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知道;你原来……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夏文丹站在那里,手紧紧地抓着桌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力量;让自己镇定。
安旭依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狠狠地吸着嘴里的烟;苍白着脸,不断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
“说实话;即使我没有爱过你,我也一直敬重你,感激你,把你当成自己的哥哥一样。我甚至想,也许我们做不了夫妻,也会是世界上最好的异性朋友,这份友谊可以一直保持到……我们生命的终结。可是,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些,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你的心思我根本从来就没有看清楚过。”
泪忽地涌上来,猝不及防地。夏文丹根本不去管,她只是看着面前的那张脸。那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它看上去平静而淡定,除了有些异常的苍白,它跟平时,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的平静……
夏文丹撑着桌面的指尖狠狠地发起颤来,颤抖迅速蔓延到全身,连带着声音也一起发起抖来。
“你恨我,我知道,你一直恨我。因为从小到大,你安旭都是天之骄子,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件事上失败过。你要的东西,只有别人精心准备送到你手中,断不会万般主动争取了还得不到。我想,你人生在世这么久了,可能只有一件事是不如你的意的。”夏文丹故意顿住,看了一眼安旭。后者似乎专注于手中的烟上,连头也不曾抬。
“那——就是我。我不爱你。从小就不。尽管你用尽了方法与手段,甚至有那么一段,我也的确被你感动……可是那不是爱,到最终,我也没有爱上你。所以,你恨我,是我让你辉煌完美的人生蒙了尘。可是,你冲我来,有什么事你冲我来。是我不爱你,是我让你蒙羞,跟其他人无关。你凭什么要去针对一个无关的人,凭什么处心积虑地对付他,凭什么要这样去狠狠地害他……安旭,你真无耻,真可怕,真坏!”
夏文丹抖得厉害,根本无法再继续下去。可是,对面的人似乎根本无动于衷,依旧按照既有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抽着手中的烟。
“我曾经对你是愧疚的。你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头。我甚至每天晚上祈求上天,能够让你早日找到一个真正懂你爱你珍惜你的好女孩,陪你走过余下的人生。可是,现在,这些,我都要统统收回。安旭,你不配!我直到今天,才知道,你是如此心机之深的一个人,你好可怕,我真后悔自己认识你……”
安旭的烟终于燃到了尽头。他低头狠狠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中。又过了好久,才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对着夏文丹。他叹了一口气,悠长而深邃。他开口,平静而苍远。
“是吗?你是这样想的?”
如此的平静,如此的淡定,不辩解不说明不解释不逃避,反而让夏文丹深深地迷惑了。她的心中猛然跳动着些什么念头。可是,只一瞬,看到网络上那些信息时的惊诧,接到乐华电话时的悲愤全压上来,把那些刚刚抬头的念头狠狠地压下去。她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
“是的,我就是这样的想的。因为,你根本就是这样的人!”
“是乐华告诉你的吧?”安旭重新低下头,给自己又点了一支烟。
“你不用管是谁告诉我的,我只问你一句:那些资料,是不是你叫人调查的,是不是从你这里拿出去的?”
“………………”
“说话呀。如果你说不是,我也许会选择相信。因为,在我的心中,你不会那么坏。只要你说,我会相信。你说话啊,安旭……”
“对不起……丹丹……”
“真的是你?!”夏文丹松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你……真的,是好可怕的一个人……我居然会嫁给你,和你生活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好可怕……”
“丹丹……”安旭捏着烟的手指也在发抖,他似乎想站起来,可是身体动了一动,却始终没有成功,“你和书成……”
“没有了,没有婚礼了,什么也没有了。”夏文丹猛地打断他,“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没心没肺吗?你以为我在知道了这些消息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嫁给另一个男人?你以为我在经历了你这样的男人之后,还有信心开始另一段婚姻?我不敢,安旭,托你的福,我怕书成会是第二个你。”
她往后再退了几步,已经退到了门边。隔着远远的烟雾,安旭的脸越发模糊起来。她拼命地摇头。
“安旭,我还是要谢谢你,不是你,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程亦鸣的那七年,我不会知道他一个人吃了那么多的苦。我只知道,我一直苦苦寻找的答案终于有了结果。所以,我要谢谢你。我终于可以和我爱的人,心安理得地呆在一起。”
门“砰”然关上。
只过了不到1分钟,门又被悄然推开。
“丹丹,我……”安旭猛地抬头,却只看到了站在门口,神情慌乱的康童。
“你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她?”康童一步一步走过来。
“怎么……解释?有些……原本就是事实。”安旭把抽了一半的烟摁灭在烟灰缸中,手抖得厉害。
“安旭,你怎么了?”
