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
“我以为你会穿白衣,因为莲灯与兰花都是纯白。”
秦夕照淡然一笑:“白色乃无垢之色,纤尘不染。我一向认为,自己不配此高雅之色。不过今天,不同。授我此技的蝶舞教我,如果要舞,就忘记自己是谁。她说她要一刹那的灿烂与辉煌,她说那是人世间的至真、至纯、至美。皇上,你是三生有幸,你也知蝶舞之舞冠绝天下,我,不会比她差。我从未想过,离开那个地狱之后,我还会为人舞蹈。”
赵构盯着他,目光无法移开。半日,叹道:“是,看来,我不仅今生要纠缠你,来生也必要定你了。”
秦夕照一笑,笑得飘渺恍惚:“今生未定,何谈来生?皇上,没想到你也有此情怀。”
秦夕照足尖点地,身子凌空翻上,右手玉簪轻轻一挑,一朵兰花已在手。河灯制成半开莲花之状,那兰花却隐在花苞之中,与白烛相隔极近,下手稍重,便会烛倾花毁。不过对于习武之人,并非难题。秦夕照玉簪在空中划个半圈,兰花已飞向赵构,稳稳落在他面前。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赵构想,自己一生之中,从不曾见过这种美。这是极致的美,是男子的刚健与力度,女子的妩媚和柔韧结合在一起的美。朵朵兰花在他身旁飘舞,由他内力带动在空中旋转,当真如回风舞雪,轻云蔽月!
冰轮悬挂于他身后,蓝色的影子,在翻腾、跃动、舒展。他夺了月的光华,他令满池白莲失色。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纤得衷,修短合度。”
这是怎样极致的美?他脸上的表情,不,似有表情,又似无表情,连容颜在月光下都似已模糊。唇角微弯,似笑,又非笑。眼神迷离如梦,似醉,又非醉。赵构想,他没有喝酒,怎么会醉?他也醉于自己的舞?就像自己,或是不管任何人看到都会为之心折一般?
“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风清月明,星光却似都到了他眼中。如雁过回翔,如蝶般翩跹,似要远去而留,似欲飞去还佪,让赵构陡然惊觉,面前肆意舞蹈的人,本该是九天的鹰,如今却是自己,折了他的翼,让他化为尘世舞蝶,滞留于自己身边,为己而笑,为己而舞!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
秦夕照听到已吟到此处,池中千朵兰花却还采了不到一半,心念一动,玉簪连点数十莲灯,已不再去挑,而是以内力将兰花从灯心中逼出。这使的劲力极巧,兰花自莲心中激出,稳稳落在左手。一连接了百朵,左袖一挥,百朵兰花皆飞至赵构案前,当真如白雪飘飘,柳絮漫天。
赵构拍拍掌,笑道:“果然心思机敏,不过,你虽使的是股巧劲,也很耗费内力,你撑得到最后吗?”
眼见案上兰花已如堆雪一般,河灯也只剩下两百余,赵构暗想我可不能让你如此轻易得手,便加快速度继续吟咏道:“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阳,长寄心于君王……”
秦夕照一听,赵构又来为难自己了。这还叫吟吗?分明是只求念完。心念再转,一声清啸,身形拔起,长袖一拂,那一片河灯尽数飞起,相互碰撞,兰花便如飞絮般向赵构飞去。
赵构手中酒杯已飞出,分打两盏莲灯。秦夕照一惊,左右两手中指轻叩莲灯,兰花飞出,落在他两手掌心。眼前第三盏莲灯又飞至面前,右足飞出,轻轻踢中莲灯,兰花已落在足尖之上。
赵构微微一笑,刚才击出之酒杯连击三盏莲灯,此时竟又自行回到他手中,又再行飞出,又是一盏莲灯向秦夕照飞去。秦夕照本靠左足足尖之力立于莲叶之上,再挪动必将落入水中,实在避无可避。见莲灯飞到面前,一口气吐出,紧接着头一偏,莲灯飞过,兰花已下落,当即张口,将兰花噙在口中。
秦夕照单足立于一片莲叶之上,神清骨秀,衣裾飞舞,飘然似欲乘风而去。赵构忽然想到,当年赵飞燕作掌上之舞,恐怕也不过如此吧。摇摇头,这个比喻怕是不伦不类。他像鹤,高洁而孤傲,他的眼神,飘渺而遥远。不在自己身上,也已不在这个尘世间。你是谪仙,但你早已染了尘埃,我只是最后一个把你拉下来的人。仙人入了凡尘,本就已不再是仙人。洛神,本来不过是个被情爱迷了眼的凡间女子,只是被爱人旷世的才情所粉饰美化了,如此而已。
