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过,拼搏过,就似单飞做过的——除了为谢天麟——他都做过。他是一名好警察,曾经,精明强干,而且善于制造机会。他如愿以偿地坐到警司这个位置,然后发现香港的警司比他想象的要多出许多,简直是能人辈出。他需要付出更多,才能够保住当前的地位。他不再有生活的时间。日程表中全部都是工作以及与工作有关的事项。他拼命,而且完全不是之前他那么单纯的那一种,他现在需要面对的除了他过去的敌人外,还有那些跟他有着同样资历的同僚——他的竞争对手。
他已经辛苦得像一条狗,但这还不足够!
当然,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需要捷径,而且幸运的是他遇到一个。
蔡航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他只是想喘口气,走一条更容易的路。
那是在他感受到威胁之前。
在单飞就像一条疯狗一样的冲上前来,扰乱这种危险的平静之前。
单飞是蔡航手下最聪明的督察,聪明,而不是睿智。
多数时间里,他的果敢机警都令蔡航欣赏,他甚至曾经断言,加以时日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伙子将成为继他之后下一任O记的老板。除去单飞个人的能力,他看似单薄实则强大的家庭背景也将起到一定作用。
但这个大男孩太聪明,他聪明过头但却经验不足。他玩弄的小伎俩惹火了蔡航。不过老实说,蔡航也并不信任谢擎。他们的冲突是迟早的,为了利益而勾结并且相互利用势必会转变为威胁——通常是由身处黑社会的一方对原本正义的那一方做出的。但蔡航相信,他们的关系至少会维系到谢擎找到一个人来代替他。
他迟早会摆平谢擎,但在那之前,更危险的是煽风点火的那个小子。
这是谢擎与蔡航的共识。
总有一个人要来完成这件事,原本他们计划的很好。故意令车库的保安看到单飞跟谢天麟在一起——很友善,甚至是暧昧——然后杀死辛国邦的线人,嫁祸给单飞。他们只想制造一个舆论——帮谢天麟做事的那个是单飞而不是O记中其他的某个人。单飞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或者,直接一点,他为了得到谢天麟而成为谢氏在O 记的卧底。
相信这不是一个秘密,很多人都已经知道那两个年轻人的关系。至少在肉体上,这不难证实。从那两个拒绝开口的单飞的死党到酒吧招待、他们曾经入住的酒店的服务员再到谢天麟办公楼下的保安。他们都是证人。
这是一石三鸟的计策,看起来相当可行。只有一点出入,计划中单飞是没有可能活着回来为自己辩驳,并且提交出不利于蔡航的供词的机会的。
他应该消失,永久的,就像已经逃亡,他们会做得他就像是逃亡。
这很容易,它跟死亡仅是一字之差。
但,无法致信的错误发生了,他居然活着!
确认走廊里没人看到,蔡航轻轻的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走廊里的光线铺满了病床。
那个惹是生非的大男孩包裹在纱布中,静静地睡着。
他是不是从未想到过,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会这么做?
蔡航再一次皱了皱眉。
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是吗?
为了他的后半生。
慢慢地靠近了病床,一手拿起了静脉点滴的软管,另一手的针尖就直接插了进去。
很快,心力衰竭不会给一个睡梦中的人带来太大的痛苦。
“警察!”
房间里的灯光蓦地大亮,原本静谧的走廊里也突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我是缉毒组警司辛国邦,这位是廉政公署的督察温跃。”为首的那人面色阴沉严肃,瞪视着蔡航,“现在我们怀疑你谋杀谢氏贩毒案以及O记内部警官渎职案的重要证人单飞,你被拘捕了。”
原本靠在外面休息椅上打瞌睡的杨帆神采奕奕地跳起来,走进门来,“阿利,”他推了推床上缠得跟木乃伊样的人,“你没事吧?”
“除了快被闷死。”叶利怏怏地坐起身,“蔡Sir,单飞会感激你曾经犹豫了那么久。”他说,望着自己昔日的上司面色灰白地站在当地,他掉转过头:“辛 Sir,明天我会把阿飞搜集到的阳光健身俱乐部的会员名单和场地预订表给你送去——它们现在还锁在阿飞的抽屉里。”他拉掉了面上横七竖八的纱布,“另外,我们O记不再欠你们什么了吧?”他问。
辛国邦思忖了一会儿,“在你、你或者单飞,”他扬了扬眉,指着叶利和杨帆,“官阶比我高之前,我倾向于选择欠,我想你们不会反对吧?”
