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口,她看见他脸上的笑瞬间冰冻,这才回过神来,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只能喝白粥的是他,不是他!
现在,这个他直丁丁地望着他,目光阴戾。
“求你,别走。”她喃喃,人已经迅速地走到他面前。
“也好,最后的晚餐……”安旭笑。
透过厨房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夏文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拿着她不知从哪儿找出来的报纸财经版,安旭原本是想笑的。可是上腹那里不断翻滚的痛让他连挤都挤不出来一个笑了。拿起刚刚夏文丹给他倒的一杯茶,轻轻地贴在闹腾得最凶的那里,效果似乎立竿见影。可一拿开,那里报复性的痛差点让他喊出了声。可是,他没有再把那杯茶放到那里去,他只是盯着厨房里那个背影狠狠地看,唇被他自己咬得丝丝的痛。
有些温暖,注定得不到。还不如,趁它没有深入骨髓之时,强行戒除掉。或许会有痛,但长痛不如短痛!
更何况……
他颤着指尖触到桌上的烟。拿过来点上一支,狠狠地吸了两口,那些痛连同那些记忆似乎平息下来。
烟,这个东西,有的时候,真的是好东西。
他想起上次妈妈陪爸爸离京出访前让自己把烟戒掉的话,突然就笑了。如此好的东西,让他怎么戒得掉
“你原本,是个自制力多么强的孩子……”
直到临上飞机,老太大都还不停地叨念着。
他只是嗤笑着不答。
妈妈永远不会知道,有的时候,自制来源于愿意。可是,人的一生,有好多好多的东西是不愿意放弃的。所以,有的东西,终其一生,也戒不掉,戒不了!
他把自己的身子往里缩了缩,继续看着那个背影。
房间里开始弥漫米的清香,他忍不住贪婪地嗅了嗅。这曾是他梦想中的味道——烟火人生!这是——家的味道!他忽地笑了。
那个在厨房中忙碌的背影永不会知道,除了蕃茄汁,白粥也是他的最爱。他还记得小时候有次发高烧,几日不退,分外凶险。在外地考察的妈妈赶回来了,连他常年不曾见面的爸爸也从外地赶回来了。他记得自己在浑浑噩噩之间,紧紧地拉着他们的手,对他们说,自己很幸福,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他记得,彼时妈妈哭了,问他想吃点什么,他说他想吃粥。他的妈妈,从他记事起就没看到过下厨房的妈妈,亲自去厨房给他熬了一锅粥。不知是不是放了糖的缘故,他吃在嘴里的时候,分外的甜。从此,他就爱上了那种白粥。软软的,糯糯的,细嚼的时候,带点甜味……
他一直以为,那就是人生幸福的滋味!
所以,刚刚那一刻,当她说出那句“熬白粥”的话时,他的心竟如同初恋的小伙子般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不过只是那么一瞬。他看到了她的不安和尴尬,他立刻明白了她嘴里的他和他并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夏文丹招呼他过来吃饭时,正是胃闹腾得最厉害的时候。可是他还是迅速地站起来,僵直着背走过去。
“看上去不错。”他有些夸张地拿起碗,深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是不是做戏,那个味道真的让人迷恋。
“让我……给你盛吧。”手中的碗被夏文丹拿去,眨眼之间,一碗晶莹的白粥放在面前,“手艺不好,你将就吧……”
夏文丹站在面前,看着他一勺下去,神情竟有几分紧张。
这样的发现,让安旭有些啼笑皆非。他们结婚一年多了,居然到了分手的这一刻,才似乎真的有了点夫妻的烟火气。他的小妻子——他居然第一次用了这样的称呼……正紧张地站在旁边,等着他的欣赏和表扬。
“不错,很……好吃……”胃里的叫嚣并没有因为白粥下去而停歇;相反,得寸进尺般膨胀起来。可他不能停。他的停歇意味着对面前粥的不认可,会让她失望的……
“真的好吃?”夏文丹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勺接着一勺地往嘴里送,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
“真的……很好吃……”
胃里如有一把三棱刀,有节奏地在那里循环往复。安旭终于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住肝肠寸断。他不着痕迹地往椅子深处蜷了蜷,望向夏文丹时,面色沉静如水。
“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她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下,声音却有些颤。
“对不起,安旭。”
安旭捏着筷子的手猛然一抖,下一秒,筷子已被他狠狠地放在桌上。
“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听你说的,就是这个。”他微蹙了眉,盯着面前剩下的半碗粥,“你知不知道,自从你嫁给我,你最习惯对我说的,除了这一句,再就是‘谢谢你’……这,其实是最让我挫败的地方。你总让我觉得,我安旭,得意一世,得到心爱女人的,无非只有感激和抱歉……”他挥手,打断她想开口的欲望。“我承认,我失败了。夏文丹,我爱你!”
