱的歌呢。我翻身,告诉自己,不伤心,不难过,不心酸,不……难堪。
但是,一夜无眠。
原来我的心,还是有点感觉。
我对着镜子用粉底遮黑眼圈,舒卡站在门口叹口气:“早教你化妆不肯学,当自己天生丽质,看看,化得跟个鬼似的。你那粉底几年了?”走进来,我看看镜子,只得把张脸放到她手上,不服气:“你说你整天不是在设计所就是工厂里混,也不见你怎么化妆。”
舒卡捏住我鼻子:“这技艺是现代女子必备傍身绝技,你可以不用它,但一定要拥有它。”
我醒醒鼻子:“放手啊,快放手啊,你再捏我呼你一手鼻涕啊。”
她马上松手,气得:“辛海宁你几岁了你?”
我笑:“八十岁也一样有鼻涕的啦。”
我走进公司时有点点头晕,到底两夜没睡了,办公室几个人看到我却都一怔,小岳惊喜地说:“咦,海宁你化了妆真是好看。”
我叹口气:“也就是说平时真难看。”
小岳笑:“话不是这么说的啦,有几个人真天生丽质,还不是三分颜色七分打扮才有的十分人才嘛。不过你这妆化得真好,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
姚紫笑吟吟:“海宁要是天天这样浓妆,咱们会计部就更热闹了。”
因为起得早,舒卡干脆仔仔细细替我化了个整妆,但她说过办公室不适宜浓妆,不过为了掩饰我整个发青的眼圈,就略重了眼影。听了姚紫的话,我只好有些尴尬地笑一笑。
这一天因为开始做固定资产清理,大家都很忙,我埋头工作一直到下午近下班,中饭都是送上来的盒饭。跑到洗手间一看,妆容早掉得七七八八,干脆洗个干净,一边擦纸巾一边埋头回办公室。正走着,听到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冷淡地说:“我一个做营销的,和电脑部有什么需要好好合作的?”
我抬头,正巧看到江潮转身走进自己办公室,和他说话的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和我迎了个正面,我认出是公司的老总,忙笑了笑,侧身快快走开。
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心里又酸又堵,江潮,他一直在为我不值吧。
我自小没有兄弟姐妹,父母的兄弟姐妹也都在异地,连亲近些的堂表兄妹也没有,所以有什么事,一般都是自己消化掉,我很懂得安慰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难过的地方。但是这会儿,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江潮的表现,我知道不圆滑不成熟,可是我觉得温暖,很酸楚的温暖。我忽然想哭。
我想起他前天说:从那时候起,我就真把你当妹妹了。
要是,我真有这样一个哥哥,那该多好啊。
可是他不是我哥哥。他待我好不是应份的,不是我该得的,对此我得十分感激才行,可是我向来不喜欢这样累的关系,不如象从前一样,说笑打闹,仅此而已。
等我把手头的工作做完,早已过了下班时间,除了走廊那头的营销部有几个人还在加班外,公司租来的整层办公室都熄了灯。我走过茶水间的时候,想起江潮带我过来时说:“这些这些这些,都是我存在这里的,你随便拿就是。”茶水间里除了公用的一些饮品,另有个冰箱和柜子,里面都是同事的储备,有时候加班,有时候太忙,就靠这些储备略顶一顶。各人放各人的,除非关系很好,一般不大会去取别人的食品。
我因为减肥,故意只放些茶包,可有时实在顶不住,就会去取用江潮的,每次都能发现我喜爱吃的东西。
我在灯火辉煌的街头慢慢地走着,从公司走到我和舒卡租住的地方只需要半个小时,再走半个小时,就是江潮住的地方。我只去过两次那里。
我忽然想打个电话给江潮,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一切了,别再替我打抱不平,公是公私是私,就算他是公司当权人物,也不要嚣张比较好。拿出手机一看,这两天神不守舍的想着同何嘉树的事,根本不记得充电,早耗尽电池关了机。
进了小区拐个弯,是一个僻静的小花园,夜深人静的早没有了人,我突然看到熟悉的人影背对着我在讲电话。
江潮?他怎么在这里?
我轻轻走过去。
江潮低低的声音压抑着愤怒:“……我不会也用不着和他和睦共处,我还没有要求你辞退他呢,你还想我怎么样?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他为什么不爱海宁还要和海宁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是同性恋!”
江潮狠狠一掌拍向树干,怒道:“海宁那样爱他,她那样爱他,他也忍心一直骗着她!如果不是我知道了真相,他就打算这样一直骗下去,骗得海宁嫁给他,骗一个婚姻来应付世人,然后继续他的真实生活!我可以由着他这样对海宁?!海宁那样好的孩子!”
我从未见过江潮那样愤怒,我呆住,整个人傻了。电光石火之间,我全明白了。
在咖啡馆里他说:对不起,海宁,我不能够。我怎么能够告诉你?我本来也想过骗你一个理由,可是我已经骗你太多太久,我……实在不忍心。
如果只是和另一个女孩子有不得已的原因,他没有必要这样难以启齿,是我误会了,因为那个她,是“他”。
他不能够告诉我的是,他和我在一起,一开始就是欺骗,我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工具。我的幸福我的快乐我的爱情,只是他需要的一个幌子下的存在。他尚存善良,他终于也不忍启齿。
我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有一些想呕吐的感觉,只是有一些,慢慢地,慢慢地平复下来。
我在江潮身后,慢慢地说:“江潮,我要知道全部。”
江潮回过头,举着手机,怔在当地。
江潮说:“你还记不记得在江边防护堤边,我第一次见到何嘉树?”
我记得。
江潮说:“当时和我在一起玩的几个人中,有一个女孩子,她的哥哥,是何嘉树的……伴侣。她后来问我你是谁,我看她那么吃惊,以为她和何嘉树有什么关系,她否认了。”
我知道了,那个目若寒星的女孩子,咖啡馆里又一个的误会,那是想必,她哥哥和她一样,也长着那样好的一双眼睛。何嘉树以为我知道了,所以没有再明确地说。而我也以为我明白了,所以不想再明确地问下去。
江潮慢慢地说:“我觉得有点不对,就有点留心。后来有一次,我们一帮人一起玩,大家都喝多了,她忽然对我说,别让你和何嘉树在一起。我问她为什么,她怎么也不肯回答。我就说,我怎么可能拆得散你们俩个,都要谈婚论嫁了。她还是喝得太多了,忽然就悲哀地说,没想到何嘉树也会是这样的人,他也会这样做。”
我望着脚下,簌簌发抖。
他继续说:“这个城市里要查一个有名有姓的人还是很容易的。”
我霍然而惊讶看向他,他不看我,说:“他出差前一个晚上,是我打电话叫他出去,我知道你们在一起,我让他别告诉你是我找他。”
“我叫他离你远远的,不管找什么理由都行,但不能告诉你他和你在一起的目的。不然,我会把他的取向公布天下,我会让他无容身之地。”
我脱口而出:“你不会。”
江潮是个阳光磊落的人,就算他做了销售这一行,在公事上免不了耍些手段,但公司既不是大型公司,他对于人事便无心机。从小到大,他就算叛逆,但事无不可对人言。
江潮仍然不看我,只是说:“后来,你在他家楼下遇到我时说的话,让我有些犹豫,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告诉你真相。我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