两个小伙子目光阴郁地看着他。“……我想我们该去看看阿飞。”半晌,叶利闷闷地道。
“替我……跟他说一句……我很……”蔡航吸了口气,“我很抱歉。”
“你……来说?”
“嗯……不如猜拳?”
两个小伙子在病房门口对视了半晌,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或许他睡着。”叶利有点自欺欺人地说。
“所以我们可以请Madam转达。”杨帆迅速接口。
他们都知道蔡航是自作自受,但他……在过去的几年里确实待他们很好,尤其是单飞,他不是把他当接班人,而是他的子侄。
虽然这两个男人曾经一度对立,但在胜负揭晓的那一刻,单飞能记起来的多半是蔡航的好,而不是几乎丧命的恐惧。
他们很怀疑,到底蔡航走出第一步的时候知不知道,自己会从此万劫不复。难道他竟没想到自己不可能逃脱这样的结局?
按说象蔡航这样的聪明人,怎会揣摸不透这么简单的因果?抑或是什么迷惑住了他,令他甘冒其险。
是什么?
房门轻轻地开了一线,单郑芳芳走出来。
“你们都还好吧?”她细细地打量着门外的两个大男孩,轻声问道。看到他们来,她想自己可以舒一口气了。蔡航不能够再来伤害她的儿子。但这还不够,她知道令单飞痛不欲生的并不是他昔日的老板,一个她不能够象对付蔡航这样去摆平的人,而她却对此无能为力。
“就像你预料的那样,”杨帆点了点头,“蔡Sir……”他依旧习惯性地叫道,“已经被正式拘捕。接下来就看辛Sir跟温Sir的了……阿飞怎么样?”
“刚刚打过了镇静剂,已经睡着了。”单郑芳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们也回去休息吧,今晚辛苦了。”她看着这两个其实还是男孩的男人,心底柔软着,就像对她自己的儿子。“谢谢你们。”她温柔地说。
他们明显的不好意思起来,挣扎着想说点什么摆脱尴尬。“咳……”叶利说,并没有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值得感激的事情,“那个,医生什么说?阿飞……的胳膊。”
单郑芳芳垂下眼皮,但她很快又抬起来:“一切都会好的。”她说,微笑着。
“是的,阿姨。”叶利说,也同样微笑着拥抱了单郑芳芳一下,“我们天亮了再来看他。”
“不用担心,”杨帆随后也作了同样的动作,“有我们在。”
“一切都会好的。”叶利最后总结道。
单飞看到那个有着天底下最精致的面孔的男人靠坐在窗边,依旧穿着白色的,简单但是高贵的西服,衬衫的领口是敞开着的,就想他出现在地下室门口时的样子。优雅地给自己持在手中的杯子里倒酒,谢天麟凝视着金琥珀色的略带粘稠的液体慢慢在杯底聚积,细小的漩涡在表面旋转。
“我喜欢SWING。”他说。
“我知道。”单飞回答。
“我也知道你喜欢伏特加。”他又说。
“是的。”单飞点头,“那你知道吗?我想跟你说的话。”
“你知道吗。”他微微地垂下眼皮,轻轻地啜了一口杯中的液体。“Johnnie Walker(Johnnie Walker公司在二十年代初推出SWING)的名言。”他说,一边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Keep Walking。”
勇往直前,永不放弃。
“……即便知道我是个混蛋,”单飞看着他,声音微微地颤抖着,“你也没有改变?”
“我跟你同样为此惊讶。”谢天麟抬头望着单飞,漂亮的眼中盛满了哀伤,“但是没你那么开心。你不知道那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单飞尝试着要说服对面的男人,但他被绝望的摇头所打断。
“你拒绝了我所有可行的建议。”不是埋怨,绝对不是,谢天麟说得那么平淡,但却悲哀得令人痛彻心肺。“不肯给我消息强大我的势力;不想放弃前途跟我离开;不能背弃信仰协助我脱困。不愿放弃我回归正途。你逼得我无路可走。”
“……”单飞痛苦得想把自己撕碎——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撕碎。“我很害怕。”如果谢天麟愿意知道,他希望能把自己的全部告诉他:他的懦弱,他的忧虑,他的恐慌,他的无法自拔;然后,无论谢天麟是否愿意接受,再把自己的所有交给他。全部,彻底的。“我知道自己是个怯懦的混蛋。”他无法为自己辩驳,他不敢真正的帮助他,放弃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害怕。
他想触摸他,祈求他的原谅,但是他不能。
“我以为你会帮我,”谢天麟轻声说,柔软优美的声线如同细细流动的海沙,微微震动的琴弦,“但是你没有。我以为我能毁了你,但是我做不到。”
他说我绝对不会坐牢。
他说我不能背叛谢氏。
他扣动了扳机,让子弹精准的射入了他的眉心。
他的脑浆和血液喷溅了开来,沾满了单飞的双手。
不,是单飞扣动的扳机!
