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婚纱店,程一一说要请我去一家会员制酒吧喝酒。
我说:“还是我带你去另外一家吧,环境一般,但老板人特好,他会给每一个客人调一杯只属于你的酒,绝对符合你当下的心情。”
程一一没有异议。
我们去的酒吧,就是学长阮齐开的酒吧,我每次来都选这个点,因为没有别的客人,我既可以免费喝酒,又能找到一种包场的成就感。
阮齐是我见过最哥们最仗义的男人,当初追求小米不成功,还不计前嫌许给我们一生一世喝不完的美酒,虽然小米说阮齐那只是客套话,可是我每次来,他都热情欢迎。
尤其是最近几天,每当我一想起庄胜宇的所作所为,就忍不住替小米感到可惜,如果当初她没有拒绝阮齐,现在应该已经是酒吧老板娘了吧?
阮齐一照面,就认出了程一一,还调侃了一句:“呦呵,你俩大学时不是死掐吗,怎么现在跑我这儿一起买醉了?”
我告诉他,我这人一向市侩,程一一聘请我为她策划婚礼,我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阮齐笑笑没说话,走回吧台边为我们调酒。
程一一收回目光,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他喜欢你。”
我“噗”的一声喷出了刚喝进嘴里的那口白水,程一一躲得快,没有正中目标。
我抹了抹嘴,对正往这边看过来的阮齐摆了摆手,然后瞪向程一一。
“你有病吧?”
程一一很快道:“你连一个男人对你有意思都看不出来,你是女人吗?”
我没搭理程一一,我也没必要跟她解释。阮齐曾经追过小米,这就足以证明我不是他的那盘菜。
小米和我性格严重相反,用酒比喻的话,我是后劲儿不足的水果酒,毫无杀伤力,小米却是深水炸弹,非一般人驾驭不了。我习惯温水煮青蛙式的培养感情,她则倾向于先将目标撂倒,再慢慢考虑是否值得回味。
这样不同的我们,从来没有抢过一件衣服,也从来没有被同一个男人追求过。
由此看来,程一一根本不懂感情,也不了解男人,她甚至连女人都不了解。
难怪她没朋友。
程一一似乎也没有兴趣做我的感情顾问,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道:“我现在还差一件婚纱。”
“听说有钱人都从国外定制,你也可以。”
“那只能作为第二方案。”
程一一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我面前:“你去找一趟这个设计师,请他帮我设计一件婚纱。”
我接过名片一看,是一个叫刘备的男人,只走独家定制婚纱设计,不走批量流水线工程。
“你这么有钱,你直接拍给他二十万不就得了?干嘛让我去?”
“他要是一个有钱就能收买的人,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了。”
“什么地位?”
我的孤陋寡闻,换来了程一一的白眼……以及一万块人民币。
不过不是现在就给我,而是等我成功请这位设计师出山之后。
常年处于食物链最低端的客观事实使我明白,越是表面上看似容易上手的事,内里就越是藏污纳垢的。
连程一一的钞票都不能收买的设计师,说实话我是有点小佩服他的,但这也说明了,这个刘备是一个艺术家脾气很重的男人。
这种人通常都是眼高于顶的,做事任性,独来独往,性格古怪的边缘人士,难相处的程度绝不会亚于程一一。
我的这些猜测,在亲眼见到刘备的那一刻时,终于得到了证实。
刘备,刘备的刘,刘备的备,国内知名婚纱设计师,目测身高和李明朗在伯仲之间,一八三到一八五之间,男性,目测性格不苟言笑,不善于待人接物,深度面瘫。
我在刘备的工作室里,只和他相处了五分钟就想夺门而出。
当时,我正指着一件紫色婚纱说:“这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婚纱!”
刘备却连看也不看一眼:“我做的婚纱,每一件都是最美的。”
我在心里偷偷说,这是病句是病句是病句,他没文化没文化没文化……
然后,又拿起一张设计图,故作惊叹道:“啊!它可真美啊!如果我能穿上一次,死都值了!”
刘备冷静的看了我一眼:“你穿不上的。我这里每件婚纱都是独家定制的,一个人只有穿上最适合自己的那件,才叫匹配。”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决定直奔主题:“那你可不可以也给我设计一件啊?”
同时在心里盘算着,只要他同意,我交了定金,就把程一一的三围塞给他……
可他却说:“到目前为止,我还看不到我和你之间的缘分,以我看人的眼光,估计你三五年之内结不了婚。”
这一刻,我是如此的理解程一一。
这个刘备绝对是殿堂级的白莲花,生来就该回炉重造,任何一个正常人和他聊上两句,都会忍不住拿脏话当语助词用。
“那我就明说了吧,是程一一叫我来的,她说你拒绝给她设计婚纱,我想问问为什么?”