安旭盯着夏文丹,顾不得她眼中复杂的情愫,只是继续挥了挥手,“我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从喜欢欺负你抢你玩具小兔的时候就开始了,也许,再早点……可惜,虽然我们认识那么早,时间那么久,我却还是晚了一步。”安旭忽地笑了。眼角额前的风霜竟然清晰如斯。
夏文丹怔怔地望着这张脸。
他不过大她四岁,曾经也如斯激扬青春击筑高歌,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变老了……她居然不知道,对于他的任何事,她从来都不知道。
“对不起。”她喃喃。
“你不用再抱歉,我真的会受不了!”安旭突然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只能说,我已经穷尽了我一生的努力,却依然……无法得到你的心,也许,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无能……”
“安旭……”夏文丹终于张嘴,却再一次被安旭蛮横地打断,“不过,我输得潇洒。至少,我努力过,而现在,我也能潇洒地放你自由。丹丹,你放心,我安旭不是孬种,你夏文丹嫁过的男人不是孬种。我爬得起来!”他突然眼圈发红,却依然在笑,很灿烂的那种,“无论怎样,我希望你幸福。只要你幸福,我就开心。”
他深深地,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望尽她的一生般。
“我最后还有一个要求,就一个……”安旭突然红了脸。
“什么?”
“你……能让我吻一次吗,真正的那种像恋人般的那种……”
没等他说完,夏文丹的头已经压了下来。她伸出手,紧搂了安旭的脖子,她的唇第一次,主动地迎上去……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安旭猛地放开夏文丹。他的脸红得厉害,气喘如牛。
“谢谢。”他笑,“我没有遗憾了。”
然后,他突然踉跄着站起。
“我要走了。后面的事,会有律师跟你谈。”
92
“安旭……”她在他身后叫;他连头也不曾回;只听到他喃喃。
“我忌妒他,丹丹;真的;我忌妒你的三哥,发狂般地忌妒!”
然后;门猛地被拉开,再“砰”然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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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年后。
程亦鸣手机响的时候;他正在给自己注射。小小的一管粉色液体,在透明的针管里发出炫目的光。
不过大半年的时间;他便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护士。从开始的把手上扎得到处是针眼却仍没找到血管;到现在闭着眼一针下去;也能准确找到血管,慢慢推入液体,连他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
冰冷的液体顺着血管进入,冰一样的寒让他打了个颤。他闭了眼,任由那份冰冷慢慢地进入体内。
那样的冷,冷得浑身上下好不容易缓过劲的关节又开始隐隐作痛,可是却那样的舒服,舒服到他的每一个细胞都欣欣然张开了眼。
他猛然睁眼,看着自己有些微颤的手指,下意识地推动那根针管的底部。缓慢地有节奏地享受般地自觉自愿地……
辗转挣扎了半生,最后的结果是接受……
程亦鸣笑了,很大声地,笑到拿针管的手抖动得厉害。剩余的小半支粉色液体也跟着在针管中荡漾着,像是扭动身体的蛇……
程亦鸣不得已用另一支手握了那只颤抖的手,继续往体内推着那管液体。
如果,戒不了,剩下可做的,无非是定时补给,让自己至少看上去,像个正常人。
“每天一支,至少,可以保证让你好好地过每一天。”
这一次出院前,杨医生递过这盒液体时,是这样说的。说这话时,他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复杂表情。
“你是我所见过病情最重的病人,而且……”他突然说不下去,“可是,我敬佩你。你是个真汉子。只是,命运待你……”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那盒药,冲杨医生很真诚地笑。
其实,那个时候,他还不曾真正明白杨医生话中的意思。他在想,既然从菲律宾回来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情况一天胜过一天,那么现在,即使……他想他也应当还可以脱离。所以,一开始,他没有用那种药。他拼命地工作,不分白天黑夜,接片,拍片,冲印,选片……
有那么两周,“毒蛇”的确不曾发作。他甚至以为,那一关又过了。至少,忙碌能让它退却。可是,那一晚,当他在自己的暗室中,冲洗白天的照片时,它突然就来了。毫无预兆来势汹汹……
他甚至来不及抵抗便已经缴械投降。从此,按时按量,如同,一个后期的毒品“瘾君子”。
