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夕照注视他:“王爷只管一试,在下说的,只少不多。”
越走越黑暗,越来越潮湿。唯一的光,就是两旁如同鬼火般的火把。秦夕照一如既往地觉得,这个地方,像是走入幽冥一般。这里就像死牢般,不见天日的地方。如果,有一天,自己会终其一生被封闭在这里?一阵冷风吹了过来,他猛地打了个寒噤。
“怎么了?你在害怕?”赵构的声音在空空的石壁回响,似乎也多了点诡秘的味道。
秦夕照沉默半日,依然在往前走。“没有人会不被黑暗逼疯。”
赵构笑了一声,笑声有些阴森。“瞎了的人,就不会在乎黑暗。惧怕阳光的人,就会爱上黑暗。”
秦夕照又打了个寒噤。倒不是因为赵构说的话,而是他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像发了狂的野兽垂死挣扎时的嚎叫,那……实在已不是人的声音。时高,时低,凄厉,哀嚎,像是痛到极点,无法忍受。那种绝望,令人发指。
秦夕照笑道:“算算时辰,也到了该发作的时候了。王爷想看吗?”
赵构看了他一眼,道:“点火。”
一个人,一个高大粗壮的汉子,用自己的头猛力地撞着墙。用自己的手在身上挖出一道道血槽。
赵构没有表情地看着。秦夕照笑问:“王爷,你可知道什么叫死士?”
赵构淡淡地道:“为了某个目的,或者某些人,可以牺牲一切包括生命的人。”
“对了,他们现在便是死士,不过,他们是罂粟的死士。他们可以为了我手中这种药,放弃一切。我要他们砍左手,就砍左手;要他们挖眼睛,就挖眼睛!要他们跪在地下舔你的脚,他就会照做!但是,他们的意识是清醒的,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得到这药的那一刻的快慰!”
秦夕照拿出怀中的玉瓶,拔开塞子,一股药香弥漫在流通不畅的空气里。仅仅只是闻,就让人有头晕目眩的感觉。那个人立即跳起,冲到铁栏前,伸出一只手想来抓药。口里荷荷作响,那哪里还是人的声音!
秦夕照二指夹着一颗药丸,笑向赵构道:“王爷可想试验一下?”
赵构微笑道:“我比较喜欢没有舌头的人,不会多话。”
秦夕照一笑点头,转向那人,轻声道:“你听见没有?”
那人几乎未经思索,白森森的牙齿用力一咬,一声惨叫,大半截血淋淋的舌头已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赵构抚掌道:“妙!!”秦夕照把手中的药抛给那人,笑道:“吃了这药,连对痛楚的感觉,都会麻木。”
赵构笑道:“本王看得实在开心,还有什么余兴节目?”
秦夕照道:“药物名贵,对于吃了这药的高手,能保留实力还是保留吧。”
赵构道:“我想起来了,前两天我手下有个人背叛了我,就用这药试试吧?”
秦夕照苦笑:“王爷,这药不仅原料太稀少,而且制作过程也非常困难,不是拿来玩的。”
赵构瞪他一眼道:“你看本王像是在玩吗?”又问道,“吃几次,能上瘾?”
秦夕照道:“不能太急,七天吧。”
赵构点头,阴冷一笑:“好,七日之后,我就来教教你,如何能让一个人后悔他的背叛。”
两人又站在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时辰到了?”
秦夕照道:“王爷难道没听到里面的声音?”他已没有笑容,赵构的表情,让他都心寒。
一边的侍卫带了一个少女过来。是个容貌极秀丽的女孩,满面泪痕。
秦夕照心里发冷,问道:“王爷,这姑娘是……他的……”
赵构笑道:“你猜到了,又何必问我?”
秦夕照强笑道:“王爷……是要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赵构脸上又是那种没有笑意的笑容:“你说呢?”挥手命把少女带入牢中,然后对那个已不成人形的人道:“你把你女儿强暴了,我就给你药。而且……天天给。”
秦夕照心中暗暗发指,道:“王爷,这……王爷,这太……”
赵构不理他,对那人道:“做不做,在你。”
秦夕照再也忍不住想吐的感觉,转身便往外走。赵构一手拉住他:“这样就受不了了?好戏还没上场呢?”
秦夕照怒道:“王爷,这哪里还是人做的事情?你就要他一刀杀了女儿,我也没话可说,可你这……完全是违反人伦,与禽兽何异?”
