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里已经谈妥了一个老掌柜和一个伙计,待货一到,挑个吉时便可以开张了。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许强又不常在家,一应家务都得由她操持,实在离不得她。所以做甩手掌柜,每月等着分红,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他们还顺还见了花炎彬夫妇的,听许强说,花炎彬家的是个落魄的官家小姐。花炎彬住镇上西街后面,三间宽敞的瓦房,看着极气派,想来花家是有点家底的。
见了人,顾丽娘暗忖,到底是官家小姐,虽然落魄了,毕竟底蕴摆在那儿的,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很不一般。人倒是挺好的,不过若有似无地带着一些清高傲气,这她能理解。总体来说,还算不错的一个人。只一点,就是她旁边的那个老妈子,睁着一双防贼的眼上下打量着她,眼底隐隐带着鄙薄,让顾丽娘感觉很不舒服。亏得两人不常见面,若不然她不是被气得内伤就是被自己的怒火烧死。想她也不是个能忍的,一回两回尚可,多了,她保不准会不会当场发飙。
“丽娘,我一见你就觉得极亲切,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柳绿荷温和地问。
顾丽娘摇了摇头,笑笑,“不介意。”名字而已。
“我比你年长一岁,你可以唤我绿荷姐。”
顾丽娘不在称呼这种小事上计较,从善如流地叫了声。
柳绿荷吩咐身后的老妈子拿出瓜果出来招待她,“丽娘,你家那位和我家那位感情好,咱们也得好好处才成,可不能后院起火给他们拖后腿呀。”
顾丽娘笑着点头应是,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怪异感,潜意识里对这样的话喜欢不起来。莫不是两性相斥?
“来,尝尝,这是西湖龙井,味道还算不错。”柳绿荷招呼顾丽娘喝茶。
西湖龙井?杭州?听到这熟悉的地名,顾丽娘怔了怔,这不是架空朝代吗?穿过来那会,她曾问过李婶这里的年月,她说是天元年间,当今国姓为曾。当时她想破了头,也不记得中华上下五千年有无出过姓曾的皇帝。不过她后来便抛开了,盖因她所处于社会底层,离掌权者太远,即便是活在历史的朝代她也做不了什么,唯有随波逐流努力在法则内维持生计罢了。
看着这西湖龙井,她哂然一笑,便是一样的地名又如何?与她的生活有何干系?
“这茶呀,是咱姑爷特意托人在杭州那边买的,寻常人可是喝不到的。”老妈妈的神情里带着骄傲与自得,或许还有一点施舍的意味?
顾丽娘似笑非笑地道,“是吗?那我得好好尝尝了。”
“尤妈妈,浑说什么?不过是一点子茶罢了,你这样,没得让客人笑话。”柳绿荷歉意地看着顾丽娘。
顾丽娘罢罢手,不在意,“这茶一小撮就要几两银子了吧?俺家确实舍不得。”而她也确实喝不出什么独特的味道来,以前她在现代那会,几块钱一包的绿茶也是一样喝,上千块的潽耳也是一样灌下去。她反倒觉得那几块钱的绿茶比较香,朋友笑她牛嚼牡丹,请她喝好茶根本就是浪费。或许她这一辈子都没那种富贵命喽。
顾丽娘这么痛快地承认,倒显得尤妈妈刻薄了,这让柳绿荷的脸有点挂不住,她笑了笑,“丽娘,元宵那天可得空?县太爷夫人的小姨子和我是手帕交,那天那天县太爷夫人举行赏灯宴,你要不要一道去?”
去做什么?当背景吗?顾丽娘一脸为难地道,“这个,那天我实在抽不出空来,丽娘在此谢过绿荷姐的好意了。”
不管时代如何变迁,阶级从来都是存在的。从低一阶级向高一阶级跳跃,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忍常人不能忍,要付出许多不为人知的艰辛。或许以前她还会有些好奇,但她跟朋友参加过一次后,她便打死也不肯去了,不过她也没啥机会去就是了。
在她看来,举止再怎的高雅,衣服首饰再怎的高档,也一样不过是生活。生不带来死不去的。还不如在原来的圈子混得自在。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过是穿衣吃饭罢了。只要生活过得去,为什么要顿顿鲍鱼燕窝的?好吧,好吧,她承认,这是她的自我安慰。若让她卑躬屈膝一味迎合,乞求别人给予这些东西,她承认她做不来。
不过生活是需要努力的,凭自己的努力能改善的生活,是她所欣喜所乐意的。若她能靠着自己的双手得到这些东西的话,她也乐意吃一份扔一份。
尤妈妈一脸不善地看着她。
顾丽娘的拒绝让柳绿荷的脸色很不好看,在她看来,这姓顾的就是不识抬举,亏得她先前还以为她是个好的,却原来这般地上不得台面!