自己,其实也是一个“瘾君子”,只不过,此“瘾”非彼“瘾”,却比彼“瘾”更让人难受。
电话便是在这样乱七八糟的思维中响起的。他盯着屏幕上闪烁的“丹丹”两个字,竟是很久没有回过神来。可是专为她设定的那支歌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响,硬是把他从神思恍惚中拉回神来。
他终于拔出已经空空如也的针管扔到一边,抓起电话,有些轻喘地“喂”了一声。
就听到她在那边直着舌头叫:“程亦鸣,来……接我……我……喝醉了……”
甚至,连在哪里都没说。
程亦鸣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半年来,这样的事儿几乎是“三天一小演五天一大演”,他都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少次从酒吧里把烂醉如泥的她接回来。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清晨。那是他临出院的那一天清晨。她很早就过来了。脚步踉跄着,像宿醉未醒的酒鬼。
“三哥,昨晚,我签了字。”她只来得及撑着自己走到床边,便任由自己像一滩烂泥般倒在了程亦鸣的身边。
“什么签字?你签了什么字?”程亦鸣扶起夏文丹,急急地问。
“《离婚协议书》,我和安旭的。”夏文丹抬起头,冲着程亦鸣笑,“现在,我又是名符其实的剩女了。”
“丹丹,你们俩在瞎闹什么,这离婚是能随便说着玩的吗?”程亦鸣急得心脏一阵乱跳,连声音都变了调。
“我们不是随便说说的。”夏文丹继续笑着,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也顾不得去擦,“安旭也不要我了,三哥,你们都不要我了……”
程亦鸣有些费劲地扶起夏文丹的头,让它舒舒服服地枕在自己的腿上。
“丹丹,告诉我,你和安旭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夏文丹的泪水悄悄地滴落在程亦鸣的腿上,“虽然,我不爱他,但是,我没有想过和他离婚,真的。特别是,当他的公司因为我出了这样的事以后,我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可是,他很坚决,三哥,你不知道,他有……多坚决……”
“丹丹,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他的公司因为你出了事,到底是什么事?”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为了那个跳楼的农民工去财务公司的事?”
“怎么会不记得?”程亦鸣的指尖突然微微地发起颤来。
“我被他们绑了没多久,就有人通知了安旭。他为了救我,不得已同意了和一个叫‘大老九’的人的合作……”
“慢着。”程亦鸣的眉毛不受控制地跳动了几下,“你刚刚说什么?你说安旭为了救你同意了和‘大老九’合作?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财务公司的?”
“就是那天傍晚的时候,安旭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我只是知道他为了我和‘大老九’拼了整整一瓶酒,我那时并不知道,他救我的代价是如此的大……”
夏文丹后面还说的话,程亦鸣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刺骨的寒在全身上下到处游走,如同当年泡在冰池子中的那样感觉。
原来当日,丹丹已然安全离去!
原来当日,安旭早已护得她周全!
原来当日,他看到的那个背影,不过是个替身!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连带着原本轻颤的手指狠狠地发起抖来。
“三哥,你怎么了?”这样的变化连俯身在他腿上的夏文丹也发现了。
“没有什么,”程亦鸣很勉强地笑笑,习惯性地想抬起手来抚抚那头凌乱的短发,可是指尖抖动得厉害,硬是抬不起手肘,他只得再度无奈地笑笑,“我想,到我吃药的时间了……”
这一次,夏文丹不等他吩咐,便熟练地拿起床头柜上那个白色的药瓶,倒出两粒,倒了水递给他。
他就着水吞下那药,闭了眼努力地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事实已经不可更改,现在已无暇再为自己叹息。只要丹丹是开心的。
只要丹丹……
他猛地睁开眼,立刻对上夏文丹那担忧的目光。
“我没事了。谢谢你。”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自然再自然一些。
“可是,你的脸色,看上去还是很不好……”
“心脏是老毛病了,总不至于两粒药下去就立竿见影吧?来,还是坐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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