到底是医生出身,康童一眼就发现面前的人不对劲。他的脸苍白得几近透明,额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没拿烟的那只手没在桌下。
“是不是胃又痛了?”康童一闪身,便到安旭近前。
他的那只手狠狠地抵着上腹,人的整个上半身已近佝偻状。
“不要这样用力,你那胃,受不住的。”康童冲上去,想拉开安旭的那只手,却一个不防,被那手一带,自己的手反而也加力抵了上去。
触手所及,那里汹涌翻腾,正中一块,冰冷似磐石。
“我……好难受,康……”
一句话没说完,已有血丝顺着安旭的唇角流下来,细细弯弯,触目惊心。
104
刘松拿着报纸进去的时候;程亦鸣坐在窗前抽烟。
“你还要不要命啊……”刘松扔开报纸;冲过去拿掉他手中的烟。
“那么你说,我现在……能干什么?”程亦鸣盯着刘松,目光涣散;“刘松,你告诉我,我现在除了呆在这房间里,吸两根烟,我还能做什么?我正在想;我现在要是想出门,你是不是会让我戴上个口罩……”
“亦鸣……”刘松在程亦鸣身边坐下;有些难堪地搓搓自己的手;“我;我那也是怕你麻烦不是吗……”
网络公开那事儿以后,各大报纸杂志也跟风报导,连摄影类的专业杂志也不例外。程亦鸣继获得世界摄影大奖之后,第二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再没出过门。即使偶尔有那样的想法,一接触到刘松犹疑的眼神,他自己便也就放弃了。
掐指算来,这样的生活又过了小半年了。如同他本人说的那样,除了困在房间里抽烟,有时忍受“毒蛇”发作的痛苦,他几乎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亦鸣,现在风头已经过去。我在想,等再过一段,大家也就淡忘了,你也可以出去透透气……还有,”他瞄了一眼刚刚飘落在地上的报纸,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
“夏文丹……似乎在找你……”
刘松一边说着,一边拾起地上的报纸,小心地递到窗前的那张小桌前。整个过程,他连看都不敢看他,报纸一放稳,他几乎是小跑着窜了出去。
程亦鸣有很长的时间强迫自己看着窗外。他甚至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看到刘松递过来的那张报纸。不过,那样的扭头实在难受得紧,只一会儿,浑身上下的痛便让他不得不扶着脖子稍稍地动了动。可是,只是那么小小的变动姿势,他的目光便掠过了那张报纸。刘松很用心,那个有《寻人启事》的版面被他小心地折好,完完整整地放在那里。
程亦鸣慢慢放下自己搁在脖子上的手,慢慢地触到那张报纸。事实上,那上面的内容已经清晰入眼,一字一句,历历在目。可是,他还是曲起他已经变形的双手,想把那张报纸拿起来。
右手的姆指、食指、中指已经触到那张报纸,甚至,中指食指的指尖都已经按到了《寻人启事》的正中内容上,可是,他拿不起来!
已经变形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紧紧地绞缠在一起,分不开,拉不直,弯不下。程亦鸣拼命用稍稍能动的姆指、小指去抬那张轻飘飘的报纸。只要能抬起来,触到中间那一堆手指,他就可以捏住那张报纸。
可是,他抬不起来。报纸如有千斤,好几次都只差一点点……汗浸透了衬衣,他的手抖得厉害。
可他不想放弃!
如果连这一点点的事,他都不能独立完成,又还有什么资格去看和丹丹有关的一切事?
他猛然抬起左手,以手腕穿过报纸下面,举整只手臂之力,颤巍巍地抬起了那张报纸。
一直站在侧面窗外的一个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窗帘的一角,回头看向另一个人时,潮湿的眼睛里已满是阴戾。
“他的左手怎么了?”
“类风湿太严重,五根手指都变形了……”刘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夏文丹的眼神太吓人了,保不定什么时候她就扑过来朝着自己咬上两口了。
得离她远点!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努嘴一伸手,示意刘松往外走。刘松跟着她向外走了几十百把米,夏文丹才停下脚步。
“我需要一个完整的……”
“什么?”