我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仿佛看到刘备的冰块脸又冷了几度。
“我给她设计过,一个人我只给设计一次,那就是最好的,以后再找我也没用。”
我的思路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难道这就是程一一避讳刘备,让我当跑腿的原因?
“那……那件婚纱她是不满意呢,还是……”
“她没取走。”
“为什么没取走,据我所知,还没有程一一买不起的衣服。”
刘备站起身,将脖子上的皮尺拿下:“你是她什么人?”
“婚礼策划师。”我追着他一路走出工作室,来到外间的会客厅,“你还没说,她为什么不取走,是不是你失手了?”
刘备顿住脚,回头瞪了我一眼,然后一手拿起遥控器,指向大屏幕。
“就是这件。”
我扭头望去,瞬间失声。
什么蕾丝,长度足以从四楼坠到一楼的头纱,钻石,珍珠啊那些……统统没有。
大屏幕上,只有一件丝绸质地的银白色礼服,简约大胆,服帖着假模特的每一寸线条,穿它的女人但凡有一点赘肉,或是胸部不够挺,臀部不够翘,都会被放大体现。
能驾驭它的女人,必须是完美的。
它或许不是一件人们观念中最梦幻的那种西式婚纱,但它绝对是最适合程一一的那一件。
我说:“我想不出任何理由,程一一会拒绝它。女人能找到最适合自己,最能凸显自己优点的婚纱,就是天价也值得。”
听到这话,刘备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她不要,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刘备又按了一下遥控器,关掉屏幕,说道:“在我的仓库里,有五分之一额婚纱没有人取走,它们的主人都是有原因的。”
五分之一,为什么……
刘备没有回答我。
而我唯一能想到的原因是,如果一件婚纱带给一个女人的,是最想忘掉最惨痛的那段回忆,那么即使它再美,再价值不菲,也不过是一块布。
后来,刘备还告诉我,每个来工作室量尺寸的准新娘,在第一次见面就会按照他的规矩报上预算,少的几千,多的上百万。
而他,也因接触的女人多了,练就了只凭十分钟的聊天,就能判断对方婚姻是否能长久的本事。
为了储藏这些无人来取的婚纱,在距离工作是不远的地方,他还盘下了一个仓库。
算上程一一这件,一共是五十一件。
值得一提的是,当我离开工作室时,竟然已经有点欣赏刘备了。
后来一想,这大概是因为,刘备对每件婚纱都投放了浓烈的情感,并倾尽他的才华赋予它们生命,这和我只想做独家创意婚礼而非流水线工程的初衷,是殊途同归的。
只可惜,刘备做得到的事,我做不到。
从这个角度上说,他比我幸运。
☆、Chapter 16
我一回到小米家,就跟她分享了几个惊人的消息:
李明朗是我高中同学。
李明朗认识成大功。
程一一曾经做过一件婚纱但是没有取走!
小米隔了好久才理清思路,提出第一个问题:“你的意思是,程一一曾经差点结婚?但是因为某种不为外人道的原因,她没结成,婚纱没取走?”
“对……啧啧啧,没想到毕业才两年,程一一经历了这么多,差点结婚,哎你说,那新郎是谁啊?”
小米拿起指甲钳剪指甲,咔咔咔的:“我哪知道是谁啊,只要不是吴彦祖,爱谁谁,关你什么事,又关我什么事?”
“你难道不好奇啊?”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和李明朗的事。”
“我和他?我和他能有什么事啊?”
小米一脸兴味盎然的:“我问你,你俩怎么又搅合到一块儿的?他又是怎么变成你的高中同学的?”
“不是变,是本来就是!他有我们高中毕业的集体合影。”
“有一张合影就是啦?那我还有和吴彦祖的合影呢,难不成我也是他高中同学啊?”
我看了小米一眼,差点被她的逻辑打败,只好将我在高中毕业典礼上吐了李明朗一身的事讲了一遍,并且反问小米,李明朗要不是我的高中同学,他怎么可能知道,连我自己都要忘记了。
小米沉默了一会儿,狐疑的说,怎么看都觉得李明朗像是年长了我几岁。
我说,那是因为他长的着急,我青春无敌,我现在走在大街上,人家都以为我是高中生。
小米对此嗤之以鼻:“错!那是因为你不会捯饬,有哪个工作体面的姑娘,还穿毛衫牛仔裤上下班啊?”