气氛僵住了,顾丽娘有心挽回,毕竟两家的男人不但同在一个镖局里做事,如今还一同开了个铺子。若她和柳绿荷合不来,她家那位也会头疼吧?而且她还得防着枕边风呢,虽然他们两人的情份还算深厚,但也禁不住自家媳妇成天在耳边说坏话,日子久了,没问题也能吹出问题来。
“绿荷姐,我家的母猪在元宵前后就要生仔了,实在离不得人。”
柳绿荷也知道在农村母猪生仔算是大事儿了,“你呀,这事咋不早说,难道说了姐姐还会为难你不成?”
“呵呵。”顾丽娘傻笑。
吃了茶,顾丽娘就寻思着回去了,不知道她家那位商量完了没?她还是第一回出来那么久呢,都小半天了。家里两个娃也不知道有没有闹腾?
这人禁不起念叨,她才想,许强便从屋里出来了。两人与花炎彬夫妇告辞家去。
元宵前一天,许强又得外出走镖了。是顾丽娘亲手给他收拾了行囊,里面放了一套她亲手缝的新衣裳。
“哟,强子,过个年回来,这衣裳就一天一个样儿呀。果然家里有了婆娘,这人就精神多了啊,哈哈哈。”胡兴荣见许强穿了一身新衣,红光满面的样子,打趣道。
“那可不,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着,到底不一样。”
“是啊是啊,强哥总算人模狗样了一回!”秦平朝镖头挤挤眼。
“找揍是不?上回你连吃带拿地将俺家的东西扒拉个干净,俺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撞上来了。”许强把指关节活动得咯吱咯吱响,一副随时准备揍人的样子。
秦平是个有眼力见的,当下忙不迭地求饶,“等等,等等,嘿嘿,强哥,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计较。您是知道我的,就是嘴欠,我赏自个儿两下,不劳你动手了。”说着他真往自个儿脸上招呼了两下,不过是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打完痕迹都不留。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
秦平嘿嘿直笑。
“平小子,看到了吧?家里有个婆娘的男人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美,你得加把劲啊,争取早日娶个回来。”年纪大的人,不管是男是女,似乎都好做媒。
“是该娶个回来管管他了。”许强也点头。
“哎哟俺的妈呀,俺现在一看到是个母的,俺都恨不得扑上去亲两口,你们说俺使不使劲?”秦平一脸搞怪地说。
此话一出,大家哄然大笑。其中笑得最大声的那家伙又被镖头点名了,“还有你,莫小子,别挑三拣四的啦,要个能过日子的就成。我见文西村的张翠花就不错,人家不是对你有意思来着?”
莫一铭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总镖头,你莫拿她来消遣俺了。俺哪里有挑了?她是要有强嫂子一半好看一半能干,俺二话不说,闭眼娶了。”
“得得得,俺以后都懒得操心你们了,让你们爹娘头疼去吧。”胡兴荣拿这帮小子没辙。
“强哥,这回过来,嫂子有没有叫你稍点什么吃食给咱?”秦平的小眼睛滴圆圆地转。
“去,家里缺你吃的还是少你喝的了?用得着你这么急巴巴地问人家要吃的?”秦平他爹给了他一记锅贴,吹胡子瞪眼地道。秦平他爹以前也是镖师,年纪大了便退下来做个管杂物的。秦平刚才的话,刚好被他爹听到。
得得得,你们一个个俺都惹不起,俺躲,总成了吧?秦平一脸委屈地想,“爹,别打了,打傻了俺,以后可没儿子给你送终了。”
“呸呸呸,一大早,坏的不灵好的灵。你个孩巴牙子混说什么呢。”紧接着,秦平便被他爹揪着耳朵拉走了。
众人见状笑了一阵,见许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摸摸鼻子,也散了。
胡兴荣笑着摇了摇头,“这帮臭小子,滑头得很,也就你能治住他们。”
“他们这是怕我。”许强已经见惯不怪了。
“听说你和老二合开了个铺子?”