刘松一脸的迷惘。说实话,从早上在自己门口碰上她开始,他的嘴似乎就没合上过。自己偷着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她居然这么快就过来了。他连这个过程都还没问清楚,自己却像个犯人一般,被她审来审去了。
“你说什么?我要知道所有的细节,关于那些肮脏报导的所有细节!我要知道他这些年到底过了些什么日子!我要知道他到底为我做过些什么!”夏文丹有些歇斯底里。
刘松下意识地再退了两步。
“我可以告诉你,但不是在这儿。你如果现在不想进去见他,又不想刺激他的话,我们另外找个地方谈。”
夏文丹往那屋看了一眼,最后点了点头。
夏文丹跟着刘松再次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已到中午。
“你准备好了?”刘松看着后者的一脸坚毅的夏文丹。
“是。可是……”她望着那道门,忽然少了些往前迈的勇气。
“你怕他没准备好?”
刘松有时候也是蛮聪明的。
“你说,我的出现会不会太突然……你刚刚也说了,他现在,受不了一点点的刺激……”
“可是,我知道,比起那些来,能再看到你,比什么都重要!”刘松忽地笑了,好多年不曾有过的轻松,“丹丹,我也像他一样这么叫你了。”他搔搔头,“你应该知道,他爱了你多少年,也隐瞒了自己多少年。他太苦了……我想,与其选择让他明明白白地带着遗憾死去,不如,就现在,你给他来个痛快的……”
“…………”
“去吧,你们错过的时光,已经太多太多了……”
门没有锁。许是风吹动的缘故,虚掩着小小的缝。夏文丹站在那条缝那里,透过去,可以小小地窥见室内的情景。
程亦鸣依旧坐在窗前。从这边望过去,只望得见他的侧脸,如刀削斧砍一般。夏文丹蓦地心酸得厉害,一个转念间,门已悄然而开。
程亦鸣依旧侧头向着窗外,那张他费尽力气“拿”起的报纸静静地躺在他身侧的地上。
“刘松,我不饿。你先去吃吧。”
他甚至连头也不曾回。
“还有,把你的报纸拿走。”
反常的静默让他蓦地转过头来。
夏文丹站在门那里,身后有很好的阳光射进来,反而让她的脸隐在光影中,并看不清。
程亦鸣没有出声,只是嘴唇抖得厉害。他撑了椅子的扶手,想站起来。可是,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趁着这个间隙,夏文丹已经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亦鸣,我终于找到你了!”
105
没有设想中的昏倒;没有设想中的激动,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好久好久;程亦鸣坐着;夏文丹站着,他们对望着;不曾说过一句话。
阳光透过窗户斜着射进来,把夏文丹的脸映得发亮。程亦鸣的脸恰恰隐在逆光下,什么表情也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程亦鸣突然动了下;身子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还没等夏文丹反应,他突然说:
“丹丹;你不该来的……”
然后;他整个人突然顺着椅子滑下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亦鸣……”夏文丹惊呼着,向他靠拢过去。
“别……靠近……我……”程亦鸣撑着自己朝边上挪动了一点,整个身体便如同秋风落叶般瑟瑟地发起抖来。
“亦鸣,你怎么了?”
夏文丹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地上挣扎扭曲。他的脸涨得绯红,唇却憋得发紫。他的腰不停地挺起放下,整个下半身疯狂地抖动着,两只变形的手宛如要把地上抓出一个窟窿来。
“亦鸣……”
“别……过来,去叫……刘松……”他的身体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他宛若要摆脱什么东西似的,开始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往复。
“刘松,刘松,你快进来……”夏文丹转身冲出去。
刘松已经跑进来,看也不看地上的人,只是迅速走到一边的柜子前,拿出一瓶粉色的液体,注入注射器中,再走到那个在地上苦苦挣扎的人面前,一针下去。
“你……你给他打了什么?”夏文丹惊恐地看着地上依旧苦苦挣扎的人,连话也说不甚清楚了。
“一种能让他平静下来的药。”刘松晃动了下手中的针管,“这样的药,这样的量,每隔一天,他需要一支。不然……”他瞄了一眼地上已渐而平静的人,“你照顾他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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