赵构却笑道:“是你自己说的,吃了这药,本来就不是人了,是禽兽。”
秦夕照与他说不明白,看那人已把少女压在身上,更是作呕,甩开赵构便想走。赵构倏地一指,点了他穴道,扳过他身子,笑道:“我就要你看完,看这一出天伦惨剧。我说我对你很容忍,你现在该相信了吧?用在你身上的,不过是一点小惩而已。”
秦夕照听着那少女的惨呼声,头痛欲裂。咬牙道:“夕照知道了,王爷可否放开在下?王爷喜欢看,就自己欣赏了,我没有王爷这般高雅的趣味。宁可见血,也不愿见这一幕!”
少女的呼叫声越来越惨厉,秦夕照虽然闭上了眼睛,仍旧恨不得能把耳朵捂住。苦于穴道被点,劝弹不得。
赵构却是安然自若,微笑道:“夕照,记好了,如果哪一天,你背叛我的话,你的下场会比他惨十倍,百倍。”眼睛一转,又道,“如果把这药用在你身上呢?”
秦夕照咬紧牙,一字字道:“无人例外!这药已经超越了人所能承受的极限,没人能例外!”
赵构笑笑,“你总该有解药吧?否则,你绝不会给我这种药。”
秦夕照道:“王爷是聪明人,若不是老想着在我身上打主意,我又何苦为自己留后路?”
赵构盯着他,冷笑道:“秦夕照啊秦夕照!本王真不明白,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秦夕照咬牙道:“王爷,放开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
赵构伸指解了他的穴道,秦夕照冲了出去,大吐特吐。少女的哀叫还在耳边回响。赵构,你实在不是人。你根本不把人当人。我狠,我至少还有个原则,而你……你才是禽兽不如。
摸住怀中那个玉瓶,拔开塞子,又是那股令人眩晕的香味。是啊,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赵构?这比最毒的毒还毒的毒,就是从自己手中制出的!
想到刚才看到的情景,一阵恶心,又开始吐,这次吐得连苦水都出来了。正站在那里喘气,赵构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这个人走路是从来听不到声音的!
“等你今天把苦水吐完了,我就希望,你从此,不要再有迷惑。”赵构捻起一朵花闻了闻,把那朵花掐了下来,一点一点,捻成粉末。
“否则,我会像这样,一点一点,把你全身的骨头捏碎。再慢慢地,捏成粉末。”
花的碎末飘下来,秦夕照的眼神却飘到了不知何方。
21
也许官场本是黑暗的地方,而皇室的阴暗,更是不能为外人道之的。秦夕照想,自己恐怕当真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宋徽宗被金掳走为质,国不可一日无君,赵构力主立赵佶之子赵桓为帝。这一作法正大光明,没有人能提出异义,包括定国侯方道衡。定国侯思及再三,也想不出赵构此举有何用意,加之赵构手下兵权太重,又才平定辽国侵宋,威望亦高,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赵桓登基之事,已成定局。
赵构坐在房内,面前是一壶酒。他已闷闷地喝了半日了,忽然有人敲门,便叫了声:“进来。”
进来的是林岩。林岩道:“王爷,明日便是新帝合基之日,王爷所图谋的大事,就算是成了一半,还有什么忧心的?”又笑道。“王爷如此烦心,怕是因为宁远侯吧?”
赵构手一颤动。杯中的酒泼了出来,他也不自知。
林岩暗暗摇头,道:“王爷,你不可在意他。你若在意,你必后悔。”
赵构猛地站起:“为什么?你与母亲都如此说,到底为什么?”
林岩深深地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王爷,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清楚,你为什么还不下手?你明知道这秦夕照来此,不仅仅是为了名利,你若是再不下手,他迟早会坏了你的大事!”
赵构缓缓坐下,道:“我明白,可是,我不忍下手。而且,我并没有发现他有背叛我之处。我是喜欢这个人,对你,我不必否认。”
“王爷是宁愿相信他没有背叛你之处,你根本不愿去查证!”林岩字字锐利,“难道一定要等到不可挽回的那一天,王爷才会后悔?王爷,我一直派人跟踪他,他曾偷入你书房,你难道不知?”
赵构点头:“我知。他想找的,不过就是当年那本记载了他的情况的册子。他却不知道,那本册子上有关他身世那一页,也已不知被谁撕去。”他的眼光陡然变得凌厉如刀,“能随意进出我书房的人并不多,是你?”