“嗯。”许强点了点头。
“老二是个仔细人,你们俩好好干。”胡兴荣拍拍他的肩,胡兴荣是有大来头的人,自然看不上他们铺子每个月挣的那点银子。他也知道大伙都不易。
许强应了下来,“镖头,我去看看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这回的是小镖,本来也不必他和花炎彬同时出马的,但这毕竟是他们头一回贩货,而且事关他们开的新铺子,还是去把把关为好。
“去吧。”
第二十二章
许强外出了,顾丽娘更多地把重心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至于和柳绿荷的谈话,她也没和他提。在她看来,柳绿荷不过是小问题罢了,许强正处于创业开头,她就不要拿这种小事去烦他了。
刚过了龙抬头,便有人来许家借牛使,顾丽娘听许老爹的话,按往年的例收了钱和料草,便将牛借了出去。
一日,李婶摘了把青菜过来瞧她。
“婶子,你看你,来就来嘛,还带东西来,真是太见外了。”顾丽娘嗔怪地笑道。
李婶罢罢手,“这菜是我用你屋后那两块地种的,不值几个钱,知道你爱这个,过来就顺便给你摘半篮子。”
“还是婶子你知道我,唉,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后头菜园子里的菜我都恨不得抽着它们长,呵呵。”家里两小一老,缺了青菜还真不成。
李婶乐呵呵地笑了一阵,才道,“丽娘,这回我过来是想和你借头牛使的,你看看——”
“婶子,正好,今儿两头牛都在家,一会你和我去牛棚,看中哪头便牵哪头。”
“那这钱——”
顾丽娘打断她的话,“哎呀,我的好婶子,我哪还能收你的钱啊?这不是打我脸么?真算起来,你还是我当家的和我的媒人哩。”
“得得得,我嘴笨,说不过你。”
“婶子不是嘴笨,而是我占着正理呢,你自然说不过我。婶子,我知道你忙,也不耽搁你了,你跟我来。”说话间,顾丽娘将她引向牛棚。此时大伙儿都忙着春播,没功夫闲扯的。
“哎。”李婶欣喜地应了一声,“丽娘,你嫁进许家也有近三个月了,旁的你也甭理会那么多。趁强子在家的时候,抓紧时间生个儿子才是正经。”
村里有些妇女就是这样,是非僧一样,大字不识几个,最见不得别人过得好。谁要过得比自个儿好,心里总会泛酸。她奈何不了你,总能说点是非踩你几下。顾丽娘一个寡妇,却好命地吃穿不愁,还不用下田。如今更是日日有生钱进手,有些眼皮子浅的,哪能不酸溜溜地刺两句?
顾丽娘意会,“婶子,我省得的。”她行得端坐得正,自是不怕的。她嫁进来后,几乎可以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偶尔也就到钱家串串门。连每个月买的一两回肉,都是许老爹领着两个孩子去的,卖肉摊离得不远,就一盏茶的脚程,若是年轻人走,会快一倍。那有他的一个老伙计,他偶尔出去和他聊聊。对此,顾丽娘是赞成的,老人多走动走动对身子骨好。不过这几月又是下雪又是下雨的,她可不敢让许老爹走那么远了,万一摔着哪儿就受罪了。
“那就好,对了,俺家芳姐儿订亲了,男方是文西村那边的,挺实诚的小伙子。”提起这桩亲事,李婶眉开眼笑的,显见对女婿挺满意的。
顾丽娘是个会来事儿的,当下笑道,“真的啊?婶子,喜糖可别忘了我那份,到时我一定备份大礼给芳姐儿。”
“人来就行,什么礼不礼的,不重要。”
这话听听就算,顾丽娘可不会当真。
李婶牵了牛,顾丽娘亲自送出门口,待人走远了,她才回头。
“爹,李婶来借牛使两日,我只收了她两日的料草,没收她的钱。”顾丽娘觉得,得和公爹说一声。许强不在家,这一个月,他忙疯了。他们的铺子开张了,卖的东西新奇,价钱又不贵,生意还算可以。然后镖局里一个月里连接了几单大镖,许强不得不亲自护送。前两次回来,他不说是过家门而不入,却也只勉强只在家歇了一晚便走了。顾丽娘看得叹气不已,看来,无论在哪,讨生活都不容易。
许老爹不在意地道,“唔,你做主便是。这事你做得不错,咱们家也不差那个钱。李婶说起来,也算是你长辈,这也是应该的。”
农历二三月份最是农忙的时候,许家的两头牛派上了大用场,顾丽娘手里几乎每隔两三日便有一两百钱进账;这情况一直持续到清明后,短短一个多月,顾丽娘手中就攒下了二两多银子。许强不在家,这么一大笔钱,她觉得有必要和公爹说一声。她去问许老爹时,许老爹却笑呵呵地让她自个儿拿着,顾丽娘这才心安理得地管着这笔银钱。
这么些年,许老爹对这情况自然是了解的,儿媳报出的数目比往年只多不少,这样实诚的举动让他心中很是安慰。暗忖到底是识字的,就是明理儿,一般人若不是死死把着手中的银钱,便是想法子从中顺点私房钱。更觉得儿子眼光不错,在他们这村子还捡漏了。
其实是许老爹想错了,顾丽娘也是爱财的,但她懂这个分寸。毕竟她刚嫁进来不久,一切都得谨言慎行。若银钱一过她手她就紧紧抓住不放的话,这样的好事就没下回了,还给人留下了贪财的印象。这么低级的错误她是万万不会犯的,若让老人觉得你心不在这个家,你休想从他手里掰出一个子儿来。若老人觉得你一心为这个家了,他的手就松了,流到你手中的银钱便多了。
许老爹做了这么些年的护院,多少都有点压箱底的宝贝。顾丽娘也不说图他的东西,反正她已经是许家的媳妇了,待他百年后,东西还不是留给子孙的么?给的也是她丈夫她儿子,她急个什么劲?这些私心说出来可能让人不喜,但她也少不得为自己为孩子谋划一番。
其实有心计不是不好,关键是看她用在什么地方上。幸福的生活就是需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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