我张了张嘴,竟然无力反驳。
小米又说:“再说了,就李明朗那口才,那社会阅历,那见识,那气质,那一身名牌,你觉得他像是二十四五岁的人吗?”
关于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但是我和小米都不能解释,为什么李明朗会知道我的过去。
“对了还有一点可以证明。他居然知道我一吃羊肉就长疹子!哎,我怎么不记得我和你说过这件事啊?不会是你告诉他的吧?”
小米也愣了:“你吃羊肉长疹子?”
这一有利的证明,再次让小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后来她到厨房洗了个桃子吃了,回来的时候才说了一句:“这么看来,他可能还真是你高中同学。”
“是吧?”我仰在小米的床上吃爆米花。
小米却慢悠悠的补了一刀:“诶你说,怎么同样的起跑点,你俩混的差了这么多?你瞧瞧人家现在,再瞧瞧你……”
我一下子翻身坐起,顿觉自己遭到了莫大的羞辱,做出一副正准备歇斯底里的模样。
小米见状,连忙岔开话题:“诶,我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我果然将满腔怒火生咽了回去:“啊?”
“你看啊,你又没钱又没色,他有钱又有色,他凭什么倒贴你啊?除非他喜欢你。”
我不屑道:“切,程一一还说阮齐喜欢我呢!”
小米一顿,忽然就换上了一脸正气:“你还别说,我也这么以为过。”
我瞬间石化,但我根本来不及细问,小米家的门铃就响了起来,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庄胜宇“出差”回来的日子。
小米一下子原地满血,拉着我就往门口冲,一如既往的对我使眼色,我愣愣的站着不动,她还拉了我一把,差点给我扯一个跟头。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那衣冠禽兽庄胜宇,他居然还敢腆着脸来,这心理素质真是杠杠的。
庄胜宇拿着一堆外卖盒走进屋,招呼我和小米吃晚餐,还掏出两个红色的丝绒盒分别送给我俩,说是他出差时买的礼物。
小米萌萌哒的扑上去献上大大一个吻,我不忍直视的别开脸,心里默念着三字经。
之后那一个小时,我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从头到尾都只用“嗯”的四个声调应付各种话题。
外卖我一口没动,礼物我放在茶几上再也没碰过,眼里就像是长了针眼一样,瞪着和小米你一口我一口郎情妾意的傻逼玩意,幻想自己已经把手里捧着的这杯开水,一滴不漏泼了过去。
可最终,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为自己的自制力叹服,也为自己的懦弱而唏嘘。
好不容易等他们吃饱了,我站起身帮忙收拾外卖盒,期间小米拉着我偷偷说了一句:“一会儿你就先回去吧,我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我斜了小米一眼,拿着垃圾走出门。
回来的时候,庄胜宇正在门外抽烟。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我说:“有空么,谈谈吧?”
他点点头,按吸了烟,跟着我走向楼道。
我开门见山道:“你什么意思?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来?你就不怕我揭穿你的真面目啊?”
庄胜宇一脸诚恳,“我已经决定离婚了。”
这个答案我始料未及,我愣了两秒:“因为小米?”
“不是。是我们夫妻感情破裂在先,小米出现在后。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决定离婚了。”
“……”
庄胜宇的回答,成功堵住了我接下来要劝他回头是岸的所有言论。
我这才发现,那些我花了几个通宵制定的作战计划,在现实面前,全是小菜。
我既不敢找庄胜宇的妻子摊牌,因为我承担不起这个家庭因我而破裂的后果,我也不敢将事实告诉小米,因为我深知看似荤不吝的小米,内心的脆弱。
我宁可真相就像庄胜宇说的那样,他已经决定离婚,并且此事和小米没有半点关系。
临进门前,我又一次向庄胜宇确认:“真的和小米无关?”
他再次保证。
我想了想,又道:“不管怎么样,你现在还是已婚身份……就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能不能等自己恢复单身了再来找她?”
庄胜宇说,他会在短期内办理离婚手续,他的妻子因为这件事已经回国了。
我没有说话,我但愿他说的都是真的。
十一月的北京,冷的很有性格,远比十月的忽冷忽热来的有内涵,也比十二月的干冷彻骨温柔的多。
从小米家出来后,我蹲在马路牙子上思考人生,脑子里堆放着一连串的疑问和死结。
比如程一一为什么没有取走那件婚纱,比如庄胜宇的话到底是真心的还是缓