林岩却毫无惧色,道:“不是。”
赵构不再言语,又喝了一杯酒。
林岩垂首道:“王爷,请立即定夺。大事为先,秦夕照,留不得。他所怀何心思暂且不论,就他手中有解药这一点,就不能留他。”
赵构注视着他,目光如刀:“难道是因为他幼时那段经历?他如今想来找我报仇?他却不知,虽然明里是我父亲在主持此事,实际真正操控的却是我母亲……”
林岩叹道:“理由,王爷还是不要知晓的好。就算真如王爷所猜想的,留着他,总归对颜妃娘娘是不利的。”
赵构运劲一捏,手中的酒壶被捏扁了。他沉默半日,道:“让他好好上路,记住,不准任何人辱他。”
林岩道:“是。”脸上依然毫无表情,慢慢退了出去。
秦夕照摩挲着那支箫。那温润光滑的感觉摸起来很舒服。绿,绿得有些妖异。
“夜深露冷,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一,二,三,四,五,六.秦夕照面上依然挂着笑意,心中却暗叫不妙。看这六个人的身法,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以自己武功,要以一敌六,时间长了,终究不支。
心中恼怒,望着来人笑道:“何必蒙面?咱们又不是不认识。林大管家,连你也出手了?看来我的命,还不算是不值钱。”
最后走进来的确是林岩。他取下面罩,缓缓道:“宁远侯,王爷不想杀你,但他必须杀你。为什么原因,他并不清楚,而我知,你也知。如果你想好好上路,那就放下剑。”
秦夕照道:“你错了,我并不知道。如果我要死,你也告诉我为什么,不要让我糊里糊涂地上黄泉!”
林岩眉头微蹙:“你当真不知?”
秦夕照笑道:“人既将死,其言必善。我没有骗你的必要,我当真不知。”
林岩凝视着他,沉默良久,道:“你的存在,便已是个错误。不能不杀!”一挥手,六人齐齐攻上。
秦夕照一手剑抵六人,若非怕他承影锋锐,不敢硬接硬碰,早已不支。六人联手,威力惊人,秦夕照额头已见汗。心中暗想,林岩竟叫了六名高手来杀自己,其实有三四个人已足够了,如此慎重,为什么势必要杀自己?一个疏神,已露出了破绽。
林岩见机,抽出长剑,这一剑可谓快、准、狠!就算没有六人联手,秦夕照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要抵挡他这一剑都需全力回击,此刻腹背受敌,如何还分得开身去招架?一时间万念俱灰,林岩长剑直指向自己咽喉,不由得长叹一声,承影剑已垂下。
人在死之前一刹那应该想些什么?秦夕照从前并不知道。从没有感觉过如此贴近死亡。
这一刻,自己想的是什么?
他笑了,自己想的是陆商阳。他想,自己是后悔了,应该在那一刻握紧他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握不住,就两个一起摔下去吧。毂则异室,死则同穴。我想的,偏偏一样都没有做到。当我发了疯地想要名要利时,我没有得到,反而失了惜晴。当我想要跟陆商阳一起策马江湖,快意恩仇时,我又执著于我的固执,我的骄傲,还有种在我心中的仇恨……于是,我就让机会一次又一次地从手中溜走,就像清风寨上从我手中滑落的那把黄沙。
我后悔了,我应该握住你的手的。那是我的幸福。不过,幸福于我而言,是那么遥不可及。
剑尖已划到咽喉。已可感到那逼人的剑气。
我后悔了,我宁愿,两年前,死在你的龙渊之下。
一道红影一闪,叮地一响,架开了长剑。秦夕照睁开眼睛,一管鲜红如血的玉箫。是赵构的凤血凝。他无意识地笑了笑。
最后,你还是不忍杀我。当一个人,违背了他自己的原则的时候,大概,就离死期不远了罢。你,赵构,也不例外。
“王爷!”林岩长剑已落地,赵构一挡之力,非同小可,已震得他手臂酸麻。
赵构手执玉箫,静静站在那里,注视着秦夕照,他的眼神很复杂,复杂得仿佛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王爷!……”
赵构低声喝道:“退下!我的事,由我自己决定。”
林岩动了一下嘴唇。他知赵构心意已决,既然他亲自出手,就决不容别人再动秦夕照一下。挥了挥手,与几名刺客退了出去。
秦夕照不再有笑容,道:“赵构,你比我想的还狠。”
赵构淡淡道:“如果我够狠,你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
秦夕照不语,他知道赵构说的是事实。“如果你命人杀我便是为了来救我的话,你现在一样可以动手。“
赵构背转身去。“明天赵桓登基,我也遵守承诺,封你为宁王。你非皇室中人,封爵到此,已是极致。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但,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弹指一挥间,如此而已。你不尽情享乐,一味追忆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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