“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秦夕照左手、右足、右足同时使力,将三朵兰花送往赵构面前。赵构伸手接住,也刚好吟完,不禁喝了一声彩。他如风吹柳絮般,飘至赵构面前,一瞬间,刚才的恍惚迷离、如在梦中的表情已消失不见,仙人已随风逝去,面前的那是那个心思深沉、眼神锐利的他。赵构不知怎的却觉得失望,真想一直看他刚才的模样。他的舞,并非刻意的诱惑,既是高雅圣洁,也是妖娆醉人。他偏偏只是单纯的舞,只是单纯的迷醉,然而,这才是极致的舞,才摄人魂魄,连他本人,也被自身所惑。
赵构定睛看他,刚才耗费真力,两腮一片酡红,唇中还噙着那朵洁白如玉的兰花。伸手将那朵花拈了下来,笑道:“让这花碰到你嘴唇,朕可不依。”将他拉至怀中,就吻了下去。
秦夕照不提防他当着太监宫女之面便有这般举动,面红过耳,手上已使了五成真力,想格开他,突然发现赵构唇中竟有自己熟悉那股妖异香味,心中一动,任由他吻住自己,没有动弹。
赵构用舌头把他颗药丸送至他口中,睨着他笑了一笑,道:“你若挣扎,这颗药怕就得来不是如此容易了。”
伸手一把将他抱起,便往殿内走。秦夕照药方入喉,头脑还是清醒的,见赵构众目睽睽之下竟有如此放肆举动,窘得无地自容,低声道:“皇上,你先放下我。不然我不客气了。”
赵构看他一眼,笑道:“如果有人看了你刚才的舞还不动心,那他一定是个太监。我是不是你最清楚。”
秦夕照彻底无语,这时药力发作,人已恍在云里雾里,也懒得跟他辨驳了。
29
赵构轻抚他的腰肢,心想秦夕照的腰是不是跟常人不一样,竟然能转折如意到这地步,锦缎不如其柔,柳条不如其韧,手指慢慢在他腰上抚过,那里的肌肉坚实光滑,赵构吸了一口气,用力掐了他一把,只觉触手细致,弹性极佳,仿佛有股吸力似地能把他的手指吸住。摇了摇头,这样的腰肢,不知道是用了何等惨酷的方法才能训练到这般地步。
秦夕照的药力正发作到极致,他的眼睛似睁非睁,嘴唇微启,轻轻翕动。赵构咽了一口唾沫,伸指在他唇上碾过。他的嘴唇很丰润,颜色也是极诱人的红,让人有想亲吻的冲动。如今他明明看着赵构,却是视而不见,不知究竟有什么样的幻觉?
赵构跟他初次销魂后,也并非夜夜与他共渡,这还是初次在他药力发作时跟他在一起,因为,他不愿意再看一次。既然得到了,也不必再肆意折磨,若想要一个人的心,光用强是不行的。用药来折磨他,赵构自己都已后悔,长期用此药,会把他的健康都毁了的。
只是,这般心思,万不可让秦夕照有丝毫察觉,否则他会不遗余力加以利用的。秦夕照是典型的难缠人物,眼明心快,赵构就连跟他在床上时都得防着他耍心眼。
除了要药的时候,自己确是无时无刻不在防着他。
思及此处,把头埋在他腰间,赵构有点恶作剧地咬了他腰一口。他也不知道痛似的,还是那副迷迷茫茫的模样,像醉了酒。
“陆……商阳……是……你吗?你……来了?……”
自他唇中断断续续吐出的破碎的话语,很轻,轻得有如蚊鸣,听到赵构耳中却宛如雷击。他没有动,良久良久,方才慢慢抬起头来。右手一动,凤血凝已握在手中,三个指头已按住箫孔。他这个动作又凝在那里,过了很久,又缓缓将玉箫收入袖中,起身披了长衣,走了出去。
过了不时多少时候,秦夕照才睁开眼睛。觉得口渴,挣扎起身,倒了一杯茶,却又忘了喝。他觉得很奇怪,先前明明是赵构当着众人把自己抱进来,但醒来却觉得身上没什么不对劲,难道赵构没有碰过自己?怪了,看了自己跳舞还不动心,要不是他知道赵构是怎么样的人,怕当真要以为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根据经验,发生跟情理不符的事时,一般就会发生更糟糕的事。他叹了口气,什么都好,只要赵构肯把每天的解药给他,就谢天谢地了。不过好在赵构对他还不是苛求无度,大半时间还是在他嫔妃那里度过,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不过……也有点怀疑,自己的魅力是不是不足?
自嘲一笑,宁愿魅力不足的好。换了衣服,带了一柄寻常长剑,从窗户跃了出去。
淡淡青影,隐没在夜色中。
宫女来回,赵构宣他过去。秦夕照无奈地叹了口气,不会是好事的。
赵构啊赵构,你究竟在药里加了什么?我费尽心思,竟然还是试不出来?药性相生相克,不可能随便加一种药物进去,可是,我为什么还找不出来?能配合罂粟使用的药物并不多,我究竟算漏了什么?