单飞蓦地张开眼。
谢天麟颓然倒下的身影犹在眼前。
他知道那不是梦。
就象他亲眼看到的别墅在他身后熊熊燃烧着那样清晰。
他靠在床头,任汗湿的睡衣被初春的寒气渗透。
他失去了他的爱人,但却依然拥有他的爱。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痛苦?
“阿飞,阿飞?”对面的沙发床上传来叶利睡意朦胧的声音。“又做恶梦了吗?”他提醒自己别因被频频打搅了睡眠而不耐烦,现在他在照顾病人。更何况现在也是时候起床。
“那不是梦。”单飞的声音干枯而苦涩,“他们找到了他的尸体。”
“别墅都已经一把火烧掉了,能分辨出什么尸体?”叶利心虚地嘟囔着。警方在第二天就去那个囚禁了O记督察的别墅去过,而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
客厅里一具尸体,楼上原本属于谢天麟的睡房中躺着另一具尸体。被烧焦,几近火化的程度,根本无法辨认。
“牙医的记录可以证明,其中一具无法辨认的焦尸是谢天麟。”端木相当确信自己的声音是不受欢迎的。但他必须硬着头皮走进来。
这是他的工作,无论对哪一方来讲。
叶利瞪着端木,目光里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滚”字。
单飞维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不幸中的万幸,他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断气,是因为穿透头骨的一枚子弹。”端木能做的只有继续,“昨晚警方已经拿到了报告——从你的佩枪中发射出来的子弹。”他想他说到了重点,于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等着单飞的反应。
“我的佩枪?!”单飞的反应远超端木的预料,他几乎目龇尽裂,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我的佩枪?!”
叶利立刻站起身,来到单飞身边。“当时你的手里没有枪,从海边的主路上的目击者可以证明,你当时被人袭击,”他说,“那绝对不是自卫过当。”
“他们做了弹道测试,”端木艰难地道,“是从你的枪里发射的。你要面对一场指控。而且无论你是否能够顺利脱罪,也不可能危及到谢擎。据我现在所知,所有的目击证人都能证明你的绑架案——如果法官相信那是事实的话——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唯一可能定罪的就是已经死去的谢少。”
单飞深呼吸,他一直在深呼吸,许久之后才领自己勉强平静下来,不再那么颤抖,“所以?”
“一个交易。谢先生希望你能撤消关于绑架案的控诉,而他,自然会解决两具尸体以及一场大火的事情。”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单飞怀疑地道。无论如何,谢擎现在对他除了刻骨的恨意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感情。
“如果你公开你跟谢少的……感情,那么形象大损,将失去所有晋升的机会;而谢氏,它也不希望承受少主的背叛和……其他的损失。”端木客观地道,“这对你没有坏处,从我自己的利益来讲,也会公正处理评判,对不对?”
作为一个线人,他不可能希望追随一个前途暗淡的老板。这样的老板没有可能搞定谢擎。
“你回去告诉他,”单飞阖目沉思了半晌,似乎是在平稳紊乱的思绪,“成交。”
“阿飞……”叶利迟疑地道。
“我决定了。另外,我想单独跟端木律师聊聊。”单飞摇了摇头,坚定地说。
“阿飞!”
单飞沉默而倔强地面对同伴略带指责的得目光。
“OK!随你!”叶利愤愤地道,走出房间,重重地关闭了房门,抱着肩膀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该死的,那混蛋又在想什么?好吧,一个臭律师,不算危险!
不过到底为什么?
郁闷地警员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二十分钟之后,他看到一个比他更郁闷的律师走出来,更大声音的关门。
“看来谈话不是很愉快?”叶利恶意地道。
端木猛地停住脚步!他停在叶利跟前,以一种难以描绘的目光打量着叶利,直到这个还算是勇猛大胆的警员开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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