秦夕照掀开帷幕走了过来,却见赵构盘膝坐在那里,面前竟然放着……三副棋局?一转念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差不多已经想到了赵构要他做什么,忍不住冷笑道:“皇上,你每天不忙国事,都把心思花到折腾我上面了!”
赵构慢慢把面前棋子归入棋盒中,淡淡道:“国已破,我还有什么国事可忙?”这一次,他没有掩饰语气中的怨毒。
秦夕照心中一凉,正待说话,赵构闪电般出手,剑气一闪即收,已划开他背上衣衫。赵构使力恰到好处,并没伤到他皮肉分毫。他倒宁愿赵构在他身上狠狠划几剑,也强过那些稀奇古怪的主意。
秦夕照转过身坐下,背对棋局。“不劳皇上动手,请皇上赐教。”
赵构微笑地看着他:“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不过,你有本事同时跟我下三局盲棋?你我棋艺本只在伯仲之间。”
秦夕照好胜心起,笑道:“反正躲也躲不过,不如一试。”
赵构笑道:“好,我就欣赏你这一点。我们也公平一点,三局中只要你剩了一局,你就拿得到今天的解药。不过如你输了呢?”
秦夕照吃地一声笑道:“皇上,你要怎么样,便怎么样。你不过是从折磨我中找你的乐子罢了,我奉陪。你做了多少,我都一点一滴记住的。你最清楚,我也决非心手慈手软之人。”
“既然你如此说,我也不客气了。我要在你身上,刺一朵花。”
秦夕照猛地打了个寒颤。
“罂粟花。如你妖艳的毒花。我知道我为什么这段时间不曾对你用刑?就因为我不想把你弄得伤痕累累。你恐怕也未见过盛放的罂粟花吧?今日我就让你看看,这奇毒的花是如何在你身上绽放的。这位刺青的匠人可是我从民间请来的高手,包管是栩栩如生。”
“你说错一步,便刺一针。看今日,是否能刺完所有花瓣。”
秦夕照脸色煞白,一字字道:“赵构,今日你在我身上刺多少针,他日我必在你身上割多少块肉。”
一旁走上三个宫女,开始摆棋子。
赵构跟秦夕照棋艺本不相上下,下棋本是最耗费脑力的,下了半个时辰,秦夕照脑中已有些发昏,宫女按他说法落子时,发现已有子在其中。
赵构笑道:“好,第一针。”
秦夕照只觉得背上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真恨不能能生啖赵构之肉。努力振作心神,继续落子。刺青的匠人是高手,并未见多少血,只是,痛在心上,一针针,直刺到的是心底。
赵构走到他身后,手指慢慢抚上刚才那个针口。轻笑道:“记住,这一针针,是我留在你身上的。”
秦夕照恨恨地闭上眼睛。赵构,你既已得到了你想要的,又何必要做到如此绝的地步。你不当我是人,还想要我的心?!
究竟,这局棋,赢的是谁,输的又是谁。赵构之心,怕是大半都在那下落的针上吧。
一错,便会再错。不时间,那局已错了的棋便连连出错。秦夕照见此,便对左首宫女道:“不必再问我,随意落子。”又对身后刺青之人道:“这一局棋,落一子,你便刺一针罢。”
他集中精力,对付所余两盘棋局。背上疼痛,便当是让自己神志清明的法门罢。
赵构落下一子,大笑道:“妙!当弃子时,决不手软。夕照,你是作大事的料,不仅够狠,对自己也够忍心。”
秦夕照冷笑道:“只可惜皇上如今是把我摆错了位置。”
赵构唇角一掀,道:“是,我确实把你摆错了位置。你现在早该在黄泉路上了。如何还能在此与我对弈?”
一柱香已燃尽,又换了一柱。淡淡檀香味传来,本该是清幽之香,闻着秦夕照鼻中却只觉得发闷。他背上针刺疼痛,已懒得去计算已刺了多少针,自嘲一笑,一个花瓣总该是有了的。
赵构也不好过,额上已见汗。他再不看秦夕照,全力弈棋。秦夕照的记忆力和棋艺都超过他的想象,反应之灵敏也超过他的想象。他根本不求要赢这第二局棋,只求落子不错。赵构心中暗悔,自己怎么就掉以轻心,没有全心弈棋,现在局势难解难分,怕输的还是自己。
心下暗暗发狠,我们就把这局棋纠缠下去。
秦夕照放弃的那一局棋,早已输掉。既已输,便谈不上再刺多少针。他要的,只是赢最后一局。
见此,秦夕照在第二局棋上,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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